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点了他的定身穴道。
那男子仍旧警惕地盯着她看。
那双眼睛……
最不像的就是这双眼睛。
“我师父为了救你自己都差点死掉!你怎么还不识好歹!还恩将仇报……”小福抱着君卿将那男人一顿臭骂。
可能孩童的话总比大人更可信些,因为她们还没有学会像大人一样隐藏自己的情感。
汨罗在这一顿臭骂中逐渐理出了事情因果,那女人身上自肩头往下几乎全是血,看起来确像是“拼死相救”,他一时噤声,撇开了视线。
君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知他误会,哼笑了一声也没作解释,反而是那张脸……
总是别扭。
她在自己身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唰的一声撕下领口处的一块布,探身上前,覆在他面上,在脑后打了个结。
汨罗若是能动,肯定当场就被她这一举动惊得跳起,他睁大眼睛,不解这女人是何用意。
可惜,他虽四体不能动,但五感仍在。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顺着那块布料直涌进他鼻腔,一时间竟觉得头昏脑胀。
这妖女竟给他下迷香!
她绑好后又将那面罩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两只眼睛出来,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轻声开口道:“你这张脸,还是少出来招摇的好。”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划过他的脸颊,竟带起一阵战栗。
这究竟是什么迷药,能令他浑身敏感至此?汨罗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大意,不知道她们下药是要怎么折磨他。
他瞬间联想了无数场景,内心一片怆然,果然不是白白救他,落到女人的手里,这还是今生头一遭!他觉得羞愧万分,干脆闭上了眼,摆出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
君卿不知道他的弯弯绕绕,只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正好,我换个衣服去帮你们买点吃食和药。”
她不说还好,一说汨罗就只听得见她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那迷香的药劲更强了,浑身似火在烧,比他之前经历过的那些酷刑更令人难耐,真是歹毒!
“我去去就回,小福跟我一起吧。”而后又听见她说,“你的穴道不稍片刻便会自行解开,届时若你想走,也请自便。”
片刻后,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殿中只听得见雨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自她离去,迷香好像也失了药效,不知道那女人是用了什么玄妙法子得以操控。
汨罗调理着内息,忽然发现体内竟有一股至纯之气护在他心脉周围,和那鼻尖之气一体同源,而此时,被定住的穴道已自行解开。
且说君卿抱着小福去了最近的镇上,买了些吃食和替换衣物,本还想去寻看个药店,谁知走遍了这偏僻之地竟未寻到一家,好一打听才知晓只有个半仙,说是镇上的村民得了病都是那半仙医好的。
什么半仙,莫不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吧?
君卿存疑,牵着小福,去寻那半仙。
小福饿狠了,专心啃着手里的大肉包。从前哪里吃得上这个,她竟一边吃一边流下泪来。
君卿怕她噎着,宽慰她:“慢慢吃,我买了好多呢。”
小福点点头,一路上吃了五个包子,直揉着肚子打嗝,直到君卿停了脚步。
她抬头一看,那牌匾上写着什么什么斋。
是她没识过的字,好生复杂。
里头堂中坐着一位老人,白须白发,皮肤像是树皮一样扒在骨头上,一见到她们,竟起身相迎!
君卿见礼:“敢问老者这里可有治闭塞之症的药?”
那老者捻胡一笑,扬起手中一根桃枝,指着自己头顶招牌:“‘桫椤斋’——求医问药,不如求仙问道。姑娘,老朽替你卜上一卦吧。”
君卿向来不信这些,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拒绝,只见那老者已经抛出手中三枚铜钱,共掷了六次。
他盯着卦象沉吟道:“姑娘,此人——还是不救的好。”
君卿觉得有趣,应道:“我虽不懂易经八卦,但也知道占卜占卜,有占才有卜,我尚未开口,老者卜卦时并不知我所占为何,这卦象如何能解?”
那老者指着卦象道:“主事爻与日、月、动爻作三刑者,占事不成,占物不好,占病必死,占人有患,占妇人不贞洁,占文书有破绽,占讼必有罪责[1]。其余亦然,此乃天命。”
小福听他这神叨叨的话,只觉得心中害怕,她不自觉拉住君卿的手,君卿安抚地拍了拍,继续道:“若人人都按命定而活那还有什么意趣。再者,天命?我叫老天爷一声,也没见有谁应过我啊——”
她从怀中掏出银两拍在案几上,“当然,我无意与你深究这些。我此行是来买药,你若有也肯卖,价钱自然好说,你若没有也就别耽误彼此时间。”
那老人笑着收了银两,取了药给她。
君卿打开一闻:“我要的是能治闭塞之症的药,你给我伤药做什么?”
