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帆记得,那是他们大一刚刚开学的第二个月。
十月底,秋风扫落叶,许一帆趴在课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屋外的大树。
“一…二…三…四…五…六…”
“数什么呢?”董政南好奇地凑了过去。
许一帆无精打采地回答:“我在数树上有几只鸟。”
听许一帆这语气,董政南嘿嘿一笑,将塑料袋里的肠胃药放在许一帆面前:“呐,给你。”
许一帆拿起药看了看,继续趴在桌子上,扯出一个笑容:“谢了。”
“没事儿,应该的。”董政南笑着回答,放开桌子上的医学解剖书来看,许一帆看了眼,书上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这个坐在他身边看着解剖书的侦查系学子是他的发小,对于一个侦查系学生如此痴迷于解剖学,他许一帆也不从而知,只知道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他突然拿起一堆医学书来看,说是为了以后的刑侦工作打下基础。
许一帆回过神,打了个哈欠,刚准备闭上眼睛睡觉,却听见身后一个欠欠的声音响起。
“哟,你小子还会说谢谢啊?”
坐在许一帆前面的陈澈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转过身去,用手戳了戳许一帆的脸蛋,感叹着:“兄弟,军训这么久,你这皮肤怎么还满脸的胶原蛋白啊!”
陈澈好奇,再次伸出手却被许一帆“啧”一声无情的一巴掌给拍掉,许一帆再次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儿,却不想许一帆的后背被坐在身后的李好给偷袭了。
“你小子偷袭我!”
这一下子,搞得许一帆从桌上起来去收拾李好,李好东躲西藏的,就是没让许一帆得逞,陈澈见状,急忙支援李好。
董政南往边上坐了坐,决定置身事外笑看这场“大战”。
而被前后夹击的许一帆佯怒,抓起桌上的钢笔向陈澈一扔。
“嗖——”一下的,那笔完美地避开了陈澈,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那笔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过道。
李好和陈澈两人看着许一帆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急忙撺掇着去捡。许一帆侧过头有所求地看向董政南,董政南有意思地笑笑,给许一帆让出路来。
只听见陈澈和李好得逞地笑,许一帆脸上笑意殆尽,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过道去捡。
许一帆慢悠悠地低头,蹲下,刚准备伸出手,钢笔却被人拾起。
许一帆下意识抬眼,正巧对上那双眼睛。
墨色的双眼,眼皮微微抬起,带着清冷和疏远,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来,落在他的臂章上。
那人收回视线,许一帆跟着他起身,那人将钢笔递到许一帆面前,许一帆接过,声音温和:“谢谢。”
只见那人收回手,轻轻点头,侧身从许一帆旁边走过,许一帆拿着钢笔,顺着他的背影看去,原来他坐那儿啊。
在许一帆的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喂,小子!”李好看戏地喊着许一帆:“别看了,你眼睛都快长到他身上了!”
许一帆白了李好一眼,回了座位,有些好奇地凑到董政南身边问:“这谁啊,我怎么没见过啊?”
董政南看看江斐然,又看看许一帆:“江斐然啊。军训完以后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最近才回来的。”
“我怎么觉得我没见过呀。”
许一帆把玩着钢笔,脑海里回忆着关于江斐然的信息,可是半天也没想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吧,挺安静一人。”董政南回答。
随着杨吉明走进教室,教室里方才叽叽喳喳的同学也立即安静了下来。
杨吉明虽然课后为人和蔼可亲,却向来说一不二,笑面虎的身份弄得学校里的人都挺怕他,于是许一帆亲切地取了个外号,叫做“笑面虎吉姆”。
只见杨吉明喝了口茶清清嗓子,看着班里拘束的同学,调侃道:“干什么,我有这么可怕?”
同学们勉强笑笑,却都不搭话。
杨吉明一下便看到仅剩一个的空座,“好了,在课前啊,跟大家分享一起前几年的案子,尸检报告上上写着,男性尸体一具,尸体器官有明显窒息现象,血液尸斑都呈鲜红色。”
杨吉明停顿,在观察着大家的反应。
“然后呢?”
胆大的同学问道。
“然后?角膜轻微混浊,气管未见异常。你们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杨吉明回到讲台上,端起保温杯喝着茶水,笑着等大家的回答。
董政南见状,这不是一下子撞他枪口上了嘛。于是说:“老师,这就是明显的氰|化物中毒啊。”
杨吉明狡黠一笑,指着董政南夸奖:“董政南你小子不错啊,这都知道!”
