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后,
平静的庄周无声地嘲笑着蝴蝶的痴心妄想。
心跳的声音渐行渐远,夏夜晚仿佛被卷进了一个寂静的漩涡。
双腿麻木无感又沉重异常,将他死死地牵绊在原地。
凹陷的眼眶中倒映出季方儒的脸。
只见他转身,走近。
顽强的意志力随着走来的每一步,开始一点点消失殆尽。
夏夜晚木然地将视线锁定在对方的眉眼上,
似是要看清,也似是一种执念。
缓缓抬头。
卧室内的灯光穿过身旁的缝隙,映在季方儒琥珀色的眼底。
清澈无浊,丝毫没有损伤过的眼底。
夏夜晚突然很想笑。
事实上,
他也这么做了。
苍白的唇角勾起。
算了。
疯狂过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早已荒芜匮乏的脑海中响起。
明明只是微弱的叹息,却又如严苛的军令一般,瞬间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这是夏夜晚今天第二次倒下。
也是第二次倒在温热的臂弯里。
……
白色的墙,
白色的地板,
白色的长廊,
女人白色的背影,
漆黑的头发。
“妈妈!”
被呼唤的女人对于幼子的哭喊与乞求无动于衷,强硬地拉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大步向前走着。
瘦小的身躯跟不上成年人的步伐,委屈的大眼睛不停地淌着泪,被强迫地一路小跑。
沿着深不见底的走廊,路过一扇扇相似的门。
他们终于在一扇沉重的金属门前停下了脚步。
虽然并不识得门上的几个文字,但黄色的标识红色的语句唤起孩子对于颜色天然的认知。
他在母亲拉着他进门的时候奋力反抗,试图用全身的力气挣脱出大人手掌的禁锢。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那双手就像沼泽中的泥潭,越是挣扎,越是紧迫。
他被不由分说地带到这件屋子中唯一的实验舱前,像小狗一般被女人无情地扔进舱里,当透明的舱门关上,特质的玻璃将极力求救的呼喊声完全阻隔在里面。
他抬头,隔着玻璃,在对面的操控室里,母亲的面容埋在阴影下,和父亲的并排在一起。
这一刻,稚童茫然无助的内心升起一丝愤怒,无辜的眼神变得不甘,拍打着舱门的小手紧攥成奋力的一拳,两拳,三拳...
能够防住子弹的玻璃被□□砸出哐哐的声音,幼小的身躯带着求生的意识在狭小的空间里奋力为自己找寻出路。
双手满是鲜血,
肾上腺素麻木了痛苦。
机器运转的声音由微弱变得震耳欲聋,耀眼的白光乍现,迅速侵蚀了他的视野。
舱内诡异的灯光,玻璃上的血渍,昏暗的实验室.......
直到最后,父母僵硬的笑容也在视野的中心被完全消融。
渐渐地,
耳边的嗡鸣声变得有节奏起来。
由低沉到清脆,从繁杂到清晰,继而变成婉转的音调。
枝叶间斑驳的阳光在苍白的面孔上随风跳动着,麻雀在树丛里嬉戏,不时地发出叫声。
缓缓睁开双眼,强烈的日光与梦中的场景相重叠。
夏夜晚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
脑袋下枕着的物什微微动了一下,映入眼帘的是解开扣子的衣领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那人低头看着他,动了动自己被握住的左手:
“醒了?”
夏夜晚看着一张一翕的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身上盖的被子有太阳的味道,他枕着季方儒坚实的大腿,在宁静的午后,相伴在后花园的长椅上。
夏夜晚在梦中无意识握着他的手,正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冲淡了噩梦带来的冰冷。
季方儒任他牵着,移开视线,继续阅读着摊在右手上的书。
良久,静静躺在膝上的人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因为阳光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
自己还活着。
这是夏夜晚从混沌中醒来确认的第一件事情。
也就是说明,拿他向陈文西换制药权这件事要比昨夜那个秘密暴露更重要。
为什么?
