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殿外,太后身边的德海公公守着,看萧伶不住探身想听屋里的动静,出声提醒道:
“萧姑娘,老奴多句嘴,这太后与陛下之间的恩怨呐,可不是您能打听的起的。”
萧伶在殿外一直从午间跪到了傍晚,景辰才从殿内出来。
他面色有些疲惫,亲自伸手拉起了沈君扶,温声道:
“腕上的伤如何了。”
“无碍。”萧伶欠身一礼,跟在他身后回了养心殿。
太傅早等在廊下,见两人回来,扬了扬手中书卷:
“今日为何这么晚。”
景辰叹声道:
“他来信了。”
太傅不再多问,递给沈君扶一本厚厚的《治国策》:
“陛下尚且学的不久,萧姑娘先要想法子追上。”
他脸上挂着和蔼的淡笑,说出的话却令人心寒:
“十日内,我要听到姑娘将此书完整背给臣听。”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道:
“少一个字,罚抄一遍。”
此后十日,景辰请安时都没带上萧伶,他回来的一次比一次晚,却丝毫没有落下功课,每日要到亥时才睡去。
太傅似乎对萧伶十分上心,她每日寅时起身,诵读一个时辰《治国策》,随后随景臣上朝,侍奉左右,下朝后伺候他批折子。
午间景臣去慈宁宫请安,萧伶在廊下学舞剑花,而后执笔誊抄《治国策》,一直到亥时三刻才睡去。
据太傅带回来的消息,沈家并没有将长女失踪的消息传出,只对外称小女沈明珠身子不好,回乡养病去了。
也是,太后和先皇亲自拍板的婚事,如今新娘子说没就没了,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全家杀头。
一日午间,景辰搁下手里的奏折,萧伶眼尖的瞧见,他手上握笔的地方竟已经磨的溃烂发黑,血迹粘在了御笔上。
他又不用抄《治国策》,手上哪里来的伤呢?
萧伶这么想着,到底是没有多过问,只暗中问太医院要来了伤膏,晚间他回来时一声不吭的递给了他。
景辰平日不苟言笑,如今也是没什么表情的接过药膏,随后身体一斜,直直倒在了萧伶身上。
萧伶被他吓了一跳,身旁太傅睨了一眼:
“无妨,他是疲累过度,歇一下便好。”
得了太傅的授意,萧伶将景辰扶回了养心殿。
见他衣衫下摆脏了一块,她撩起朝袍要换下,却见她里裤膝盖处有黑红血迹洇出,一手摸上去,竟已结了层血痂,准确来说,是结了痂又被揭下。
她看了看手里的一小盒药膏,又看了看他腿上的大块伤疤,默默转身要重新去太医院。
“你要去哪。”
身后的景辰不知何时转醒,萧伶干笑两声:
“去太医院重新拿药啊。”
“回来。”他无奈:
“就用这个上药。”
萧伶只得乖乖回来,拧开药瓶给他上药。
景辰的腿纤细柔婉,细腻光洁,体毛也不见,完全不像是男人的腿。
萧伶小心的上着药,心中莽然一紧,有了一个猜想。
她不敢细想,匆匆上完了药就要往外跑,却被景辰一把抓住了衣角。
“……陛下还有何吩咐?”
“还有手。”
他抬起血糊糊的右手,语气有些无语。
萧伶只得坐了回去,扭开药瓶重新上起药来。
空气都开始粘稠起来,萧伶只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只想赶紧上完药退出去。
景辰忽然抓住她的手:
“既然怀疑,为何不问出口?”
“陛下若不想让奴才知道,问出口就是冒犯圣颜,陛下若想让奴才知道……”
她视线缓缓移至景辰包扎好的伤口,一切尽在不言。
“油嘴滑舌。”景辰无奈的呼出口气,伸手解下衣袋,缓缓褪去朝袍。
他胸前缠着一圈一圈的布条,绑的很紧。
萧伶惶恐的跪下:
“你……不是太子殿下……”
“是啊,不是。”景辰道:
“朕是皇帝。”
在萧伶惊愕的眼神中,景辰招手叫她重新坐回床沿。
帝后嫡子景辰,生而便是天潢贵胄,皇后尤为宠爱,从不舍苛责半分,这也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四岁时因不满夫子要求他背书,诬陷父子推他落水,夫子因此被皇后斩了首,连同家眷都被牵连,流放宁古塔。
六岁防火烧了绣房,看着宫女痛苦的在火中挣扎,他坐在屋檐上哈哈大笑,皇后将罪责全数甩在了二公主身上。
八岁放毒蛇入了安嫔寝殿中,使得安嫔受惊流产,滑下一个成型的男胎。
……
“那这么讲,他推奴才入陷阱,还真是手下留情哈……”
萧伶有些心惊。
“确实。”
景辰点点头:
“你落入陷阱的那块地,是皇后命人挖来藏尸所用。”
“藏谁……?”屋内烛影昏沉,萧伶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景辰察觉她在发抖,坏笑着凑近:
“当然是……你了。”
“什么?”萧伶倒抽一口凉气往后靠,景辰挥挥手:
“骗你的,那就是景辰专门让人给你挖的。”
景辰不好读书,却爱吟些闺阁诗词,只是自己做起来,十分让人看不上眼。
他从不与大臣进行交涉,只盯着女人裙底那点风景,又要装模作样的附庸风雅。
皇帝自觉他无用,五岁时便将他扔给皇后不闻不问,甚至开始准备废太子。
十三岁,他爱上了一名宫女。
那宫女没有亲人,身上既有清高自怜的文人风骨,又有闺阁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引得景辰十分着迷。
“先皇重病之时,他居然干出了带着女人私奔的丑事。”
景辰叹声道:
“正是储君发挥作用的时候,皇后急昏了头,偏生这三皇子正对着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三皇子的母亲赵贵人死于皇后之手,全家都被杀了头,若他登上大宝,恐怕她这皇后也当到头了。
在此时机,同样生母死亡,在皇后名下长大的五皇子毛遂自荐。
他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拿到了太傅府的住力,稳住超纲。
众人只道皇帝病重,一直不愿见人的太子殿下一夜间长大了,一出面就将起兵要作乱的三皇子一举拿下,关入了天牢。
皇后就是再看不起这养子,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了他的太子之位。
毕竟自己亲儿子八成是死在了宫外,而她还要这太后之位。
只道是太子景辰生了场病,性情大变,连面向也变了不少,反正没什么人见过他,而一众大臣,从来只认权力罢了。
“可你是公主啊。”
萧伶话中有些担忧:
“这要如何瞒过太后,太医诊脉时……”
“从没有太医给我诊过脉。”景辰晃了晃不断往外渗血的手。
萧伶跪在床边,双臂轻轻撑在床沿:
“既然陛下可以,那奴才也能男扮女装做陛下伴读啊,为何要为了奴才与一众大臣做对?”
