孟燃没有去开箱，而是先给杨澍发了条通讯：“你撤回一下P1524的销毁申请。”
那边回复得很快，“嗯？她的零件都烂得差不多了，撤回做什么？”
“别问了，我有用，你撤回就行。”
那边半天没回复，过了几分钟才发过一张“申请已撤销”的截图。
孟燃关了通讯，疲惫地把头埋在抱枕里，深呼吸好几次，才克服了各种奇怪的情绪，走到箱子面前打开了它。
处理仿生人的机构把她稍微组装了一下，至少各个部位都待在了它该在的位置。
孟燃吐出一口气，慎之又慎地把部件一一取出。
她把处理台上面的物件都撤掉，关了店门，从仓库里翻出最好的零件与各种属性的高级清洗剂，准备好一切材料，开始处理P1524的身体。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呼吸声与处理零件的声音。
灯光下摩擦零件的一幕，与当年渐渐重合。
那是P1524被送走后的第一个月，杨澍强留了她一个月才让她回来接受维修升级，孟燃记得送走P1524后自己便大病了一场，在P1524回来的时候还有点虚弱，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不想起身。
“你先在修理室等一下，”孟燃抱着一杯红茶，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这次我把你的安全系统和运动系统完善一下，除了这个你还想升级别的吗？”
P1524乖巧地站立在孟燃面前，她因为再次见到自己的制作人而欣喜不已。
要知道，有多少仿生人几乎一出生就设置完好，以后即便是修理、销毁，此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制作人。
P1524觉得自己的仿生人生很幸运，她满足不已。
于是P1524回答说，“暂时不需要升级。”
孟燃点头，她当时体力不支，想的是慢慢完善P1524，便也没有带她进行大规模的系统升级，却阴差阳错地导致P1524错过了最重要的一次升级——表情。
那时候的仿生人技术正是飞速发展的时候，许多基本设置还不完全，孟燃虽然取得了仿生人制作师的资格，却没有及时跟上仿生人系统的标准配置。
新研发的表情系统作为仿生人外表人性化的新兴系统，与P1524最初的系统配置并不兼容，最初的系统配置可以在仿生人开机三个月内更改，过了这个期限便再也无法更改。
孟燃错过了P1524的表情系统升级，以至于后来她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一直在研发契合P1524初始系统的表情程序。
但她孤身一人，进度比不上研发表情的公司，别人家的仿生人不仅会哭会笑，还会害羞、嘲笑，什么天使的微笑，帝王的嘲笑，初恋的笑容，女王的冷傲……各种表情层出不穷，P1524只会最初始的喜怒哀乐。
甚至连喜怒哀乐都做不到流畅。
孟燃每次看着P1524略显僵硬的微笑，都觉得像是在看一个拙劣的失败品。
一个由自己创造的、极不负责的失败品。
加上P1524与孙莫西相似的面容，孟燃内心并不舒服，三年里一直不自觉地冷落着P1524。
除却必要的内容，她主动和P1524说话的次数很少，几年下来屈指可数，反而是P1524作为仿生人，每逢周末回来，都会包揽了孟燃的大小事务。
孟燃不喜欢营养液，又不会自己做饭，加上她常年把赚的钱砸进昂贵的零件里，没钱请人做饭，P1524便给她做出一周的饭菜，按照每天的分量分好，还设置了专门的提醒。
除了吃饭，孟燃的身体也一直都是P1524在照顾。
孟燃不知道为什么P1524会对医学产生兴趣，但是每个仿生人的性格和爱好都不一样，得知P1524喜欢医学后，孟燃特意攒钱给她升级了医学专用机器人系统。
她记得当时P1524的脸上是第一次出现类似于惊喜的情绪，她的五官微微张开，眉毛也轻微地提了起来，再一次小心确认道：“真的是医学系统吗？”
孟燃说不上对她的感情，只是记得自己每次给P1524升级的时候，心情都是放松的，而在P1524身上花费时间、精力和金钱，甚至成了她认为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当然，”孟燃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就当做生日礼物。”
P1524眨了眨眼，偷偷拍摄记录下这段画面，她微笑道：“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如今想来，那么容易满足的P1524，性格被设定为温顺和善的她，到底是怎么看待孟燃这个冷漠无情又极不负责的制作人呢？
P1524在后面的五年里，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孟燃醒过来时，手里的零件已经被清理大半。
她组装P1524时用的是最好的零件，却也耐不住常年的磨损与消耗，大部分都不能再用，而P1524脑部的精密零件却没有大面积磨损。
孟燃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当初为P1524设置医学系统是多么正确的决定，P1524肯定有偷偷地养护自己的大脑，不然孟燃也做不到十足的把握可以完全“复活”她。
杨澍在最初的几年里对P1524说不上好与不好，她就像对待孙莫西一样对待P1524。
P1524总是耐心地听她说话，满足她一切小脾气与各种无理的要求，甚至会装扮成男人的样子供她缅怀逝去的青春。
这些孟燃都知道，只是她从来没有阻止过。
孟燃也有过短暂的愧疚，但一想起P1524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哄杨澍开心，孟燃就觉得自己没有了任何为P1524申诉的立场。
处理替换完全部零件，孟燃开始了安装。
孟燃决定先复原P1524的大脑。
大脑的结构精密，在孟燃的制作师考试里，有关人体结构的部分她是满分通过的，她设计出的P1524，无论是面貌还是身材，都契合最美的黄金比例。
尤其是大脑里面的精密神经，她按照最节省机器人耗损的方式排列安排，链接处做得极薄。
可是，现在的链接处竟然厚重了几倍。
孟燃看得心头一紧。
链接处明显是断裂过无数次，又被P1524无数次自我修复，才能在如此纤薄的神经上留下肉眼可见的“疤痕”。
她给P1524配置的是最高级的人类情绪模拟系统，而P1524是仿生人，大脑里的神经链接不会无缘无故地断裂，除非，她的情绪曾经多次面临崩溃。
身为仿生人制作师，她怎么会不知道仿生人情绪崩溃的原因。以往有多起报道，仿生人遭受主人虐待致“死”，在受到不符合设想的对待时，不同性格的仿生人反映不同，但都无一例外地从自身寻找原因，无数次的情绪崩溃是他们无数次的疑惑与不得解。
仿生人不懂人性的复杂与多变，只会一味自责，一味自伤，一次又一次熔断自己的神经。
而P1524又是因为什么多次情绪崩溃，在孟燃看不见的日子里，P1524到底经历过什么……
孟燃面色痛苦地停下了动作，以往的冷静自持都在一步步深入解剖P1524的过程中土崩瓦解，她再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发觉自己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工作，孟燃疲惫地离开工作室，设法让自己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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