董政南挠挠脑袋,对于杨吉明的夸奖,他刚想解释这是常识,下一秒杨吉明便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就你来给大家解释解释,我不讲了,你讲。”
啊…”董政南笑意全无,瞅了许一帆一眼,什么情况?
许一帆摇摇头,能者多劳嘛,认命吧。
董政南认命地站了起来:“这个氰|化物中毒吧,是因为氰|化物进入机体后分解出具有毒性的氰离子,临床表现为大剂量中毒常发生闪电式昏迷和死亡。摄入后几秒钟即可发出尖叫,发绀,全身痉挛,立即停止呼吸。”
“继续。”杨吉明发话。
“氰|化物中毒,尸斑,肌肉及血液均称鲜红色,死亡迅速者,那么全身各器官有明显的窒息征象。如果是口服中毒者,消化道各段均可见出血,水肿,胃及十二指肠粘膜出血,糜烂,坏死等状况,还有,胃及体腔内有苦杏仁味。”
董政南说完,教室里响起了如雷贯耳的掌声,杨吉明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董政南这才如释重负一般和许一帆相视一笑。
“不错,这就是□□中毒。”杨吉明站在讲台上走来走去:“有的同学可能会问,这些道理明明是法医该了解的东西,我们学这些做什么,其实不然—”
杨吉明回到讲桌前,拿起翻页笔,“我这里有一道题啊,乘着没上课,大家看看有没有头绪。”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大屏幕上。
许一帆难得有精神地抬起了脑袋,受害者身高164cm,37岁,正面右方第5根至第6根肋骨之间两处刺伤,位置水平相差不超过25㎜?
这么仔细?
许一帆皱眉。
接着往下看,通过大屏幕上的描述,这可能是二次伤害后有扭转刀刃的动作,具体的问题是求嫌疑人身高范围。
董政南胳膊肘撞了许一帆,低声道:“怎么样,看出来什么没有?”
“这个嘛…”许一帆故作高深地摸着下巴,良久终究是摇了摇头。“不过,被害者体内无药物残留…这不对啊。”
“怎么不对?”董政南悄咪咪地往许一帆靠近。
“你看啊,电视剧里演的应该是有药物残留才对。”
“噗…”李好低下头偷笑,“大爷,你当演电视剧呢。”
许一帆转头笑怼:“你懂什么 ,这叫思维能力丰富。”
杨吉明耳朵尖,那眼神一下子落在了小声说话的三个人身上,许一帆怼完李好,笑眯眯地转过头,却正好和杨吉明来了个四目相对。
许一帆笑意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他只觉得自己完了。
杨吉明若有所思地给许一帆一个眼神,下一秒:“许一帆同学,你有什么见解就说吧。”
“这个…”许一帆起身,“死者伤口两端内肋骨韧带与皮肤呈撕裂状并出现明显断层,是二次伤害后有扭转刀刃的动作。”
“呃,从切口来看受害者重伤后无挣扎,嫌疑人应该是…以反握匕首的姿势从背后捂住被害者口鼻刺入。”
杨吉明点头,他说的是死者死亡过程,确实没错。“所以嫌疑人的身高范围是?”
许一帆皱眉,位置水平相差不超过25㎜…
“应该是184cm左右。”
杨吉明背着手:“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哈哈…”许一帆干笑两声:“猜的。”
杨吉明冷笑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挖了许一帆一眼,瞪得许一帆没敢反驳。
“江斐然,你来说。”
江斐然起身,站的挺拔:“应该是…183cm至185cm左右。”
“为什么?”
