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拳为誓,赌约生效。那么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进入魇兽意识海,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对仿生向导亦是如此。
[精神接入成功,意识海加载进行中……]
电子代码从白熵的眼底滑过,仿生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足以令人迷失方向的浓雾。
四周看不清环境,只有陆宴站在自己面前。
他似乎也在适应环境,如同石头一般沉默了几个呼吸,这才像是嫌弃一般叹息一声,搓掉手腕上的冰冷,迈步往前走去。
“陆先生。”白熵跟上去,向对方提醒起来,“不同魇兽的意识海具有不同形态,这里情况复杂,不具有预判性。”
然而他善意的提醒似乎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陆宴依旧沉默地向前走去,而且脚步的速度似乎比刚刚更快了。
“陆先生!”这让白熵更加严肃起来,“仿生向导不具备精神体,无法完整检测意识海中的精神波动,还请陆先生——”
“你给老子闭嘴!”
像是终于忍无可忍,陆宴烦躁又恼怒地转头看着他,只可惜他并不良好的精神状态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憔悴,却还要死硬着开口道:“是你熟悉魇兽还是我熟悉魇兽?老子我杀的魇兽,比你的电子代码都多!”
陆宴的不良情绪,显然比在外面的时候更加糟糕。
白熵不为所动,他甚至没有在意陆宴对他的白眼,语气镇定道:“陆先生,受魇兽意识海影响,您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
“我知道。”陆宴懒得跟他说明,嘴里破碎的棒棒糖被咬得咔嚓作响,“所以速战速决,快点把那些人救了好出去。”
白熵眼底的数据代码转动了几分,他似乎有些困惑起来,道:“陆先生,这与您想要进入意识海的理由似乎并不一样。您并不是想跟我进行赌约吗?”
……
这仿生人就是麻烦的很!
陆宴吸了口冷气,心中复杂的情感实在无法同没有感情的仿生人说明。他自暴自弃地笑了一声,干脆走得更快了,道:“跟你打赌是真,救人也是真,行了吧?你们这些仿生人的单线思维实在是——啊!”
话还未说完,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伴随着陆宴的痛呼猝不及防地传来。
前方的雾气似乎都被搅动了,白熵顿时警觉起来,急走了两三步上前,本能地扶住陆宴撞得有些摇晃的身体,声音中也不免带了几分关切,道:“陆先生,您怎么了?”
陆宴撞得龇牙咧嘴,捂着眉弓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痛苦。
有嫣红的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来。
鲜红似乎刺痛了雾气,迷茫的浓厚被拨散了,熹微的光线下,陆宴和白熵的身影反而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面镜子。
为什么会有镜子?
白熵暂时无法考虑那么多,看着陆宴脸上流下的鲜血,他麻利地从腰带上的应急包里翻出碘酒、棉签和止血纱布,如同专业的护理人员一般,连声音都柔和下去,道:“陆先生您受伤了,我来为您进行紧急包扎。”
可白熵的动作却并不柔和,甚至带有一定的强制性,以至于在一瞬间,陆宴觉得自己的手指被白熵掰得生疼。
分崩离析一般的大脑和眉弓上的疼痛似乎连陆宴的体力都分走了,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这反而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以至于他反常地顺着白熵的意思坐了下来,任由白熵不经意又习性使然似的地跪在他身边,手法娴熟轻缓地为他包扎伤口。
碘酒擦过眉弓上的伤,细小的疼痛仿佛旧疤在隐隐作痛。
“陆先生,您的眉钉掉了。”白熵不带感情的声音在陆宴的耳畔响起,却像是清冷的风,像是纯净的水,吹走陆宴昏沉大脑中弥漫的灰尘。
他像是没听见,丝毫没有在意掉落的饰品,只看着面前的镜子。
这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镜子,上面虽沾染了一些陆宴撞出来的血迹,却依旧能清晰映出他们的身影和雾气散去后夕阳的余晖。
陆宴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附近传来的稀碎声,细小的声音暂时似乎没有显示什么危险性,自然也并没有被白熵捕捉到。
