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柏见走的那天,伊杳没有去见他。
早年染上太多杀孽,有逼不得已也有并非被迫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他的罪过。母亲李氏常年在寺里吃斋念佛,企图谈化伊杳身上的业障。
这些东西说起来虚无缥缈,但多年熏陶下来,伊杳也慢慢被这些东西渗透,开始接受一些来自于他母亲的观念。就比如现在,他和李氏共同跪在寺庙佛堂里,为自己牵挂的人祈福。
晚暮钟声响过后,李氏的贴身嬷嬷进来提醒她去歇息。伊杳侧身去扶她,三人共同走出门后,李氏提了一句:“听人说你把凌家那孩子带回来了。”
伊杳点头:“今日已经遣人送走了,母亲不必担忧。”
“那孩子命苦,你得让人多加照拂。”李氏又说。
“孩儿知晓。”伊杳答。
一条青石板路不一会便走到尽头,庙里未散尽的残香萦绕在空中经久不去。李氏原本都要进屋了,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看向伊杳,说:“伊氏一族三百六十条性命都压在你肩上,你可曾有过怨?”
伊杳摇摇头,怎么会有怨呢?
当初伊杳将家主的担子接过来时,便下定决心要他的家人在这帝都中无人敢欺,要的就是他们一族站在高处无人敢辱,为此他曾经险些连性命都葬送。他从来没有过怨言,他也从来不悔,他只会为自己达成目的而感到喜悦。朝堂之中若是行差踏错,轻则降职,重则牵连家人。纵使如今他背负着所有人的荣辱,他也是心甘情愿。
李氏转回头,背对着伊杳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苦了你了。”语罢,她入门,摆手示意伊杳离开。
伊杳对着门的方向拜了一拜,接过嬷嬷手中的经书,转身离去。
母亲的意思他知道,凌柏见现在一心一意想要复仇,若是他不能狠下心拒绝,对凌柏见施以援手,那他便是将整个伊家置于险地。高处不胜寒,他这个位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再加上帝王生性多疑,一旦犯下过错,说不定便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情爱与责任,他必须做出取舍。
凌柏见被送走后,伊杳时常去往他之前住的房间一坐便是一整天。少时伊杳在帝都,他在边关,他们不常见面。后来凌家遭逢巨变,伊杳同他失了联系,便再也未曾谋面。此次相逢,故人回来,却是想见又畏惧相见。
早年协助天子安稳朝堂,如今飞鸟尽良弓藏,那位已经在开始削他的权。凌柏见可以是他喜欢的人,却唯独不能成为他的软肋。若是他孤身一人,那大逆不道的事他陪凌柏见有何妨?可他肩上扛着的东西不容许他任性胡闹,他不敢看凌柏见哀求不得后失望的眼神,他不敢看凌柏见如今浑身的死气,他不敢听凌柏见在这些日子里遭遇的事。
说来可笑,有人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忘记大厦倾覆只在一息之间。
本以为将凌柏见送离帝都,他在便不会生事,却是伊杳小看了他。
凌柏见离开帝都的第三个月,暗卫连夜传回消息说他们把凌柏见跟丢了。伊杳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户部侍郎惨死家中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专业的杀手一击毙命,得手后当场自杀,不留给别人半点追查的线索。就连伊杳一直将凌柏见的动向掌握在手中,都无法获得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事是他所为。但伊杳知道,幕后主使一定是他。
天子大力令人追查此事的同时,伊杳在暗中寻找凌柏见。毕竟是在伊杳能掌握的地盘上逃脱的,追寻起来不算太难。得知对方的踪迹后,伊杳寻了由头去往卢州。
从帝都到卢州快马加鞭到最少要四日,这一路上伊杳想了很多,无数个想法在他脑中形成,然后又迅速打消。直到真正看见凌柏见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带他回去。
不知因何种原因被原主人抛弃的破旧草屋,细雨斜飞飘入屋中,雨水积少成多将屋中人的裤腿打湿一片。凌柏见躺在破烂的草席上努力蜷缩着身体,却始终无法使自己的腿脚避开与雨水的接触。
伊杳方才推门时,那扇看上去随时会散开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那样大的声响都没能吵醒凌柏见,他走到床边,原想弄醒这人把最近发生的那些事问个清清楚楚。
手都伸出去了,伊杳却顿了顿,弯腰将人一把抱起来。
肌肤相碰才知道对方正在发着高烧,难怪那样大的声响都没能打断他的熟睡。身边的人把伞倾过来,伊杳横抱着人,那柄伞遮头不顾尾的,可愁坏了撑伞的人。
两个人这么别扭地走了几步后,伊杳才后知后觉发现当下这种尴尬的处境。他又折回去,把凌柏见放回床上,拉着对方的手一扯一带,换成了背在背上。
侍卫也没想到自家王爷居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一边尽责地为主子打伞,一边低着头憋笑。抬头对上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后,他咽了一口口水,竟是半分笑意也无了。
还没等回到驿站,凌柏见先醒了过来。他抬眸茫然地看了一圈,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昏暗暗,浑身热得厉害,面前仿佛贴着个火炉一般,烧得他难受。于是他本能地去推,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却得到了一声呵斥:“别乱动!”
这声音太过熟悉,凌柏见瞬间清醒过来,一双手收回来放在对方肩上也不是,就这么悬着也不是。
伊杳托着他的屁股向上颠了一下,说:“仔细掉下去。”
这个动作吓得凌柏见双手一下子握住伊杳的肩膀,他原本下意识是要去搂对方脖子的,半途中反应过来后转变了动作。
“你要带我去哪里?”凌柏见问他。
雨天山间的泥泞路不好走,伊杳没回答他的问题,一步一步迈得很稳,几乎没让背上的人感受到多少颠簸。
雨势越来越大,打在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侍卫拿着两把伞,下坡的时候脚滑没稳住摔了一跤。他挣扎着爬起来,正打算继续给伊杳打伞时,听见凌柏见主动要求帮忙举伞。征得伊杳同意后,侍卫把伞递给凌柏见。
凌柏见一只手拿伞,生病体虚的缘故,另一只手握住伊杳的肩膀便有些吃力。他犹豫了片刻,索性伸到前面去勾住对方脖颈。如此一来,两个人便紧紧贴在了一起。起烧让凌柏见口干舌燥,听着雨水声响便更想饮水。他觉得难受,将额头放在伊杳肩膀上,闭着眼睛想让自己不去听不去看。
他们在雨中行走了很久,凌柏见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过。若不是那柄伞还被他稳稳地举着,伊杳几乎都要以为凌柏见又陷入了睡梦。
“伊杳。”伊杳听见那人忽然开口叫,声音离他的耳朵很近,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听见那人说,“伊杳,我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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