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昨天的剩饭吗？”文含客坐在塑料椅子上，看着大碗里的有些干巴巴的米粒，散发出微微发酸的味道，皱眉道。
林女士若无其事道：“是啊。”
文含客尽力控制住自己已经开始微微发颤的声音：“为什么，我要吃这个？”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女士“啪”地放下了碗筷，站了起来，指着文含客的鼻子，怒目而视，“我和你爸天天为你四处奔波，你这白眼狼就让我们吃这个？”
文含客低下头，开始拨弄碗里的干酸米粒儿：“我没有说过让你们吃。”
林女士继续破口大骂：“难道让你爷爷奶奶吃吗？他们年纪大了，吃这个胃能受得了吗？！还是你觉得要让你的弟弟妹妹吃！他们还那么小，一个才九岁，一个才十一岁，吃了拉肚子怎么办？你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林女士接下来还骂了些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如果告诉她们自己患上了中度抑郁症，只怕会是更让他们讨厌，又多了一个被劈头盖脸的理由。
这时候文先生也开始加入林女士的泼妇行列，一起像电视里儿子遭遇车祸父母骂肇事犯人一样，对于从他走到厨房到现在仅仅说过的两句话进行批判，乐此不疲。
他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可是有用吗？
妹妹本来是想过来说几句话的，但是看见父亲也站了起来，吓得一哆嗦，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学习桌前开始写作业。而弟弟若无其事地看着电视，只可惜他开的静音暴露了他正在偷听的事实。
文含客在这样的喧闹之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也只有十五岁而已，凭什么做着同龄人永远不会做的事情。
如果他也可以，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想像电视里那样，狠狠地摔了碗筷，恨恨地冲回自己房间，锁上门，然后等待父母小心翼翼地敲门试探。
但是，他的父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别人的父母为什么都能心平气和，为什么他的父母就只会骂骂骂骂骂！！！
有什么可骂的。
视线有些模糊，但是泪水始终没能流出。
“不吃就洗碗去！”文含客还没说不吃，林女士就强制性抢走了那个装着剩饭的大碗。
他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这时候他敢在林女士和文先生面前叹气，这两人就算说到世界末日都不会停下了。
终于，四处渐渐安静。就像是一台轰鸣的机床突然崩裂，失去了声音。
而这台机床没有坏掉，只是暂时休息了一下，仅此而已。
要是奶奶爷爷耳朵好一点，说不定就能听见这一场争吵，而他也不至于最后连一碗剩饭都吃不着。
要是这时候去自杀，是不是也没有人会心疼一下。但是他还有爷爷奶奶，他不想让他们难过。
如果爷爷奶奶去世，那么他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有什么可活的。
活着又什么劲儿。
活着给谁看哪。
不如去死。
不如去死。
不如去死啊！
文含客用力地擦着盘子。铁质盘子几乎要被他揉搓到变形。
他在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能不能让林女士和文先生有一点，哪怕是有一点心疼的感觉？
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文彬彬忽然穿着他的轮滑鞋闯进了厨房，笑着冲文含客吹了声口哨。文含客本来也想笑一下的，毕竟骂他的又不是弟弟，弟弟又没做错什么。回头之间，却忽然瞥见地板上到处都是他刚刚狠狠擦盘子时无意间洒落的水滴。
会滑倒吧！文含客立马下意识地去喊。
但是晚了。声音还卡在喉咙里，文彬彬已经滑倒，身体磕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声，求生欲使他的手在落地之前四处乱抓，岂知抓到的是一个盘子。陶瓷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其场面如同五马分尸。而文彬彬的手臂蹭到了碎片，伤口处开始往外流出鲜血，像一条暗红色的小河，流到地面就形成了湖泊。
得把这些陶瓷碎片收拾起来，不然会让文彬彬伤得更重。文含客的反应空前迅速，拿起一块抹布赶紧去抓那些碎片。
父母闻声赶到。而文彬彬正坐在地上哭，文含客则手里拿着一块儿陶瓷碎片，沾着血迹，冲着文彬彬。
林女士惊呼一声，当即飞快地冲了过去，红着眼睛把文彬彬抱了起来，冲着文含客大吼一声：“你给我放下，你这个恶魔!”