专注于护理的仿生人的身影倒映在镜子里,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白西装随着手臂的运动而拉起了一角,露出里面烫贴衬衣勾勒的腰线。
仿生人的身体都是统一且标准的正常体型,偏偏陆宴却瞧出一丝旖旎的错觉来。
想来应该是碎裂的精神图景产生的幻觉。
他吞了一口气,闭目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落在了这面镜子本身。
这面镜子,是挂在一片灌木丛上的。
这灌木丛极为高大,像是一堵绿色的墙。它随着人的视线转动、蔓延,折出标准的九十度直角,又同另一面墙一样的灌木连在一起。
它们错落有致,相互构造,逐渐形成了——
“迷宫。”
陆宴已经看清了这里的环境。
白熵刚刚为陆宴的伤口贴好最后一条胶带,陆宴已经一骨碌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后面的夕阳。残存的光线将灌木墙拉出一道道狭长的影子,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已经滋生出黑夜的影子。
“这是迷宫,魇兽所创造的迷宫。”陆宴再度强调了一次,“咱们所在的地方是迷宫的死胡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迷宫其他的死胡同里,也应该挂有相似的镜子。”
然而陆宴的分析等来的并非白熵的回应,反而是对方莫名其妙地来拉他的手。
“……做什么!?”
陆宴吓了一跳,本能地一甩手,却又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打到白熵,以至于千钧一发之际收了力道,手掌在白熵的额前停住了。
白熵并没有察觉到陆宴这不寻常的细心,他只是专注地将陆宴的手又拉了回来,道:“陆先生,您的手上都是血,还是擦干净了好。”他拿着消毒湿巾,清凉的酒精擦去陆宴掌心中燥热的铁锈味。
倏然间,陆宴便觉得自己又无话可说了。他沉默地看着白熵的一举一动,这非人的向导一心于清理陆宴手掌中的血迹,丝毫没有注意到陆宴眼底闪动的莫测。
“白先生。”他忽然饶有兴趣起来,以至于嘴角又忍不住勾起笑意来,调侃道:“您觉得我的分析如何?”
仿生人最大的优势就是拥有极强的逻辑性和分析能力。
这似乎是考验白熵的话,漂亮的仿生人擦掉陆宴掌心最后一点血迹,这才抬起头来,平静的眼神波澜不惊,道:“陆先生,实在抱歉。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完全且系统的了解这个意识海的状况,因此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并验证您结论的正确性。”
并不意外的回答,虽然白熵什么都没说,偏生让陆宴觉得心情舒爽了几分,连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似乎都平缓了。他忍不住笑了笑,道:“行啊,那你要不要去验证一番?”
围墙后,那刚刚稀碎的声音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有所触动,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对陆宴而言,这显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白熵依旧感知不到那些声响,他正有此意,可还未开口,身边的陆宴却猛地将手抽了回来。不过是眨眼间,他的掌心里便凝出一团小火球来,手臂一挥,往旁边的灌木墙上砸了过去。
“什么人,刚才就鬼鬼祟祟的在那偷听,给老子出来!”
陆宴吼了一声,却熟练似的将白熵护在了身后。
仿生人并没有察觉到围墙后面有什么危险,实际上,他觉得这四周的环境安静的可怕,似乎连那被卷进来的七个人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可这里毕竟是魇兽的意识海,如果对方不是人,那就是怪。
火球应该没有打到什么,在烧穿了灌木墙后便自行熄灭了。白熵只听见一声低猝的惊呼声,伴随着陆宴充满威胁性的警告,一阵淅淅索索、亦步亦趋踩着草坪的声音,才终于钻进了白熵的耳朵。
灌木墙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悍然不动,余晖中,却逐渐露出一道踌躇的细影,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恐惧,慢慢从围墙的后面浮现了出来。
白熵无法确定那是什么,而陆宴已经摆好了攻击的架势。
一双属于人类的手终于从墙后伸了出来,只是它紧紧扒着掌心下的灌木,在鼓足了勇气之后,才露出一个女孩的半身来。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打扮时尚的姑娘,此刻正惊魂未定地看着陆宴和白熵。
是被卷进来的无辜人吗?
