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霁探询毁灭体基地已过去三个气象日，此时她已坐在前往北海的大型军用飞艇上。
此次行动以战斗军团副团长黎莱为首，研究院生物分院院长莫迪为副，下谴三十六名作战人员，十二名科考队员，协同六名后备人员，组成北海先锋科考队。
令新霁略感尴尬地是，她所在战斗小组的组长，是她的人类前男友喻明，一位非常优秀的三号细胞体。
和张女士收养新霁与新虹的初衷相似，研究院为检测新计划制造的基因体能否自主拥有情感，在适龄的男性青年里检测挑选，最终选定喻明进行新计划行为部分的试验。
刚开始，新霁对于“恋爱”这一项目怀有极强的好奇心。她一见到喻明，便不由自主地靠近，用刚生长出来的感官嗅了嗅，一股清新的味道令她雀跃。
于是在接下来的相处过程里，他们模仿人类情侣约会、拥抱，看星空投下的虚拟电影，和对方的家长共进晚餐。
实验进行到后半程，研究员发现新霁竟然自主生成了“厌烦”这种情绪，而有关“爱”的部分仍是空白。在她的场景记忆里，认为约会或是煲电话粥远不及训练有意思。甚至有一次，二人互道晚安后竟然在训练房偶遇。
在双方不断暗示下，研究院哭笑不得地终止此次试验并无限期搁置新计划之中的情感部分。
和喻明和平“分手”后，新霁懵懂地遗憾今后也许再也无法和喻明交手，这是她为数不多认可的战士，头脑清晰、出手迅捷，加上细胞体独一无二的能力，简直是最好的试刀石。所以在得知分组情况后，没有与喻明肩并肩正襟危坐前，新霁欣然接受，况且作为战斗军团一年员原本没有资格参与此次行动，只是在研究院以缴获毒人类最新信息为由强力推荐下，将她遍进先锋队。
喻明带领组员破冰后，偷偷塞给新霁一条纸糖：“生物基地最新研制的，留给你。”
“哎，新虹才爱吃甜的。”新霁无声地抗议，手却很诚实地收下。
舰队离开天堂岛向东北方向行驶的第三个气象日，抵达一号遗迹进行休整补给。
同时先锋队会在这里度过人类社会为数不多得以传承的习俗——农历新年。
新霁在飞艇即将落地时，便已通过窗口看见中心区张灯结彩，一股浓厚的温馨气息在冰雪世界蔓延开。她曾随张女士来此进修时长住，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它终年飘雪，永远保持零度及以下的气温，是目前唯一一座已知的不受四象气候影响的地方。
一号遗迹是旧世界最后一座陷落的城市，在当任市长的全力推行下，整座城市采用一种全新的太阳风技术——首先将城市向下延伸为盆地，以四面环山之势形成天然笼罩，再将防护罩沿着山风行进的轨迹建立，源源不断的太阳光反射如镜般的群山，吹拂轨道上的风，便有了不竭的动力源泉。并且由于此处状如天然风场，灾难每每如触碰泥鳅般过境，直到地壳深处被冰封，寒冰席卷而上，这座世外之城最终没能逃过一劫。
但凝聚人类智慧与心血的科技结晶，最大程度保留它的历史，成为现今最大的古文明科考基地。
黎莱队长，天堂岛最高战力的代表，也是新霁最常模仿学习的战斗对象，在中心区广场的巨幕前进行行动动员，以及庆贺新年到来，恭喜在场的幸存者又多活过一天。
动员结束后，中心区的驻地人员表演了三四个节目，新霁甚至在其中听到了一首好听的旧时流行歌曲，于是在活动结束后的自由时间里，她前往灵体山脉的路上不自觉地哼唱。
“别唱了，这首歌我听了不知道多久，都听腻了，切歌切歌。”贺寻在她背后的空间行囊里传出声音。
新霁停止歌唱，好奇地问道：“你那个时候真有这么多好听的歌？都是真人唱的？不是机器做的？”
贺寻静默了一会，语气冰凉而缅怀：“嗯，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歌曲问世，什么类型的都有，和平年代又没灾没难的，音乐自然广受追捧，但是后来就不一样了。”