“姑娘,你所求之药,在长安。我这里能给你的,只有伤药。”
君卿心下一惊,她未曾提过有谁受伤,此人莫不真是个半仙,有料事如神的本领?
如是想着,忽觉脊背发凉,此地不宜久留,君卿拿了药就准备离去。
谁知那老者又唤住了她:“姑娘且慢!姑娘这卦象奇也妙也,若姑娘不信老朽此卦,那老朽也再无卜卦必要,这铜钱,乃老朽师承,沿用至今日未曾更换,如今厚颜赠予姑娘,还望姑娘勿嫌。”
鬼使神差,她接过了那三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铜钱。
“最后老朽再赠姑娘十二字箴言——”
“动逢冲而事散,绝逢生则事成。”
“切记,切记。”
自离了那间屋子,君卿一路上心神不宁,脑中思绪纷杂,一会是半个月前收到的那封信,一会是染血的衣物,一会又是庙中救下的人……
难道说冥冥中真有天意?
那人没离开。
君卿入庙时,他正在殿中运功疗伤,听到动静,浑身紧绷,猛然睁眼,仿佛下一秒就能飞身上前,直取敌人性命。
这样的反应力,是长期训练过的结果。
见是她们,他身上的杀伐之气骤散。
君卿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动静,她抬手把裹着包子的油纸和药扔进他的怀里。
“恢复的不错。药是外用,至于你的毒……”她顿了一声,“若你想活命,我可以替你去寻一寻。”
汨罗盯着她,并不为之所动。
他很乖,面罩也不曾取下。君卿因为这个细节,心中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愉悦。
她靠近他,就着这个姿势解开了落在他怀中的油纸,取了个包子吃:“怎么?担心我下毒,你这身体还用得着再下毒?”
汨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本该避开,但是身体偏偏不听使唤,思来想去,最终在那扑鼻的肉香中闻到了那股特有的味道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迷香之故!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身上并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君卿笑了声,那声音像是长了翅膀从他耳中一路飞入他的五脏六腑,使得他抓心挠肝也无法缓解那笑带来的诡异痒感。
“这小丫头身上也没有我需要的东西,可我偏偏救了。”她说,“我这人,就是菩萨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处是常事。你若觉得心中有愧,跟她一样,给我磕三个响头,正儿八经拜我为师,也不好教你日夜忧心我图你什么。”
汨罗:“你做梦!”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她幽幽道,“今日还有个半仙苦口婆心劝我,别救你……”
“可是我偏不信命,我偏要救你,如若我今后因此发生什么不测,你可得记住,我是违抗了天命救的你……再说,你现如今大限将至,难道还怕失去什么吗?”
那话音越到后拉得越发绵长,声压得越低。
汨罗竟真被她说得心中一动,他当然想活,本想着只要能逃离那个地方,就算生命只剩月余,他也甘之如饴。
这个女人,武功高强,看起来也颇有江湖经验。不管她有什么目的,若真能帮他取得解药让他多些恣意日子,岂不快活?
君卿见他面色动容,知他心意已转,只是脸皮薄,也不逼问他要个答案。
“你兄弟怕死不肯说,你若觉得此事可行,告诉我,去哪里能寻得你的解药?”
汨罗张口欲答,眸中忽闪过一线微光,他垂下眼睫,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了……武功在我之上者众多,那么多人都需要解药,却无一人成功,而且——被他们抓住下场很惨。”
君卿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有多惨?”
“生不如死。”
他眼底惧意翻腾,仿佛那惨状已在眼前,已加诸己身。
君卿却不甚在意,她点点头:“事急从权,我有一件东西需送往长安。这是要紧第一件。”
她摸了摸小福的头:“还有她的仇。我本答应教她武功,让她手刃仇人,报仇雪恨,但依你比言,倘若我先去办了你的事情,概无生还可能,你身体若还撑得住,我们先帮她解决此事。”
那个叫做小福的女孩拽着这女人的衣摆,未曾吭声。
而这女人言谈生死,神色却如此轻松,仿佛真将那生死置之度外,不晓得她究竟图些什么?
汨罗思索片刻应道:“我答应你。”
“你们组织听起来有些势力,那你可曾见过此图案?”
小福捡起烧成碳的树枝,在地上画了那双瓣之花。
他身形一僵,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
君卿接过在手,那乌金令牌正面阴刻图案正是小福所画,背面阳刻二字——飞花。
小福紧紧攥住了拳头,浑身都在颤抖。
君卿将她按进了怀里:“这几日你可曾去过蒲州?”
“不曾,我是从长安逃出,一路南行至此。”
“长安?”
汨罗解释道:“飞花总舵在长安。”
君卿视线落在半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喃喃道:“看来这长安还真是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1]《增删卜易》——野鹤老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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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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