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景辰也有了些困意,他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我可以,但你不行。”
五公主的母亲只是一朝被皇帝宠幸的宫女,她落地时正是大皇子景辰一岁生辰宴,咸福宫内连个洒扫的宫女都没有,只有个贴身婢女在侧。
安答应生下了一儿一女,四岁时,太子景辰在绣房放了把火的同时,将一条燃着的木棒扔进了咸福宫,烧死了五皇子。
失去儿子的沈答应发狂的掐着五公主的脖颈又哭又笑: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是我的竹儿,他是我唯一的指望啊!”
沈答应太想熬出头了,甚至不惜欺君,她对外只说烧死的是五公主。
皇帝破例抬了她的位份,升为常在。
六岁那年,安答应死在了咸福宫,五皇子记在了皇后名下。
“太后原以为自己儿子死在外面了,直到前些日子,景辰一封信笺寄来,太后知道了是我帮他私奔的。”
景辰垂眸:
“但局势已定,她已无力改变,便让我每日跪在冰块上的铁板,将他儿子的书信抄写二十遍……”
话没说完,她一仰头才发现,萧伶不知何时靠在床角睡着了。
“胆子真大,御前失仪。”景辰扯了扯嘴角,一手扶住了额角,微不可查的抚去眼角一滴泪:
“我也真是疯了……”
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到底是十二岁的孩子,就是有再深的城府,在受伤时也忍不住想要别人的关心,何况她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关怀。
萧伶只用了一年便将帝王之策学的倒背如流,一手剑花舞的虎虎生风。
她面上是皇帝的伴读,手下却培养了一批死侍,为景辰暗中除掉朝中的反对势力。
魏玄之也进了太学,平日下了学便在回廊下等她,因得萧伶不好出宫,他时常去东街的铺子为她买上一包桂花糖糕带给她。
太傅何等城府,一看就知道两人不对。
“我可告诉你啊,其他怎么样随你,功课给我做好了。”
魏玄之眼神瞟向廊下舞剑花的萧伶,眼底却是绵延不尽的冷意:
“父亲,我不会娶她。”
魏闲风一愣,有些尴尬的拨了拨头发:
“啊……现在确实不能娶,毕竟只是两个十四岁的小屁孩……”
“父亲。”魏玄之蹙眉。
这次,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良久,他才道:
“……玄之,这些都不应该你来承担。”
“父亲,您老了,儿……”
魏玄之还想说什么,被父亲一把捂住嘴揽住:
“你说谁老呢,你父亲我宝刀未老!小小年纪没个小孩样子,当年你妈怎么就没给我生个小姑娘……”
边境突发战乱,羌族进攻西北,少将军韩越连上六道奏折自请出征。
“哐当!”
“无耻之徒!”
养心殿中,景辰面色铁青的将他的奏折扔在地上,她喝了口茶,淡淡道:
“萧伶,你说,怎么办。”
一旁的萧伶捡起奏折看了看:
“少将军韩越是太后亲侄,如今我朝马肥兵壮,国力强盛,这打羌族的差事是门肥差,怪不得他眼馋。”
“你的意思是?”景辰有些不悦。
萧伶扑通一声跪地:
“陛下,如今您根基不稳,朝中太后一党还剩下许多,万不能在此时与他起冲突。”
“这韩越虽是废柴,可不至于手握强兵也打不过羌族人,只不过……”
她接着道:
“少将军毕竟是初经沙场,尚需带领。”
“你是说让朕在他身边……”景辰沉思片刻:
“可安插谁呢?”
萧伶眼神笃定:
“陛下,先帝曾御驾亲征,凭两千残军大获全胜,他身边的军事也就是如今的魏太傅,可是功不可没。”
如今的局势,也是万不得已才只好出此下策,起码要保住边境的百姓,不能让韩越胡来。
“做得好!”
养心殿外,魏闲风大笑着拍拍萧伶双肩:
“有师傅在你就放心吧,定不让那小毛头胡来!”
萧伶耸耸肩,哄孩子一般:
“对对,师傅是什么人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