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自不能死而复生,陆宴的目光在高俊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虚弱的对方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陆宴的视线,反而是照料他的另一个年轻人察觉到了异常,困惑又担忧地看向陆宴,似乎在用眼神向他询问。
这年轻人染了一头黄发,衣服上丁铃当啷挂了一堆链子,看起来像个鬼火少年。
陆宴并没有回应对方的期待,他反而转开目光,瞧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白熵。
白熵依旧跟在他的身后,不过他的眼睛也落在了高俊的身上。从他眼底数字代码的流动来看,显然仿生人对眼前的看情况也有自己的分析。
知道他们想到了一处,陆宴便安心下来。不过,为保证绝大部分人的安全,他并不想现在就因为揭发高俊的异常而同那些怪物爆发遭遇战,否则以他现在极有可能失控的精神体,极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因此,他只是拍了拍白熵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说什么,转而要过他手里的手电,打量起这个“安全屋”来。
白熵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已心领神会。
手电光扫过,从整体上来看,这应是一个圆形的单层构造。实际房间内不存在门和墙之类割断构造,只用一些简单的屏风做了区域划分。当然,陆宴对任何“安全屋”的构造都没有任何评价,他最在意的,反而是这座“安全屋”的墙壁。
那不能称之为墙壁,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连通了地板与天花板,顺着“安全屋”的构造同样围成了一个圆形。除了一扇铁门,它将“安全屋”中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映照在了镜子之中。
镜子,又是镜子。
陆宴瞧着那面镜子墙眯起眼,随后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手电光在镜面上形成刺目的反照光,巨大的镜面没有缝隙,好似一体浇筑、浑然天成一般。陆宴暂时没有听到镜子后面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思索片刻,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根棒棒糖来,随意地在镜面上敲打了几下。
“哆、哆、哆”
叩响的清脆声带着属于玻璃制品的晃动,引得整个“安全屋”似乎都在微微颤动。众人顿时屏气凝神起来,然而陆宴手中的棒棒糖却最终被他按在了镜面上。哨兵鹰一般的眼睛谨慎着,显然已经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他手中的棒棒糖,同镜面上的棒棒糖,毫无间隙地完美倒映在了一起。
“这不是镜子。”陆宴马上给出了结论,“这是双面玻璃。”
结论顿时引来了一阵唏嘘声,当即有人忍不住急切道:“我就知道这也是双面玻璃!迷宫里面那些镜子也是双面玻璃!我之前摸过了!”显然,他之前已经有过一些发现。
陆宴倒是习以为常似的镇定,他并没有对这份发现给出什么评价,反而拆了那根棒棒糖含在嘴里,这才重新打量了一遍这几个被卷进来的无辜人,故意似的道:“行,人数都清点了,都在这里了是吧。”
“不是!”
谁料,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显然已经憋了很久,眼下再也忍不住了,说话的语气急促又混乱,甚至一味对陆宴的话进行反驳,道:“没有都在这里!我朋友聂子麒不在这里!他肯定现在还在外面!”
“你的朋友?”陆宴挑了挑眉,反问道:“你怎么确定?”
“我……我跟他一块被卷进来的啊!”眼镜男当即讲述起来,“我们俩是一块落到这个迷宫里面的,我们想找‘安全屋’,但是又怕找不到,所以就说分头找……”
这当真是个愚蠢的行为,而它所带来的结果,也已经分外明朗。
眼镜男似乎也意识到了话语中的荒唐性,在一片苍白的死寂中,他抿紧了惨白的唇角,整个人无措又僵硬地站在原地,再没有说什么话了。
陆宴也没有再理会他,而是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下细微的头痛,让自己的声音也显得有耐心下来,向其余人道:“首先,对你们卷进魇兽意识海这件事,我感到非常抱歉。其次,你们都读过《魇兽意识海相关避难指南》吗?”