后来大约就是指各类灾害层出，人类由生活转向生存的过程吧。新霁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即便是最坚硬的铠甲在绝对凛冬面前也无法持续提供护甲，她已渐渐感到寒冷。
背后的贺寻也并未再说话。
新霁在寒冰中向西南方向行走四分之一个夜晚，终于抵达小时候常常来往的乐园。
灵体山脉呈南北走向，谁能想到这竟然是远古时代的海滨地区，千锤万炼后终于形成这连绵不绝的深山。
山间偶有波动的空气，有的趴在冰柱上，有的缓慢移动，还有的不断变幻不同形状，它们有个统一的称呼——八号灵体。
灵体漂泊在世间，以空气中透明团状的形式出现，可以说它们挤占了空气的在自然界的位置，但同时由于形态相似，被空气认为是同类而给予它们一息之地。同时，它们被人类划进非敌非友的阵营，依照律法它们还是拥有独立生命的个体，于是在幸存者统计后，灵体被迁入一号遗迹的灵体山脉，这里广阔且灾害较少，适合灵体存活。
在漫长的时间里，灵体进化出了许许多多不同寻常且不为人知的奇异能力。
比如眼前的牧宁，它正悠哉哉与贺寻对话，甚至还给自己捏了个眼睛嘴巴。
两个老古董再次进行历史性会晤。
新霁熟练地找了个冰棺躺进去，扒拉一只体积较大的灵体覆盖在身上保暖，听着二人探讨近日的研究成果。
“所以你俩怎么认识的？”二人结束科研后，牧宁问道。
“毒人类前段时间大批量逃遁并且进行深层变异，同时我发现地下那条线有一端破损，天堂岛到这里的路被毁了，去基地探查一番，就遇上了。”贺寻简短说道。
牧宁看看贺寻，再看看新霁，心存许多疑惑。
新霁朝牧宁点点头，双臂在脑后交叠，懒懒地展开解释：“毒人类逃窜出毁灭体基地，攻击了农业基地，我参与了那次保卫行动，事后觉得其中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就去毒人类集中区，没想到在那遇到了风暴攻击。”
新霁半坐起身，朝贺寻努了努嘴，看向牧宁，继续道：“幸好她带我找了个地下避难所，不然我就毁了。”
牧宁在空气中的口眼合一：“你也知道地下那条线了？”
新霁重新躺下，右腿搭在左腿上：“没错，我现在知道地底是镜子，背后就是镜像世界，所有生命，哪怕是我这样的基因体，只要是记录在册的幸存者，在那里全部有另一条生存轨道，发现这条轨道的人称呼它为死亡轴线。”
“你好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牧宁说。
新霁顿了顿，直白地盯着头顶倾泻的冰柱：“那又怎么样？还能比现在更差？”
牧宁一时无言。
贺寻看着二人，问：“你们认识？”
新霁点点头：“以前常来玩儿。”
牧宁在空中好像翘起胡子一般：“打坏我不知道多少宝贝，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宝物。”
新霁摆摆手：“老头还是那么小气。”
牧宁游荡到新霁身边，凝聚一只手，抓住新霁的耳朵：“老实交代，你打得什么鬼主意。”
新霁皱着小脸：“我护送她到地下，她告诉我死亡轴线；我不引人注目将她带来这里，她给我毒人类的信息。公平公正，这还是你教我的。”
牧宁放开手，贺寻解释道：“天堂岛的出境记录无法抹去，又急着和你商量接下来的事，只能让她带我来。”
牧宁问道：“地下那段线怎么会被毁？你来往这里的事情被发现了？”
贺寻摇摇头：“应该不至于，鹿鸣已经去探查了。”
新霁已经得知那个伪装“守备员”的冒牌货名叫鹿鸣，他的身份极其特殊，判断不出应该将他归入哪一类幸存者。