陆宴皱眉打量过她,反而低声向白熵询问起来,道:“怎么样,能确定吗?应该不是云灵体吧。”
是人是怪还是npc,陆宴也有最基本的判断。
白熵看着女孩的面色冷静,可最终他却摇了摇头,道:“您知道的,仿生向导不具备精神体,基本无法感知到精神波动,只能通过数据模拟计算,来判断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这样的所得的结果注定会存在误差。”
到底还是跟真实的向导有不同和缺陷。
“是吗?”陆宴倒是不恼,继续问道:“现在你的判断如何?”
白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孩,分析道:“经过数据模拟验算,目前有99%的概率确定对方为人类。”
“那还剩下1%呢?”陆宴还想要更准确的答案。
白熵垂下眼,诚实地摇了摇头,道:“数据模拟不会给出100%的结果。”
“这样啊。”陆宴倒是不在意了,“那剩下的1%,我来确认好了。”
这话显然不在白熵的行为逻辑中,他似乎分析出了什么不好的状况,当即阻拦道:“陆先生,对方为人的可能性极大,请不要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对人类做出攻击行为。”说着,甚至还去拉他的手臂。
陆宴对白熵的行为简直要气笑了,他无奈看了看这平静又担忧的仿生人,安慰似的道:“不是攻击,我不会伤她好吧。你别紧张。”
“我没有紧张的情绪。”白熵插嘴道。
陆宴当真是无奈起来,他干脆不再同白熵对话,反而看着那个瑟瑟发抖又惊魂未定的女孩,大声询问道:“喂小姑娘,别在那傻站着啊,说句话让我也看看你的真假啊。”
陆宴的言语并不友善,这女孩浑身一抖,当即醒悟过来似的,慌忙表明自己的身份,道:“啊!我叫蔡杏儿……你们是哨兵向导吗?我是被卷进来的!我……我刚刚还在看台上看拳击比赛……我是第二次被卷进来了,上次救了我的哨兵叫周泉!周泉你认识他吗!”她急忙证明自己,生怕被陆宴攻击到。
“周泉?”陆宴显然知道这个名字,可他并不相信,反而挑了挑眉,道:“我总不能现在去找他确认吧?再说我要怎么相信你的话?”
蔡杏儿顿时危机感爆棚,倒吸一口冷气连珠炮似的连家底都要供出来,道:“别不信我啊!我今年二十一岁,现在住x市,在xx大学读大三,我爱好运动,喜欢跑步和爬山。哦对了,我还在桂山书画店打工,我现在存款——”
“停停停!”陆宴倒吸一口气,刚刚还觉得有所好转的精神,在蔡杏儿倒黄豆一样的聒噪里似乎又萎靡不振了。
这确实是人类,魇兽不会这么没逻辑。
蔡杏儿不知道自己的怀疑已经解除了,她依旧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有余悸地抿着嘴巴不敢说话。
白熵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陆宴一眼,只可惜没有得到陆宴的回应。
陆宴揉着太阳穴,无奈瞥着蔡杏儿,道:“你刚才躲在那边做什么?”
说到这个问题,蔡杏儿脸上顿时露出崩溃的表情,开口的声音也支支吾吾起来,道:“我……我害怕。”
“怕个屁啊?”陆宴实在没好脾气了。
“那,那边……有具尸体……我刚从那边过来的……”蔡杏儿浑身都绷紧了,小心翼翼指着那边的什么。
意识海里遇见尸体可不是什么好事。陆宴脸上的表情一收,反而是身边的白熵比他先了一步。
仿生人出乎意料的举动让陆宴反而滞了一瞬。当然,白熵很快便捕捉到了陆宴这微小的滞后性。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出现了偏差,白熵也停了下来,抬头去看陆宴的神色。
陆宴不确定白熵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像是深潭,以数据代码的形式解读着世间万物。
“会验尸吗?”陆宴反而问出来。
“会的,陆先生。”白熵给予肯定回答。
陆宴便似乎什么都不纠结了,抬脚往蔡杏儿那边走,道:“行,你带我们过去看看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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