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淹没了门外那本就虚弱微小的声音。
随着眼镜男的询问,门外的敲门声似乎小了几分,不过片刻,那个断续的声音便再次回应了起来。
“我听得见……听得见……”
回应让眼镜男更加兴奋,他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在铁门上一样,热切道:“聂子麒!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今年多大了,我在哪里工作,我家住哪里,我的爱好,我女朋友是谁,你是不是都知道!”
“你说啊!你快说!”
他恨不能让好友把家底都交代出来。
可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却似乎让铁门的对面感觉到有些困惑,对方的声音停顿了几分,倒还算诚实地同眼睛男回应起来,道:“你,你叫李亚……你女朋友叫甄薇薇……你,你今年27岁,你……你家住星运花园……你喜欢打篮球、滑板、长跑,喜欢吃海鲜和烧烤……你今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十分下楼跑步,七点在市场里陈姨家吃了酸辣粉……”
断断续续的话语,虽有些微的几个字听起来含糊,但大体的内容都能听得明白。伴随着话题的展开深入,眼镜男的眼中简直要绽放出希冀炫彩的光芒,他也等不及对方说完了,当即迫不及待地道:“你听!你都听见了吧!他认识我!他知道我的一切!他就是聂子麒!”
说着,他一跃而起,眼见着就要去拉那铁门。
众人似乎也被铁门对面的说辞哄住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意识到眼镜男的行为其实危险重重。
只有陆宴,清明的头脑和分崩离析的精神图景拉扯着他烦躁的情绪,眼见着眼镜男兴高采烈地要去开门,他当即捏紧了拳头,以最原始和不管不顾的姿态,对着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就是一拳。
“啊!”眼镜男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连连后退,他被打的那半张脸当即肿了,眼镜都被打飞了出去,乱七八糟地摔在了地上。
“陆先生!”白熵没想到陆宴会来这么一拳,当即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警告道:“陆先生,请勿使用暴力,不可以对普通人类做出伤害行为!”
然而陆宴似乎听不见一般,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瞪着踉跄的眼镜男,威胁道:“你再敢动这扇门试试!我今天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凭什么不行!”
眼镜男当即暴起,忍着半边脸的疼痛肿胀,他也顾不上掉在地上的眼镜了,爬起来就冲陆宴骂道:“刚刚你也都听见了!他什么都知道!他都能回答上来!他就是聂子麒!你凭什么不让我开门!”
“你会把你每天的行程都告诉你的好朋友吗?”陆宴显然有自己的认知和理由,“那是你朋友吗?他是记事本成精吗?!”
“可他知道我的名字!他知道我的一切!”眼镜男还想要冲向铁门,然而这一次,陆宴山一样挡在铁门的面前,完全不给他机会。
“知道你的一切不可怕,像记事本一样知道你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几点上厕所,今天吃了几碗面、喝了几杯水、跑了多少步,你还觉得那是人吗?”
“他首先是人!他不是数据!不是人工智能!”
陆宴的声音简直令人振聋发聩,眼镜男似乎都被这声音震慑了,以至于一直亢奋激动的神经,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安全屋”中静得出奇,只有门外的声音还在无知无觉地播报。
“……你九点到了公司,九点零三分去打了咖啡,同时跟女同事聊天,说到公园里面的花开了,女朋友想要去打打卡拍照,九点十三分你回到工位上,打算完成昨天没有完成的工作……”
事无巨细。
眼镜男的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惶恐的情绪,他似乎这才意识到陆宴所说的事情应该是对的,以至于他的身子都摇晃了几下,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听听”,陆宴揉了揉因激动而有些晕眩的脑袋,“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
眼镜男的嘴唇颤抖起来,过大的冲击显然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一边的白熵静默地站着,他没有评价,也没有做任何的分析,只有数据代码在他的眼底流动,似乎激起了一小片水花,却最终又落进了汪洋大海之中。
“不,不可能!”
眼镜男却依旧不死心,他重新鼓起勇气一般,妄图突破陆宴的阻碍而冲向铁门,挣扎道:“不可能!他肯定还活着!让我出去!我要去找他!他肯定还活着!”
“你冷静一点!你想害死这里所有人吗!”
“不!让我出去!我必须救他!是我害他现在被关在外面,我怎么也不能再让他身陷险境!”
愧疚的心情激荡着激动的人,他似乎已经被眼前的情况所蛊惑了,以至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眼镜男失控的身体,似乎连陆宴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先生,请不要这样!”察觉到概况的不妙,白熵想要将失控的眼镜男拽开。
眼镜男对白熵的警告仿佛听不见。与此同时,铁门外那喋喋不休的播报也骤然被一阵尖锐的抓挠声所取代了。
“……救救我!李亚救救我!”
门外的东西忽然亢奋起来,刺耳的抓挠声,像是在陆宴的大脑中抓挠一般,令他顿时痛苦地皱紧了眉头。
“救救我!让我进去!救救我!”
“你听听!他在让我救他!”
两面夹击,对陆宴来说当真痛苦难熬。
眼见着情况不对,白熵前来帮忙。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搭把手,一声尖锐的啸叫声却从铁门外刺了进来。
“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几乎让整个“安全屋”的镜子也为之震荡,就算是普通人,听到这穿透力极强的尖叫声,也不免要捂住耳朵。
更不要说站的离铁门极近的陆宴。
一瞬间,那啸叫如同一把尖刀一般,嘭然刺中了陆宴本就破碎的精神图景。
陆宴当即只觉得一阵剧痛从眉弓的伤口里直往他的脑子里钻,这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硬着往一边跌倒过去,好在白熵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可眼下,他疼痛到脱力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阻碍。这对癫狂的眼镜男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过眨眼间,他如同闪电一般饶过陆宴和白熵,冲到了铁门的面前。
“拦着他!别让他去开门!”
