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是在晚上送到坟山,正逢清明左右。这山路泥泞曲折。稻田翻了土,播了种。里面是浅浅的水,田埂小路上满是堆砌的泥土小丘,路不好走。
抬着棺材去安葬时,按照习俗,是需要一个直系亲属坐在棺材头前。苏槐忘了是有什么特别寓意,那天他发烧,没有去。听说是堂弟坐在前头,穿着孝服雨衣,然后第二天和他一起进了诊所。
苏琼玉心疼孩子,在给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喂汤时埋怨:“说了晚上气温低还下雨,这种事情我们去做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让小宝来。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过几天还要赶去桂林上课。”
苏槐拿出体温计给楼霞,楼霞看完温度回到配药室:“低烧,明天还要上课,还是给你挂点滴吧。”
苏槐点头。
苏小刚给苏槐倒了杯热水对旁边的苏琼玉解释:“筠筠是女孩子,槐槐发烧。祖上的规矩就是老人送葬孙子坐棺头,昨天我跟你说要你给小宝换雨靴加衣服你又不肯。”
苏琼玉嘟囔:“我也不知道你们会在山上弄这么久。”
江黎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麻烦小声点,里面还有其他病人。”
见他们平静下来,苏槐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苏小刚见苏琼玉送完了饭,对苏槐叮嘱:“打完了给我发消息,家里边还有事情。我和姑姑先回去了。”
他说完对上站在旁边的江黎,后者点头:“放心吧伯伯,我会帮忙照看的。”
苏槐目送两位大人出门后,看着站在旁边无事可做的江黎打趣:“麻烦江大夫了。”
江黎上前几步问:“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苏槐:“没什么胃口。”
堂弟问:“可以看电视吗?”
江黎把电视打开,递过去遥控器:“自己换台。”
说完又对苏槐多添一句:“饿了就说。”
外面传来江海的呼唤,江黎便跑到外面帮他们忙活,分装病人的药。苏槐抬手靠在自己额头上,开始反思自己生病的次数是不是有点频繁。
只是前两个晚上熬了夜,晚上房间里面堆了太多东西,他和苏梦筠没地方只能坐在外面看八大金刚在外面的台子上跳舞。夜晚还是很冷,但是那些人赤着臂膀,脖子上搭着毛巾用来揩汗。然后到了后半夜便开始下雨,外面用来办席的道具也开始收拾,苏槐和苏梦筠也忙着收拾摆在外面的桌椅板凳,吃席的大棚收了一半,另一半十几个人在下面躲雨。
柳溪说等十二点过,不管雨有没有停都要上山了。
“到时候看是你还是小宝去。”
苏槐站在外面屋檐躲雨,看着台阶下水花溅起将干燥的水泥地面撒上一点点花纹,他打着哈欠回应:“我爸他们会安排的。”
“如果是我,觉得小宝去好点。你一晚上没睡,他现在在沙发上睡觉,到时候上山也有一阵忙活。”
苏槐确实觉得有点困,蹲下来缓神:“无所谓,到时候还是问问小宝吧。”
柳溪:“你蹲这里,雨全漂你身上了。”
“风也大,要不进屋去吧,现在收拾了一下沙发有位置,要不你也眯一会?”
……
…
“筠姐,你看看槐槐,他是不是有点发烧了?”
冰凉的手背贴到他脸颊,苏梦筠的声音传来:“我都有点着凉,别说他一直在外面吹风了。”
“只能小宝去了。”
“有感冒冲剂吗?”
“黎子,你们怎么来了?”出发前柳溪看着驶入后院的车有些诧异。
“我爸说送葬他也要去,便把我带来了。”
苏梦筠穿着棉袄,带着帽子,声音嗡嗡传来:“正好,你们车上有药吗?槐槐好像有点发热。”
江海把车钥匙抛给江黎:“我先过去了,你就留下来给他们看看。”
“好。”
苏槐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响,睁眼看见旁边的柜子上放了一个盘子。
他恍然清醒自己现在还在挂吊瓶,电视声音被调小了一点,堂弟察觉他醒了便拿起遥控器问:“槐哥醒了我可以放大一点了吧?”
苏槐这才转过视线看在旁边放杯子的江黎:“喝点热水。”
苏槐端起水杯:“昨天晚上……应该是今天凌晨送葬你也过去了?”
江黎听言不由叹气,他揣着手问:“不然你以为谁给你喂的药?当做梦呢?”
苏槐偏头,表示真的想不起来:“可能太困了。”
堂弟举手发言:“我知道。当时我在房间加衣服,江伯伯他们就过来了。”
苏槐看着旁边裹得严严实实的堂弟,一番打量,问:“加衣服了你怎么也感冒了?”
“刚开始山上我觉得很热,就把外套脱了,结果那个雨衣漏水,把我衣服全弄湿了……”
是了,苏槐记得晚上的雨很大,今早起床时看见门口池塘的水都没过了池塘上方小桥。但他梦里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太阳刚升起门前庭院有些阴凉,梦里亲人都在。对门的茶馆已经摆了几桌牌,姥爷坐在摇椅晒太阳。外公拿着扫帚在庭院扫地,苏槐和柳溪在打理院子里的月季,枝头的花有的开了许久已经熟透,稍微一碰花瓣就噗嗤噗嗤落下来,苏槐蹲在地上捡起这些花瓣时,熟悉的电摩托声音由远及近。
他抬头,阳光正悄悄移动位置,正好在院前将光与暗一分为二。
他看见爷爷推着车从光里踏入阴影,手里用塑料袋提着一个碗。
爷爷说:“今年院子前面的桑椹结得不错,我早上给你摘了一碗。以前结果的时候你总是在学校没吃到,今年正巧赶上了。”
苏槐还想,哪有那么巧。
于是醒来,瞧,哪有这么巧。都是臆想。
江黎叫了他好几声不见回应,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才让走神的人慢慢转眼看他。
苏槐揉了揉眼角:“听见了。”
江黎问:“想什么呢?”