……
“昨日诊了你的脉。”
季方儒翻着书页,和煦暖阳洒在他的脸上,好似某个午后随意的聊天,然后说出四个残酷的字:“命不久矣。”
夏夜晚微微一怔,因为这正是他在逃避的三年,细细想来,他已经成为“夏夜晚”三年,也在“山河水”的摧残下活了三年。
季方儒是医药世家,诊一脉而知全身,他身体状况一览无余,所以只能坦诚。
“我知道。”垂下的睫毛似是在掩盖眼底的落寞,“但是我想活。为了活,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请您直言,我一定可以办到。”
坚定的眼神,热烈得好似废墟中的火把。
半晌,一双大手遮住了这双眼。
被莫名其妙阻碍视线,夏夜晚在黑暗中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睫毛扫过掌心,触动着疯狂跳动的心脏。
……
“可是怕了?”季方儒问。
“我怕,先生。”苍白的双唇一张一合,“但我更怕死。”
朗空无云,却分外寂寥。
季先生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人,终有一死的。”
“……”
夏夜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听当下江地人说,安山上的桃花与别处很不一样,花瓣是黑色的。盛开时,满山遍野像是铺满了水墨的画卷。风一吹过,树枝间沙沙作响,空中会飘来一阵清新又独特的香气。生日吹蜡烛时,我曾许愿,明年春天,想去那里看桃花。”
说到这里,夏夜晚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淡淡地笑了:“和朋友说说笑笑,像您提到的那样露营三天,大汗淋漓地徒步跨过三阳峰的顶点,再满身疲惫地下山,即使力竭到无法前行也没关系,躺一躺,就当是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先生,这才是我想要的一生。而我的终点,不该在此刻。”
夏夜晚如是说道。
仿佛胶囊,欺骗,犯罪组织……这些元素不过是他脚下的石阶,最终这条路通向的,是一个少年平凡而又温馨的愿望。
当然,也是特意为季方儒打造的愿望。
十几秒过去,目标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反应,但也没有将眼睛上的手掌移走。
夏夜晚觉得可以谈,于是继续:“先生,我能与您真诚至此,便说明我有真诚的资本。”
“您……”
“是不是想知道‘胶囊’背后的组织?”
“023。”
这个数字说出来的那一刻,眼眶上的触感轻微地一震。
夏夜晚知道自己说对了。
下一秒,黑暗消失,抬眼向上看去,只见季方儒笑容依旧,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三分杀意:
“何以见得?”
夏夜晚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开始,您联系许巧,提出大量购买‘胶囊’的要求,就是想引出高层,帮您辨别那名研究人员的身份。如此做,说明您笃定,他的行为与组织有关。那他干了什么呢?”
季方儒静静地看着夏夜晚,似乎也在等接下来的答案。
夏夜晚浅笑:“他偷了您的东西。”
“想必您使用了一些手段,从他口中得知幕后指使者的身份。然后,您的垂钓便开始了。先是以大单子钓出我;再用我钓出陈文西。”
“您看似是想要配方和制药权。可实际上,您想通过此事找到023,找到‘胶囊’背后的组织……不是他,而是他们偷了您的东西。”
“季先生,我说的对吗?”
夏夜晚直直的看着季方儒,他要表现出年轻人的无畏,聪慧,却也不能太无畏,太聪慧,要让季方儒知道,他足够有用,但是那种能够掌控的有用。
所以他有意避开了很多,譬如偷的东西与什么有关,用处等等,关于这些的猜测他都没有说。
只戳准季方儒想要的,
便是他想要的。
一阵风吹来,凉意让脆弱的肺不太舒服。
“咳咳咳咳——”
他在季方儒的膝盖上蜷起身体,虚弱得连坐起来都困难,只能用被子掩住口鼻。
激烈地咳嗽之后,薄薄的胸膛不断起伏着。
季方儒伸出手指在毫无血色的唇上摩挲:“出血了。”
夏夜晚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果然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你呢?”季方儒问,“冒充那位是为何?”
“我也在找人。”
夏夜晚知道,季方儒在给他机会。
亲手将软处献给他的机会。
“先生,我想要您所有实验室人员的资料。”
夏夜晚已经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
“那您呢?想要023的什么?拿回自己的东西?报仇吗?毁了他们?一锅端了?”
夏夜晚越说越兴奋,似乎也见不得023好的样子。
“您用我吧,陈文西不行,他之所以在大陆市场比较有威望,是因为他是023与毒贩的中间人,可在集团内并无决策权。据我所知制药权已经定给了旭日药厂,这是死命令,他无法更改。可我不一样,能得到他如此的憎恶,您应该猜到了,我在他之上。”
“他给不了您的,我来给。如何?”
季方儒一直用同一种眼神看着他,良久宠溺地笑了笑,像是莞尔于孩童的稚气。
“您用我吧。”
“我很好用的。”
没有回应他说的话,季方儒合上手边的书,将夏夜晚绵软无力的身体连同盖在身上的被子一并抱起来。
明明是谈判的紧要关头,怀中的人却依着被裹挟的姿势,温顺地将头伏在他的肩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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