文含客本来还在收拾，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脸色陡然一变。
而文先生冷静地走了过去，看了看文彬彬的伤口之后，直接转过身，一言不发，飞快地抬起那只刚劲有力的大手，对着文含客狠狠扇下。
文含客还在迷糊中不可自拔，就被猛地扇了个趔趄，重心不稳，一下子滑倒在那些盘子的碎片上。
手臂处传来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的剧痛，神经仿佛都已经被割断了。
但是文含客没有反应。
这些碎片明明是扎在心里的。
“你为什么把你弟弟弄伤了！你他妈的这个狗逼玩意儿！我看你他丫的就是故意的！就看不惯你弟弟好呗，是吧，你真的是好歹毒啊！”
林女士的一字一句都仿佛尖针一般刺进皮肉，他想开口辩解，可是“我没有不是我”这几个简单不过的字，却怎么也没能发出声来。
他感到自己的手臂正在流血。
“先去医院。”文先生赶紧抱起哭泣的文彬彬，林女士赶紧回房穿好衣服。
文含客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我也去。”
没有人理他，他也不指望有人回应，跟着下了楼。文先生把车开了锁，“咔”的一声，文含客把车门拉开，看着林女士抱着文彬彬坐上车的前座，垂下眼眸。继而抬头，安慰自己似的笑了笑，习惯性地独自一人坐到车后座的角落。
车前座传来林女士的低声安慰，而文彬彬的哭泣声渐渐变为抽泣声。
文含客有些发愣地看着前座的两个人，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臂，像是不会疼一样，狠狠地往下一摁。
一点都不疼，不然他怎么会连叫都叫不出来呢。
到了医院，文含客率先下车，给林女士开了车门。
而林女士看都没看他一眼，迅速下车，把文彬彬交给文先生后，直冲进医院。
文含客呆呆地立在那里，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关上了车门。
关个车门都没敢用力。
他转身走向医院，身后传来锁车的声音。
不知道两位跑到哪里去了，文含客也懒得去找，就坐在大厅里等他们弄完。
说到底其实他也有错。但是错不至被打出血。
他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就像隔着玻璃望天空，是不见光亮的黑暗。
手臂隐隐作痛。
要不要去处理一下？
算了，最终在意的也只有自己。
但他最讨厌自己。
算了。
他终于闭上眼睛，在混合着酒精味道的医院里全身心的放松下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醒了过来，医院的灯光有些昏暗。
还没好吗？
文含客摸了摸裤兜，手机没带。
他叹了口气，走向咨询台，值班的小护士见了他立刻站了起来，微笑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文含客疲惫地闭了闭眼睛：“麻烦借用一下电话。”
小护士立刻把固话搬上了上去，拿起话筒摁了几个数字，接着微笑着把话筒递给文含客，道：“只能打本地电话哦。”
文含客点点头，想了一想，摁下了林女士的电话。
“喂？”是林女士的声音，但是平静得让他以为打错了电话。
“我，文含客。”文含客道。
听完这句，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尖锐了起来：“还在医院睡觉呢？我们都已经走了。”
“在车那里等吗？我马上过去。”
“我们已经开车走了，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那就自己回去。哦还有，回来的时候带一包感冒冲剂，你妹妹生病了。”
“可是我......”听筒里传来忙音，电话被挂断。
文含客把话筒放了回去，伸手抹了自己的脸一把。
小护士应该是听见了什么，小心翼翼道：“需要再打一次吗？”
文含客摇了摇头，走出了医院。
买什么感冒冲剂啊，他连一块钱的公交车费都交不起。
文含客颓废地坐在公交车等候站。
医院这时候人少，来的人大多都是自己开车来的。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商业街，所以公交车站现在人格外地少。
准确地说，只有他一个。
文含客坐在那儿，闭了闭眼。
好死不死，此时开来一辆洒水车。开车的大概是一个新手，水洒向文含客所坐的公交车等候站。
然后，文含客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裤子就又湿了。
更好死不死的是，他穿了一条棕色的裤子。
可明显了呢。
绝望极了。
这儿都已经湿了，自然是没可能坐下去了。可是站起来不就更更更更更明显了吗？
靠今天我怎么老是湿身啊？
湿的还都是下半身。
我发誓我以后再穿那条灰裤子和这条棕色裤子我就倒立直播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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