与魇兽共存的世界,这是塔向普通民众发放的资料,是居家旅行必备指南,也是人们所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之一。
果然,面对陆宴的询问,这些人有的回应有的点头。只有高俊没有任何表示,他依旧痛苦地闭着眼睛,似乎伤痛已经夺走了他绝大部分的精力。
陆宴倒是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常,他依旧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道:“既然大家都读过,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不过介于现在情况的特殊性,我还是要说明几点。”
他口气严肃起来,令众人的神经不免绷紧了几分。
“首先,你们要知道——”陆宴强调道:“魇兽抓你们进来,不是想跟你们培养感情。它也是一种生物,也是要吃饭的,只不过这个饭不是别的,而是人的脑神经,或者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灵魂’。”
“不过对于魇兽来说,想吃上这口饭,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意识,有意识的个体不算食物,所以魇兽要在它的意识海里,摧毁、同化、吞噬掉你们的个人意志,这样它才可以进食。”
“如何摧毁你们的意识?就是要靠规则。每个魇兽、每个意识海,都有自己的规则。触犯规则者,会造成个人意志的消散。只有这样,魇兽才能进食。”
“当然,也并不是说,不触犯规则你们就能高枕无忧。现实世界48小时后,没有精神屏障的个人意志将会逐渐被魇兽同化。当你在这里想不起来自己的姓名、出生、住址,想不起来你的父母、亲人、朋友的时候——恭喜你,你已经被魇兽吃掉了。”
陆宴听起来像是在强调,可语言用词却又轻松随意。这反而让这些惊恐的普通人脸色更加不好起来,对现实的紧迫感,让不少人的肩膀都绷紧了。
不安的绝望之下,陆宴的态度却显得依旧平缓,他的口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道:“在意识海中的死亡即为真。每个魇兽、每个意识海中的规则都不同。如何认识规则、如何避免规则,这需要被卷入者自己来探索。这固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唯一不变的是,杀死魇兽,才是离开意识海、保护个人生命安全的唯一途径。”
实战让陆宴已经积累了足够丰富的经验,它远比仿生人的电子数据更加令人通俗易懂。这也让一直站在旁边的白熵眼底动了动,他一直在仔细听着陆宴所说的话,数据代码在他的眼底如同小溪一般流淌过,交错之间,映出陆宴强壮的身影。
此刻的陆宴并没有关注他,他的目光还落在那些不安的普通人身上。
“还有什么问题吗?”陆宴的视线扫过他们神色如出一格的脸庞。
如此这般询问,这些普通人的情绪顿时被搅动了。他们有些人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更有甚者甚至站了起来,迫切地询问道:“你说这么多,你……你作为哨兵,会帮我们的吧!”
大难临头,他自然更关心自己的性命。
陆宴似乎被他的问题蠢笑了,他乐了一声,匪夷所思道:“兄弟,我现在跟你们的处境是一样的。我不把魇兽宰了,我也出不去,我也一样会死,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同样的情况让这些人的心理似乎好受了一些,他们这才停下了躁动不安的焦虑,有些期待地看着陆宴。反倒是那个在照顾高俊的鬼火少年忽然开口了,质问一般道:“你说了这么多,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尖锐的现实问题,顿时让刚刚缓和下去的气氛再度绷紧了。
见陆宴不说话,那鬼火少年更像是乘胜追击,道:“你说什么规则的,现在咱们要怎么知道规则?就在这个‘安全屋’里待着吗?等48小时候以后被那怪物同化了?”
没有行动显然是不行的,众人的气氛再度躁动起来。眼看着有些人发散的思维要跃跃欲试,一个女孩的声音却响亮地切了进来,急切道:“如果是规则的话,我知道有一条!”
说话的自然是蔡杏儿,女孩在一群男人中显得有些弱势,可面对蠢蠢欲动的危险,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开了口。
数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似乎都在等待她的回答,可这些并不友善的视线让蔡杏儿显出几分胆怯的局促来。她抿了抿嘴唇,求助似的眼神慌乱中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带她的人都小心翼翼往白熵的身边靠了过去。
“白,白先生……?”她小心地拽了拽白熵的衣袖,“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之前咱们在镜子里面看到的,那些怪物,怕光的怪物。”她生怕白熵想不起来,尽力描述起之前的事情。
不过显然,这些事陆宴并不知道。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白熵和向他求助的蔡杏儿,不曾拥有的记忆让他判断出,这应该是他昏迷时,两人所看到的情况。
他们看到什么了?
滋生的好奇心让他没有插嘴那两人的世界,即便他看着蔡杏儿对白熵的亲近,内心不受控制一般生出一种不爽来。
白熵对陆宴心中所想并没有任何感知,忠诚的仿生人并没有马上回答蔡杏儿的恳求,反而先一步抬起头看了陆宴一眼。
陆宴已经转了视线过去。他虽是详装没有注意到白熵,可心中小小的雀跃却已经取代了那点暗暗的不爽,似乎让他的心情更加好了起来。
白熵没有得到回应,不过他也并没有拒绝蔡杏儿的恳求,面对着数道咄咄逼人的视线,他镇定自若地开道:“是的,此前我们曾在迷宫中遭遇了形状诡异的怪物。当时对方正在从镜子中向外攀爬,可在受到光照之后便撤退了。如果这就是规则的话,那么可以推论出,这里的怪物将是畏光的存在。”
“另外,根据不完全线索的推演,该意识海中的魇兽或许存在模拟人类形态和行为方式的情况。”
此话一出,那些一直被压抑的恐慌,却是被瞬间点燃了。
“镜子!你刚才说了镜子是吧!可这四周都是镜子!”
“它畏光?可是这里连灯都没有!这肯定不是‘安全屋’!我们被骗了!”
“它能模拟人类吗!它能模拟人类?!”
……
惊慌失措的疯狂简直在失控的边缘疯狂摆动,白熵显然不会为自己所说的结论负责,蔡杏儿则已经被吓到了,缩着脖子往白熵的身后躲去。
只有陆宴的大脑在嗡嗡作响,噪音仿佛要将他的大脑撕裂,使他迫不得已倒吸一口冷气,如同爆裂的炭火似的开口吼道:“都TM别给老子吵了!不想死就安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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