晕眩的感觉几乎几令他想要呕吐,陆宴痛苦地坐在地上强撑着额头。他的行动力受限了,可还算清晰的指令如同警报。白熵还在顾及陆宴的状况,闻言,数据拉扯中的他猛一回头,却见眼镜男的双手已经抓在了门把手上。
根据数据显示,一旦开门,“安全屋”极有可能被怪物突围!白熵心中的电子数据发出警报声,来不及做出其他分析,白熵的身体已经仓促起身,想要将眼镜男拽回来——
然而他终究是慢了一步,伴随着一阵扭曲的转动声,已经疯狂到极致的眼镜男,一把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轰然一声,铁门沉重地砸在镜子墙面上,整个“安全屋”的墙面都在嗡嗡作响。
倏然间,门外的有阴风汹涌地灌进室内,伴随着几声扭曲的尖叫声,几个模糊的、如同人形一般的白色身影,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迅速缩回了灌木墙下的阴影里。
只有离门很近的地方,几片灼烧留下的雪白皮肤碎片正缓缓掉落,让人毫不怀疑,刚刚那些东西,就潜伏在门外!
而开门之前,明明在门外说话的,是名为“聂子麒”的人……
局外人早就看穿了不言而喻的真相,只有眼镜男还深陷其中。
危险一片肃静,白熵紧紧将陆宴护在了怀里。
明明他的电子内核一片警报,却依旧忠诚地舒缓着陆宴的不适。
信息素的加持下,陆宴纷乱的精神逐渐向着平稳舒缓下去。
他没有贸然行动,谨慎地打量着铁门外的状况。
屋里屋外的黑暗联通了,现在,仅剩下数道手电筒的光,齐刷刷照着房门的方向,阻拦着那些怪物的脚步,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安全。
“咯咯、咯咯咯……”
灌木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看不清模样的怪物,正不甘地蹲在地上。它们怨恨地盯着“安全屋”中那一道道白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轻易踏足眼前的危险,可眼镜男已经被蛊惑地深陷其中了。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痴狂又欣慰的表情,像是沉醉在了什么之中,转而连声音都沦陷了进去,道:“聂子麒,我就知道是你!你等等,我这就救你回来!”
言罢,他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外面的黑暗里。
“回来!”陆宴猛地跳起,想要拉住对方的身影。
可眼镜男的速度似乎比反应敏捷的哨兵更快,陆宴没来得及抓住他,只碰到了他抓不住的衣角。
眼镜男手中的手电光在迷宫中穿梭晃动了几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当然,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蠢蠢欲动的诡异身影。
数据模型无法分析的情况令白熵有一瞬间的呆滞,可身旁的陆宴已经有了新的任务。此刻,他深吸了几口气,意图往门外走去。
“陆先生,您现在并不适合活动。”白熵马上搀扶并提醒他。
然而陆宴像是没听见一样,他甩了甩头,妄图甩掉他不良的状态,随即道:“我得把他找回来。”
“陆先生?”白熵似乎很是困惑,他赶忙提醒道:“外面并不安全,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佳,对您的安全系数也不过28%。”
“28%?”陆宴却笑出一声,强词夺理般道:“又不是0%,够了。”
“……?”
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无法分析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眼镜男和陆宴会说出意思相近的话。
陆宴却不打算给他解释了,反而看向那边惊恐的人们,道:“我现在去把李亚找回来,你们现在在这里,手电筒都对着门开着,给我老实待着。”几个深呼吸间,他看起来似乎已经缓和了刚才的状态。
然而他这句话,反而让众人更加惶恐起来,其中一人更是无法遏制般大叫道:“你是哨兵,你打算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吗!你不是说不会扔下我们不管吗!”
“并非不管。”面对诘问,陆宴并不慌张,反而是一把推在白熵的肩膀上,道,“我把他留在这里。”
白熵猝不及防,万万没想到陆宴会把自己推开。与程序背离的错误当即让白熵反驳起来,道:“陆先生,根据《协议》规定,我首要应该对您负责!”
“根据《协议》,你应该听我的安排,也应该对那些普通人负责。”陆宴挑挑眉,居然以白熵熟悉的方式反驳起来。
这确实是《协议》中所提及的考虑内容,可是程序之间的冲突,让白熵一时间无话可说。
看着纠结于程序执行的仿生人没有做出决断,陆宴抓紧时间向那些人保证起来,道:“我知道那些怪物有可能会模仿人类的行为,但是——这是我的向导,我们已经进行过精神结合。”说着,他甚至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白熵道:“白先生,等我回来的时候,您不会分辨不出您的哨兵吧?”
“……”
这简直是对仿生数据的侮辱!可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在拉扯,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只憋出了一声忧虑的呼唤。
“陆先生……”白熵还想挽留什么。
陆宴的手却落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般拍了拍,道:“你放心,约定我没有忘。你对我的精神疏导还未做完呢,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承诺让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一沉,紧接着,陆宴已经转过了身。他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崩溃的情绪,当即毫无留恋地跨过了那道通往迷宫的铁门。
白熵习惯性地紧随其后想要跟上去,可脚步却又因为命令的关系,而停在了门口。
迷宫里,高大的灌木墙如同吞噬的黑影,陆宴的手电光很快便消失在了其中。
只留下一阵阵阴冷的风,和若有似无的古怪咯咯声,在迷宫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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