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牙耳机提示着“low power”，宋韫叹息着取下，却注意到身后除了自己脚步声之外的另一重咯吱咯吱踩雪声。
她疑惑地转过身，风雪中的人显然有些尴尬，一双手揣在黑色大衣兜里。在宋韫胆怯诧异的目光中，谢梁明露出一个笑容：“你好，宋小姐。”
宋韫躲开目光，她兀自喘了口气，手就要颤颤巍巍往包里伸去寻烟盒。她忍住，半晌也没有说话，这是他们的第一句话。
她默默练习了无数遍的，第一声问候。
“你不记得我了？”谢梁明上前一步，却看见面前的女人小白鼠似的往后躲，“宋小姐，你的牙好了吗？上次没见你回来复查。”
闻言宋韫抚摸上自己的面颊，那里好像又微微传来一丝肿痛。她深吸一口气，冷风灌入口中，像吞了块冰。
“我已经去复查过了。谢谢你——谢医生。”
那天看到他的名字后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曾经少女时期幻想过无数次的再重逢，想象过的春夏秋冬，街头，花瓣，都汇集在那小小的三个字上。走廊上白色灯光闪烁，铃声呼叫着下一位病人。
宋韫不住笑出声。
她知道一直堵着自己那口气是什么了，是她自己，一直在为难自己。
“宋韫，我知道你，你是隔壁班的。”谢梁明道。
宋韫紧抓着包袋，如倒豆子般道：“你好，上次谢谢你帮我看牙齿。”
谢梁明往前一凑，看她面颊一如往常，安心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他直起身。
宋韫扯了扯嘴角，礼貌且疏远地说：“那我......先走了？”
在她转身之际，谢梁明声如冷雪：“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宋韫愣在原地，她陷入地上深雪，脑中重复着一道电话断音。
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谢梁明就这么看着她，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眼泪是一瞬间涌出来的，在宋韫能感觉到之前。她浑身战栗，好像**着站在雪地里。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来没有想过今天这样的局面。
命运，你要让我怎样呢？她的自尊心已经被践踏在脚下了，无足轻重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谢梁明敛眉道。
“你是没有别的意思，我还能有什么意思。”宋韫出声，“你只想搞明白一件事，所以选择这样问出来。”
“谢......”她哽了一下，“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说出这句话时会是这样一个场合。”
审视中，询问下。
“我......”谢梁明正要说话却被她堵住。
“你被说话，趁我还有勇气说完。”宋韫背对着他，她眼眶湿润，仰起头时眼泪会从眼角滑下落入耳蜗。
“我是喜欢你，那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看着你的背影，窥探你的成绩，默默划定着你我之间的距离。我熟悉你回家的每一条路，甚至自以为是欲盖拟彰地去走另一条。我不知道这个秘密会这样揭开，我不想我自己的一个真心成为别人的笑谈。”
宋韫苦笑，眼泪咸咸地顺着唇缝渗入口舌。
她感觉身体某处从来都堵住的地方倏地空落落下来，她扯着背包带控制不住摸出烟盒来。
火光烘亮了她泪流的脸。
谢梁明垂下目光，面对宋韫吐露的话他不知道该作何回答，那些少年时光呼啸而来将他淹没在其中。
“对不起，我不知道......”
