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来,看着身旁床头柜上的新台灯,夏夜晚就知道,他已经回到了那间卧室的床上。
之前的交锋让他消耗了很多精力,于是还在路上,夏夜晚就在季方儒的肩膀上昏了过去。
更换过的灯泡显示出明亮的光线,房间里没有窗户,没有钟表,他在这一方天地里,全然不知时间为何物。
慢慢抬起胳膊,勉强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紧绷过度后长时间的无力状态让他得以没有被囚禁者束缚,掀开被子,他尝试从床上下来,谁料一只脚刚踩在地上,双腿根本支撑不住身体,“咚”的一声跪到了地毯上。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季方儒一进来便看见夏夜晚瘫在地上,瘦弱的双臂颤抖地撑着床沿,试图想要自己站起。
身体被再一次抱起,夏夜晚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以稳住重心。
季方儒单手托住他,将人带出卧室。
因为“山河水”的摧残,夏夜晚的五感退化严重,尤其是嗅觉更加不灵敏。
但是一进客厅,浓郁的饭菜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被放在餐桌前,夏夜晚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瞧见了与周围的装潢格格不入的东西。
并不小的方形餐桌上,摆满了盛着菜肴的——盆。
其实是陶瓷的大碗,但这个容量说是盆一点也不过分,盛着各式的炒菜炖菜炸物,盆之上还冒了一个尖。
这分量,只有在和穆晴他们一起吃自助餐时才会看到。
只见季方儒拿来一个正常大小的盘子,侧头问他:“想吃哪个?”
夏夜晚咽了一口口水,随手指了几样菜。
季方儒像个不手抖的食堂阿姨,将有菜有肉有饭的盘子摆到他面前。
“吃吧。”
然后季方儒端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吃着眼前分量大到出奇的食物。
夏夜晚突然想到那天看到的塞满食材的冰箱。
这下他是真的相信季先生是一个人住了。
季方儒的吃相很是优雅斯文,但盆里的食物正在迅速的减少。
说真的,夏夜晚内心的惊异不亚于看见季方儒死而复生。
这饭量……应该不是人吧?不是吧?
从食物的崇山峻岭中抬起头来,季方儒向呆愣的他投来关切的目光:“不够吃吗?”
夏夜晚回神,拿起筷子,细细地咀嚼着食物。
被023盯上的私人实验室,不死之身,饭量惊人。
夏夜晚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想,他还是少好奇,安安分分地只专注在自己的餐盘里便好。
终于在饕餮一番之后,季方儒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上看不太出来的油渍。然后起身将已经空空如也的盆子们摞在一起,顺手拿过夏夜晚的小盘子,放进洗碗机中。
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房间内很是安静,只有洗碗机哗啦啦进水的声音,夏夜晚甚至有些饭后的困倦,艰难地撑起眼皮看着季方儒投湿抹布,清理着桌面和灶台。
有那么一瞬间,犯困的夏夜晚忘记了自己是人质,只觉得自己在一个阴雨天气的午后,打着盹听家里人走来走去的声音。
这就是他希望的,最终的,平凡又温馨的归宿。
“咔嚓。”
金属碰撞的响动将他从晕乎乎的状态中唤醒。只见季方儒袖口挽到结实的小臂,双手正在将一把折叠的轮椅展开。
不明所以的夏夜晚被放在轮椅上。
这两天季方儒去哪里总是抱他,上下楼梯,随意走动,在这双手中,夏夜晚一把骨头就好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单手一托就能轻松抬走。
可轮椅是……?
季方儒推着他出了门,来到一处长长的走廊,将他停到走廊的中间。
这时,他们的前方,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老管家的身影。他还是老样子,背挺得很直,穿着一身板正的燕尾服,看着精气神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年龄。
一只大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位是贝岩,你应已见过。”
隔着薄薄的布料,炙热的温度好像是电流,让他麻了半边的身子。
季方儒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头顶上一阵沉默,然后肩膀被轻轻捏了一下。
“要听话。”
说完便转身向回走去。
夏夜晚在轮椅上回头望向他,又向前去看站在远处走廊尽头站的笔直的老管家。
怎么回事?