苏槐:“不值一提。”他抬头看见吊瓶里面的药所剩无几,手指了指上方提醒:“该换了。”
他有意转移话题,江黎便让那点好奇心不了了之。
高三的生活如旧——
每周日的晚自习前开设了心理讲堂。然后是刷不完的题和考不完的试。
周日上午考数学,周一考英语,周二下午文综选择题,周三考英语。剩下的就是讲题,复习,知识巩固。
在这种紧张繁忙的日子,苏槐高效的记忆力成了最佳减负手段。但是压力来自四面八方,准时准点的放学在重点班里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努力的人早早约定了老师在晚上下课去办公室刷题。
还有更努力的人早早就在高三通过省级竞赛获取了高校的保送名额,比如江黎。
他们上高中那年竞赛加分的规则被取消,科目全国竞赛的奖励变成了高校的录取资格。
一中高三被保送的学生就有七个,全是理科生。
班主任问苏槐会不会有压力,苏槐觉得他们眼中的压力总是来得轻巧来得无处不是。他想,不就是少走一个流程么,不就是达到目标的方式曲折一点么。
林老师欣慰于他的心态,拍了拍肩膀让他回去上课。
这是四月底的某个晚自习,月明星稀。教学楼不算安静,能听见朗诵的声音从楼顶遥遥传来。办公室的楼层偏低一点,于是能很清晰听见走廊外的声响。
说大么,也不大,只是在那个夜晚显得格外起眼,办公室备课的老师都跑到走廊上往下看,苏槐在楼梯口,刚要回头却被赶出来的班主任拦住,催促他上楼。
“回教室!回教室!看什么看?都给我在教室坐好!”
估计是楼上的学生出来凑热闹了,有老师的班级先相对平静一点,没有老师的班就显得混乱不堪,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拿出手机拍摄教学楼下面被人围起来一看就很有故事的现场,直到苏槐走到班级门口,救护车和警车鸣着笛停在楼下。
教室里,已经有人从网上看见被传出的现场图片,立着教材挡着脸讨论:“一滴血都没有?”
“内伤……当时就没气了。”
“我听说他刚拿到北大保送名额……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为情所困啊……这、这好像是一班班花的前男友。”
高考前的跳楼事件屡见不鲜,但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悲剧对自己的触动远比从网络和新闻了解的深刻。
这件事情被校方压得很死,但依旧免不了校园知情者泄露的风声和内情。
比如那个男生,根据班级同学描述因为失恋抑郁过一段时间。班花和他是在高一分班前就分手了,理由是高中恋爱耽误学习,不如各奔东西顶峰再见。
男生是一周前拿到的北大的保送名额,跳楼前给班花打过电话,内容是以保送名额作为筹码,用跳楼威胁女生在晚自习和他见面。
“如果你不来,我就从上面跳下去。”
“不来。”
……
“……所以就心灰意冷,跳下来了。”周文君描述得绘声绘色,话锋一转就开始左右提醒:“预测因为这件事,学校一定会强抓早恋,然后循循善诱好言相劝,让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只是可惜人家女孩子,一辈子都要有阴影了……”范如煜翻出下节课要用的资料感叹:“听一班说昨天去警局做笔录后,请了假,今天没来上课。”
如周文君预料,晚自习巡逻的人多了一倍不止,放学路上三个大手电齐齐照路,要是瞧见有嫌疑的老师从教学楼一路跟到校门口,潘陶凑到苏槐跟前吐槽:“至于这样吗?要我说学校怎么不反思一下为什么顶楼的锁这么容易被撬开吗?”
汪绍丞闲闲走来:“所以今天来了几个维修工人,在顶楼那截楼道加了栅栏和锁。”说完汪绍丞故作惊讶打招呼:“巧啊苏槐,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又要拖堂了。”
潘陶:“没想到林主任这拖堂的名声还挺响亮。”
汪绍丞问:“黎哥保送了,下个月还来学校吗?”
苏槐摇头:“不知道。”
汪绍丞奇怪:“你怎么还能不知道,天天一起回家一起出门。他就没提过?”
苏槐掰开汪绍丞扶上肩膀的手说:“他没提,我没问。所以不知道,明白吗?”
汪绍丞显然有些扫兴,长叹气一声,跨过走读生通道,转头看见来接自己的奶奶,便匆匆打过招呼跑过去了。
苏槐和潘陶出来时依稀能听见外面的家长们也在讨论学校的事情,那位男孩子的家长时不时会回学校收拾孩子的生前用品,以及处理一些手续。
苏槐被柳溪从手里接过书包,冷不防听见柳溪开口:“别发呆了,回去了。”
苏槐看了眼校门,问:“江黎呢?”
“家里有点事,先走了。”柳溪说完见苏槐依然看着她,便详细一点回答:“听说他幺爷,最近回来了。带了姑娘,你楼阿姨和他赶着回去开家庭会呢。”
柳溪说的时候神神秘秘,苏槐也不由压着声音问:“离婚了?”
“离婚了。孩子在母亲那边……不过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也有个孩子。”
苏槐:“……哦。”
柳溪见他好奇心没了,不说悄悄话了,直起腰清了清嗓:“就这样。没了。今天晚上又要奋战到几点?需不需要我给你准备宵夜?”
苏槐摇头:“你自己先睡。”
成了日常对话。
高三的生活依旧枯燥难熬,身边少了一个人总有一些难以习惯。而苏槐只能用更密集的材料和题集让自己沉浸于备考状态。
直到收卷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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