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的看到韩晏焕显然有些不想掩盖的轻视,一边走到了薰柏和韩晏焕的中间,一边说着些时候不早了之类的话,眼看着就要把他的师侄揽过去往台阶上带。薰柏一时间杵在那里也不是、跟着师叔走也不是,只好扭着脖子想对他二哥比个口型说些什么。只是还没等他回过头,就看见他二哥的动作倒是比他利落,一起身倒也不向二当家的拱手作别,像是权当没看见似的、大步流星地绕了过去。
“这东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果不其然,看着韩晏焕的背影,二当家的低声啐了一句。而薰柏和伯政在两旁也不敢吭声——毕竟,整个薰城门上下都知道,二当家的不待见韩晏焕,而这梁子大概是从最开始就结下来的。薰柏是自幼在山上长大的,他已经不太记得他二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山上来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二哥投到薰城门下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十几岁的模样,所以就算是掌门着实喜欢这个孩子,也可惜一句实在是年纪有些长了。
薰源门的掌门有个规矩,便是只收无父无母的孩童作为弟子,虽然韩晏焕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那个时候也算是个懂些事的半大小子了。听二当家的弟子们说,当时掌门便想劝说二当家的收下韩晏焕作为弟子,也当作是个顺水人情了。可惜二当家怎么也看不上眼这个孩子,说是掌门有掌门的规矩、他也有他的眼界,一来二去这事僵持不下、也就这么结下来梁子来。
最后还是掌门心软、看着这孩子可怜,允许韩晏焕在薰城山上留下来、住在自己的院内。但规矩自然还是规矩,在这山上韩晏焕既不算是掌门的弟子,也不算是二当家的弟子——因而山上的弟子们见了他也难以以师兄弟论资排辈,一来二去地见到他也都连名带姓称呼,反而有些跑腿打杂的意思。不过薰柏从小就和韩晏焕亲近,作为掌门的首席弟子、在掌门的院内大家也跟着韩晏焕叫一句二哥。但是出了这院,二当家那边的弟子之间各式各样的说法可就不少,但多数人也就随着二当家一副不冷不淡的态度。
薰柏根在二当家的身后,一边用眼睛偷瞟伯他师哥穿上这一身气象非凡的模样、心里好奇他师哥这几年的游历,但当着二当家的面也不好开口发问;一边在心里惦记着他二哥不知道是不是又躲到哪个角落里受闷气去了。虽然他一向尊敬掌门和二当家的,但心里也觉得这事确实做的有点不妥,于理、确实全门的宴会论座次没有他二哥的位置;于情、虽说他二哥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毕竟人非草木、遭遇这种受人脸色的事怎么可能心里好受。
三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走到了长安斋门口,薰柏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氛围——这种时候他倒庆幸还好他二哥没进到二当家的门下,他二哥要是变成了二当家门下这种严肃的木头模样,那也就不是从小带着他上树下河乱跑的二哥了。
“掌门,”三人跨进了门,伯政抱手向坐在主位的人一施礼,先开了口,“久等了。”
“不过就一炷香的时间——在我这里伯政还怎么说上客套话了?”上座的人朝薰柏招了招手、让他坐在坐在自己的左下手,然后发了话说让其他人随意坐就是了。
听到熟悉爽朗的笑声,薰柏才放下了紧绷的感觉,抬眼看到那坐在梧桐纹样竹雕屏风面前的女人便是他的师尊、薰源门的掌门。就算是薰柏,也并不知道他的师尊来自何方、什么家门出身,对于大多数山下的人来说就连性别和年龄大概都是一个迷,所以才有了山下的孩童问他斩蛟龙一事的情形。而他的师尊似乎倒也对这种谜团感乐在其中,每年主持祭典的时节,一向都是雌雄莫辨的打扮,倒也无人提过有何不妥之处。
宾主之间还是微微推让了一番才落了座,薰柏一边往盘子里夹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桌上其他的人说的话。平日里掌门的院内吃饭,多说的是山上的事;但一旦这饭桌上出现了二当家院内的人,这多说的就成了山下的事。薰柏是跟着他师尊长大的,对于他师叔讲的这些事向来是兴趣不大,但或许是因为今日席上有他亲近的师兄在,于是便也勉强听上了几句。
二当家的只说是伯政这几年在山下,虽说起初是无名之辈是有些辛苦,好在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如今造化之下到头来也算是得命运照拂,获封了安州府尹虽然不算什么大官,但也是为政一方的地方父母。正因是要从京畿赴安州上任,所以才经过这薰城山、顺道拜会昔日的师尊与掌门。不知道是他们并未言及其中的来龙去脉,还是薰柏并没有听进心里去,日后旁人问起这事他倒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薰柏本来就心里挂念着他那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二哥,酒过三巡就琢磨着怎么从这桌上找个由头离席,再加上二当家说话平起平去的调子一向不太能过他的耳朵,当师哥冷不丁提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一时间实在没反应过来说的是件什么事。
“掌门要是放心,让阿柏这次跟着我去就行。”薰柏扭头看着他师哥伯政,对方看向他师尊的神情确实恳切。伯政原来还在山上时,一向是这山上众人公认靠谱的先辈,没有交给他办不好的事情,就连最为挑剔的二当家也对这个弟子称赞有加。