宋韫回过头，笑道：“没关系你不需要道歉，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本心头的一根刺，拿到台面上来说竟是这样的轻松。”
“其实如果当初要向你告白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宋韫扯出一个笑容，记忆中那个羞涩执拗的十七岁少女出现，催促着她，“请你不要有负担，我的喜欢只是我的事。”
“我们素不相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你也从来不认识我。这样是最好的，留有想象空间的距离。”
宋韫深吸一口气，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心道太丢人了。
“一切都过去了。你得到了答案，我也得到了答案。”
谢梁明诧异：“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宋韫笑笑：“不是你的答案，是我的答案。难不成你还想羞辱我一番。”
谢梁明有些尴尬，只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他嘴角抽了抽，复又补充：“其实我今天来问你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就当我情商低，如果你感觉受到了伤害，我可以道歉。”
“宋韫，我想说的其实是，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宋韫愣住，在她意识到谢梁明话中的意思时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外逃。
“谢梁明，你在做什么？难道你这不算羞辱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拼命地向着夜色跑去，直到精疲力尽，眼泪糊成一片在脸上风干。宋韫自嘲地又哭又笑，颤抖着手去点指上的一截烟。
“宋摄影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韫警觉地转过身，也不知是谁就奔跑过去埋入那人的怀抱。她肆意宣泄着情绪，将泪水鼻涕一团糊在质地良好的羊毛衫上。
“凭什么，凭什么，喜欢的人活该卑微吗？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为什么都欺负我——”
她一面锤着面前人的胸口，一面哭得声嘶力竭。
待她情绪平稳后，一道声音才从头顶慢慢响起。
“谁欺负你了？”
陈见津远远看见她跑过来，还未说一句话便被她抱住，也不好出言打扰。
“如果不方便说......”他道。
“等等，让我抱一会，我现在还不想说......”宋韫慢慢道。
他的怀抱因为她的眼泪而温热，褪去伤心的哭泣，宋韫才听到那平稳的心跳声。
风静静地吹着，雪花落在陈见津的肩头上，宋韫抬起朦胧的泪眼，轻轻地捏起那朵雪花。
“如果你还想哭的话，我有带面巾纸。”陈见津轻声道。
宋韫扶着他的肩膀起身，她吸吸鼻涕笑哼出声：“我以为你会说‘如果我想哭的话可以埋在你的胸膛里面’，里面还有淡淡的古龙香水味。”
陈见津沉默些许，风雪蹭过他的发顶，一撮微卷的短发迎风翘起来，“我不爱喷香水。但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怀抱没有淡淡的古龙......”
宋韫重新陷入他的怀抱中，微长卷曲的头发盘踞在领口。陈见津呼吸微窒，站在雪地里。
泪水还挂在脸上，宋韫吸吸鼻涕道：“谢谢你的胸膛，很舒服。”
陈见津：“感谢你的认可。”
“我方才做了一场大事，”宋韫抬起头，雪好像小了一些，灰蒙蒙的天空倒映着霓虹灯光，“人生中很大的一场事。不过，说了你可能会嘲笑我。”
陈见津默默道：“你可以选择告不告诉我，然后我再斟酌要不要嘲笑你。”
宋韫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深吸一口气，从前只觉得难以启齿的羞事现在想来也不算什么，于是说道：“我高中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在我眼里他很优秀又很陌生。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我就是这样喜欢他。你应该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告白吧，因为我害怕，我害怕被拒绝，害怕为众人所知后的后果。我是个胆小鬼，走上舞台时就会腿抖，发表感言时就会想哭，面对他的时候——我只想躲。”
她失笑：“是不是很没用。”
陈见津没说话，他默默与她一起走着，看着她吐露自己的心声。
宋韫：“可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结束了。压在我心头的这根刺扎下来时只一瞬间的痛，其实还好，没我想象的那么难堪。”
“那你——”陈见津在雪地中驻足，他外衣里的灰色内搭上有两道明显的湿痕。
“好了！”宋韫背脊一僵，作势推了把陈见津，“不许说。”
陈见津哼了声，抬手在嘴上比了个叉。
“我觉得，今天是我获得新生的日子。”宋韫张开双臂，“从我二十岁开始，我就希望做个勇敢的人。”
今天是新生。
“我要把这个日子记在备忘录上，每年这个日子都焚香沐浴，虔诚祷告。还必须买蛋糕点蜡烛！”宋韫激动道。
陈见津点头：“那祝你生日快乐？”
宋韫蹙眉：“我怎么感觉你总是在祝我生日快乐？我有那么多生日吗？”
“哦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宋韫转过身，对上陈见津的目光，“过年的时候你给我发的新年祝福到底是不是群发。”
陈见津愣了一下，他迟了半晌道：“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宋韫抬起一双红眼睛，像只发怒的兔子。
“好吧，说实话，的确是群发的。”他歉意地笑笑，手伸过去将宋韫哭乱了的围巾整理好。
冰冷的指节蹭在面颊上，宋韫感觉自己的心猛跳了一下，她几乎是机械性地扣住那双手然后将其甩掉。
“对不起啊。”她把脸埋进围巾里，往后稍退了一步。
陈见津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和道：“我保证，下次亲手给你编辑。”
“那你还是群发吧，我简直受宠若惊啊。”宋韫讪讪道。
“你知道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父亲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吗？”陈见津道，“他说，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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