等到季方儒回到走廊的一端,另一端的贝岩才开始向夏夜晚走去。
他手上戴了一个黑色的手套,看起来很厚,一点也不像是这个季节戴的。贝岩走到他身后,握上轮椅的把手。
“到房间后为他沐浴。”季方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夏夜晚回头去看他。走廊很长,长到好像贝岩推着他,已经走出了一个世界的边缘。
夏夜晚突然回想起第二次来季公馆时,那个小姑娘看似吃醋警告他的话:
“不许靠近先生三米以内。
不许和先生待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
不许直接触碰先生刚刚直接接触过的任何东西。”
此刻的季方儒仿佛映照了彼时的话,在一条路的一头,静静地目送另一个人远离自己。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多远,连楼层都没有换,只是为夏夜晚安排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正常的房间。
有窗户,有钟表。
更重要的是,桌子上放着一个资料袋,上面写着:“科研人员档案2”
它很是显眼,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桌子上。本来虚弱的夏夜晚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激动地差点直接从轮椅上扑过去。
贝岩制止了他:“先去洗澡。”
夏夜晚眼神中充满了急切:“看完再去。”
“不行。”贝岩看起来像是个固执的又忠心耿耿的那种管家:“去洗澡。马上。”
说着将人不由分说地推到了浴室,伸手就要去解他衣服的扣子。
夏夜晚不喜欢别人碰自己,连忙拽回自己的衣领:“我自己来。”
贝岩也不强求,只是出浴室门时一再叮嘱:“一定要全身上下,全部洗干净。”
重音狠狠落在“全部”二字上。
他甚至还特意指定了脱下来的衣物放置的位置,并强调洗干净之后不要在触碰。就好像夏夜晚身上沾染上什么传染性强的细菌,被强制勒令要消毒一样。
只不过夏夜晚的心思全然在门外的那个档案袋上,此时也根本顾不及其他,迅速仔细地洗完澡整理好自己,扶着墙壁推门走了出去。
一股呛人的消毒水的味道迎面扑来,地上还残留着一路的水痕,一看就是刚刚轮椅压过的地方。
夏夜晚光着脚,踉跄地来到那张桌子前,迫不及待的打开档案袋的绳结。
里面厚厚的一摞,满满当当地记载着实验人员的身份信息。
他不常喜形于色,但此时拿着纸张时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不安的内心。他急不可耐地翻动着一页页纸,仔细辨认着资料上的每一张脸。
国字脸,嘴角下垂,眼神锐利,集严肃与刻板为一体。
不是罗理全。
鹅蛋脸的人有一双小眼睛,上扬的嘴角代表童心未泯的中年人。
不是。
圆脸的人眼神清澈,拥有难以伪装,初入职场的学生气。
不是。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夏夜晚很快翻完了所有的资料。发现根本就没有罗理全的影子!
真么会这样?!
脆弱的心脏在胸膛中跳得猛烈,沸腾的血液冲刷着太阳穴,他呆坐在桌前,夕阳的余晖落在散落的资料上。
罗理全该在这里的。
三年前陈志泽弑父上位,一片混乱中定位装置被炸毁,罗理全也是趁着那时出逃023,自此再无音讯。
夏夜晚想找到罗理全,想解掉“山河水”的毒,只得从他感兴趣的方向搜寻,试图利用“胶囊”与长生的故事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你要相信我!我们真的曾经成功过!实现过!只要你答应,什么要求都可以!”
夏夜晚永远记那人无所畏惧的痴狂,所以为了吸引目标,他用当时身上所有的钱,装作富豪从刘五那里购买了胶囊的第一笔大单,让“永生胶囊”的言论传播开来,仔细调查每一笔金额巨大的“胶囊”交易与背后的实验室。试图在其中找到那个认真且疯癫的身影。
依旧毫无结果。
可能是上天垂怜,就在不久前,他竟然从学院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台备用定位的机器。
夏夜晚以寻找旧友为由向陈志泽提出重新开启定位,上月初他去023,陈志泽终于告诉他:“宝贝,你要的人我们找到了。”
当时夏夜晚像一滩水一样陷在柔软的床上,麻木的心在那一刻迸发出跳动的声响。
这是他现在已知的,仅有的,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强撑着残破身体,根据得到的地址找到紫木山,而当时那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就是思博药厂。
夏夜晚查了思博药厂的所有可以进入的研究所,制药工厂,甚至是商务办公室。他扮演着一个瘸腿的清洁工,亲眼见过每一位员工的面容,躲在暗处观察过每一双眼睛,听过每一张嘴里吐出的言语。
却始终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季方儒的大订单就来了。
这太巧了,巧到好似命运的安排,引诱他走来。纵使半信半疑,可即使弥足深陷,也依旧会选择一往无前。
因为他不知道是否还能活着找到下一次机会,探究下一次的线索。
如今看来,天降的机缘就是鲜红的毒苹果。这些他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拖着形同朽木的身体拼尽全力找到的,不过是一场拥有华丽外表的空欢喜。
他,就像那些在地下赌场里将所有积蓄推上牌桌,孤注一掷,却又一败涂地的赌徒。
老管家将浴室也消毒完毕,夏夜晚穿过的衣服被裹进厚厚的袋子里。他走出浴室的门,看见坐在窗前独自崩溃的少年。
贝岩脱下手套,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干净。
“这些,便是全部了吗?”少年声音嘶哑,问道。
“除了那个叛徒,都在这里了。”即使面对人质,老管家依旧彬彬有礼。
“我想见季先生。”
“面对面的吗?”
“对。”
“好的,我会向先生传达您的意愿。”
“有事,您可以打床头的那台电话,直接拿起,无需拨号,等待片刻即可。”
交代完一切,管家躬了躬身,准备退出房间。
就在这时,
“咚”地一声。
管家连忙推开门,只见夏夜晚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寂静无声的天地。
步履蹒跚的旅人。
夏夜晚先是感觉自己在漫天大雪的冰川上行走,继而又感觉自己掉进了滚烫的岩浆里。
他挣扎着,身体却不断沉下去。
徒劳地,最终还是被炙热包裹了。
沉沦的感觉却让他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任黑暗将冰冷的躯干吞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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