那日贺寻与鹿鸣想从毁灭体基地的死亡轴线前来灵体山脉，但发现轴线受损，通道被毁，无可奈何之际恰逢新霁到达，他们本想伪装成基地的工作人员蒙混过关，但被新霁一眼识破，又好巧不巧赶上风暴袭击，贺寻一咬牙与新霁达成协议。
牧宁看看新霁，又看看贺寻，踌躇徘徊之后，最终点了点头，首肯贺寻说出关于毒人类的信息。
贺寻没有开始述说，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毒人类为什么会出现吗？”
新霁背出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太阳与风暴交替、科技与武器混乱之时，蔓延出无数元素，它们进入人类的身体，渗透进传承的基因，毒人类由此诞生。”
贺寻接着问道：“按照这个说法，第二代及往后的毒人类应该有不少遗传，你也知道，毒人类不被允许与毒人类之外的幸存者通婚或是产下后代，它们只能内部结合，按理说他们产下的胚胎天然携带毒基因的概率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甚至更高，可是你知道研究院的统计显示，遗传的毒人类占比多少？”
在新霁疑惑的目光里，贺寻精准地说出数字：“百分之零点零五。”
“父母双方都为毒人类产下的两千个新生儿里，只有一个携带毒基因。”
新霁哑然，她已经意识到真相的确不是自己足以触摸的。覆盖在她身上的那只灵体感受到她躯体的变化，不满地看了一眼贺寻，贴心地捂住新霁的耳朵。
贺寻并未理睬，继续说道：“最开始的确是你说的那样，于是面对人类与自然的双重压迫，大批大批无路可退的人选择进入那个著名计划——以身为石。”
新霁瞪大了眼睛，在她接受到的教育里，“以身为石”是天堂岛赖以生存的基础，它验证了人类在子午线上建造六座岛屿以供轮回这一计划的可行性，扭转人类面对自然的完全下风。
这一计划由现任研究院院长兼生命科学院院长，也是她的再造之父克因牵头，协调土地、历史、气象、现物理、建筑等数十行业领军人物，耗尽心血与资源完成实验。
她甚至无数次幻想通过历史轮盘回到那时，可以眼见，可以亲历，自己携带这具不生不死的强大躯体为滚滚长河流逝的伟大生命护航，天堂岛是否可以成为真正的天堂。
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真相。
“以身为石的真正计划，是将石凝剂打入人类身体，如果成功融合，这些活下来的石凝人将成为岩石体，它们无惧自然界的任何改变，甚至会因为各项地质与天气运动不断进化。但是计划在某一环节失误了，比失误更糟糕地是，石凝人沾染外界各类元素后产生变异，它们传播扩散，规模大到甚至开始威胁那时候的各个政权。”
新霁面对这段被掩埋的真相，心中一片茫然。
“不过它们内部也不是无懈可击，他们分成三派，激进派继续吸收各类元素，它们的变异程度强到无法想象。保守派接受人类的改造计划，自愿进入集中区享受人类提供的食物、接受安排好的婚恋对象。还有一些保留自己观点的毒人类，它们像完全消失一样，但是我建议你此次行动结束后，前往阿依姆废旧广场，我们怀疑那里就是毁于这批消失的毒人类。”
新霁点点头，关于阿依姆广场，她也有许多疑惑。那是太阳长时间消失前夕，代表天堂岛荣誉与勋章的标志性地点，无数细胞体在阿依姆献出自己的生命为所有幸存者争取幸存之地。但是最后一次细胞体大规模献祭时，与突然消失的太阳形成最精彩的黑暗之舞，它们共同使周边地区陷入完全的迷雾。
大雾散尽，阿依姆广场布满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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