他又转头看向自己师尊,看到她的表情就约莫明白了,师尊是想要拒绝但又找不到由头。好在这一桌上都是些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二当家先替掌门开了口,打了个圆场说是知道掌门的觉得这有些不妥,但倒也不是担心伯政会照顾不好阿柏。
“你应该比我清楚,安州那边在与北戎接界的地方,不是一星半点乱,”掌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清茶,“伯政办事我当然放心,但是要是阿柏去帮忙置办祭庙的事、这山上可就没有人在我院内帮衬着了。”
伯政听了这话也点头称是,说是还是觉得自己考虑的不周到。薰柏听到这里,才明白说的是在安州坛祭祀的事。虽然他从小连薰城地境都没有出过,但是九州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安州的凶险。因为处于边境和戎狄往来频繁,祭庙与进贡时常受到异教的侵扰。想必此次新官上任,作为江湖出身的新府尹伯政、无论如何也要先将祭庙一事重振起来。
就算是真的要和师哥一起远行,薰柏对此打心底也谈不上有什么异议。就算是师尊口中说的操持院内的事,他也觉得二哥一定会比他做得好——毕竟在他还年少的时候,院内一向是被二哥管理的服服帖帖的——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好奇师哥这几年的经历。他师哥是个话少的人,大概只有一路跟着他到安州去、才能够一路上缠着对方说出个一二来。当然,不仅是师尊担心他,相反、他也一向将师尊视作为父母,他也不敢十成十说出他能够习惯下山远游。
“掌门要是担心阿柏年纪小、压不住祭庙的事,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薰柏看向他师尊,对方示意二当家接着说下去。
“师兄这些时日要出关了吧,”二当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这事本来就是他所擅长之事,要是他愿意下山、不妨一试?”
这话说的人一副随意的语气,但是听的人差点就一惊一乍起来了。薰柏右扭头看看他的师尊,对方不但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还若有所思、有答应下来的意思;左扭头看看他的师哥,对方垂着眼、似乎也在考虑这样做的可信性。这下轮到薰柏摸不着头脑了,确实、这山上除了掌门和二当家各自院内收下的弟子以外,也有不少自行发愿到山上来的、或是犹豫着想要尝试隐居生活的修行者,但是——他可没怎么听说过掌门和二当家上面还有一位师兄。但他左顾右盼桌上其他人的表情,似乎没有人质疑二当家的提议,就连他的师尊都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信性。
待宴席结束后,薰柏去后厢房寻他二哥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着这位他从未听说过的师伯的事。他本就一直惦记着席前撇下他二哥的事,再加上这院里面、没有比他二哥消息更灵通的人了,他更是着急想和韩晏焕就席上二当家说的这事问上一问。
说来也怪、他在厢房灶社转了一圈都没看见韩晏焕的影子,就连师尊的单院和晚上闩了门祠堂也都找了,还是没有看到他二哥。他站在门廊下扶着柱子喘气,这一日从天不亮就下山、白日里忙了一天,晚上回来的路上又与他二哥打闹一番,现在更是累得没有一点气力了。
其实这山上还有一处地方是他二哥和他常去的,只是薰柏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有点疲了,一想到上去的路不但难走、一会儿下来更是费力,他就有点不是很想动弹。但毕竟是抱着寻人的念头,薰柏抬头看了眼陡峭的石阶,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开始迈开步子朝着山顶的霞烛亭行去。
虽然说是山顶,但考虑到薰城山的地质、其实更像是一块巨岩,所有的路都是在岩壁上开凿而出,路上很是难走、要上去功底与胆大二者缺一不可——而他二哥偏偏就喜欢挑这种地方呆着,长此以往、这亭子倒也成了他们兄弟俩心照不宣的一个会面地点。正当薰柏拔着腿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顺着风他似乎听到了人语声,心说也不知道他二哥今天又把什么人给带来上来了,在这说说笑笑反倒是自己白担心了。
走得越近,薰柏才察觉到些异样,那声音似乎不是从山顶传来的、反倒是从一处岩缝里。那缝隙距离地面足足有一丈高,没有开凿的脚蹬之类、只有几条不起眼的藤绳可供抓手,以前他和韩晏焕倒也没有注意过这里还有一道缝隙。但既然看着了,他便一个飞身把自己扔了上去,在凹陷进去的平台上站稳才察觉里面不但有人语声、还能看到点点的灯火。
借着微弱的烛光,薰柏摸着岩壁向里面摸索着走去,拐过几个曲折的弯以后、走进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甬道、远远能看见尽头墙壁上被烛光映着的模糊人影。他正想加快步子过去一探究竟之时,黑暗里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是我,”是他二哥的声音,薰柏松了一口气,“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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