江斐然眼神落在了屏幕上的细节之处。“第五根肋骨与胸部平高的位置,那第六根差不多死者胸部下沿,再者反手落刀比较顺手的位置和肋骨距离差大概20cm,就是凶手和受害者身高间差。”
江斐然声音清冷稳重,一字一句都落到了许一帆的耳朵里。
原来是这样,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啊!许一帆都想给他鼓鼓掌了。可是自己猜的也没差到哪里去啊…
江斐然说完,才见杨吉明的脸色缓和了些:“不错,你先坐吧。”
“我希望我们的同学在课堂上,能够认真的思考问题,我们是人,是高级动物,拥有思考的能力,我不希望下次再听到'猜'这样的答案。”
杨吉明意有所指,听得许一帆瘪嘴,没有反驳。
“许一帆,刚才江斐然的解释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杨老师。”
“坐吧。”
许一帆坐下,董政南安慰地拍拍肩膀。虽然他倒是没怎么生气,可是一节课下来老是心不在焉。
杨吉明作为辅导员,课上除了专业知识而外还讲了许多课外的话,譬如廉明公正,服务人民之类的。
许一帆听着想着也确实没错。
“或许你们有的人将来未必会踏入公安干警的队伍,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做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警察,公正廉明先不说,你们到时候刚毕业,还谈不上要公正廉明,总之,做任何事情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许一帆昏昏欲睡地听到最后,只听见最后几个字:“做事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警校生和一般大学生的生活不一样,许一帆每每跑完圈,还要必须跑到健身房去拉练擒拿术,要不就是和他们去操场上打篮球。
周六下午,许一帆和隔壁治安学的同学跑到篮球场开始“决一死战”。
打了几个回合,以23:24的分数胶着着,抽了空隙许一帆跑到场外休息。
“怎么回事儿?”董政南递过水和毛巾,看了眼比分,又看看满头大汗的许一帆:“这不是你的水准啊…”
许一帆摇摇头没说话,拿着毛巾在自己脸上胡乱擦拭了几下子,宋毅坐在一边,拿着自己的拍下的得意帅照沾沾自喜:“帆哥,我给你们仨拍了帅照,要是给发到表白墙上,不知道有多少妙龄女子对你们仨春心萌动…”
许一帆双手叉着腰,转头往后看,斟酌良久说:“给他几个包饺子…”
话还没说完,熟悉的铃声响起:“PiuPiuPiuPiuPiuPiu……呼呐啵啵啵啵啵叭…”
董政南将手机递过去,许一帆看着来电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接,董政南听着许一帆魔性的手机铃声催促:“快接!”
许一帆无奈,按下了接听键,毫无疑问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明晃晃的责问:“许一帆!你今晚上再不回家吃饭,咱家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姐,我忙着打比赛呢!你跟妈说说再通融通融…”
许一帆按下免提,眼神不耐烦地四处乱瞟。
许一涵无情打断:“我告诉你啊,今天晚上七点半在淮海路'一树之间',你要是不来,后果很严重!”
“哎…”
嘟…嘟…嘟…
许一帆拿着手机皱眉,心里暗骂不讲武德,一抬头却见董政南正慢悠悠地盯着他,甚至还有些高兴?
董政南看了眼手表,表示同情:“你还有两个小时,早点结束早点去,别让咱姐等太久了。”
“哼!我是不会去的,我堂堂男子汉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几句话而屈服呢!”
事实证明,该屈服还是要屈服的。
可是许一帆却觉得自己今天不顺,比赛输了不说,坐了地铁又打了的士还遇到了堵车,正当他两步做一步赶到这家“一树之间”时,发现门口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口打电话。
许一帆认命地走上楼梯,喊了声“姐”。
许一涵看了眼许一帆,对着电话那头寒暄了几句于是挂断电话,一转头,便看见许一帆双手背在身后,站她旁边东张西望,于是用胳膊肘作势就要给他一下,结果被许一帆轻易多开。
“姐姐,上岸快乐!”
许一帆从背后拿出包好的一大束玫瑰花捧在自己面前,向许一涵展示自己人畜无害的模样:“恭喜咱家大美女成功从医学生转变为医生!啊!这是多么大的一步跨越!”
许一涵掩面一笑,大波浪的长发置于背后,一身淡蓝色长裙衬得她更温柔。
“行吧,那我就勉勉强强收下你的礼物,走吧快进去。”
许一帆的视线被左边下楼的几个男子吸引,在原地站了几秒。
刚走几步的许一涵急忙把自家弟弟拉走:“怎么老喜欢东张西望呢?我告诉你,今天还有你表姨他们家,到时候你可别乱说话。”
许一帆左耳进右耳出,抱着玫瑰花,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前台三人,女;大厅安保目前五人;监控四个,左右两边各有楼梯,正方形式建筑,楼层五楼,地毯降噪,员工皆穿白色衬衫黑色马甲…像极了酒店服务员。
上了二楼,发现二楼的视野要好很多,往左拐,到了一间“采荷堂”的包间门口。
许一涵再三叮嘱许一帆,许一帆敷衍点头,抢先一步推开门。
“来了?快坐快坐!”
许一帆扫了眼包间里的人,除了他爸妈,还有表姨一家子,她女儿她两个儿子,人来的挺齐嘛。
“表姨,表姨父。”
许一帆礼貌喊人,轻轻关上门,跟着姐姐走上前去,将玫瑰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回了座位。
“这么多年没见,小帆都长这么大了,今年应该读高几了?”
“表姨,今年大一了。”
许一帆看着他表姨礼貌说道,顺便还把自己的碗筷拿了出来。
“瞧我这记性,我们家程文程雪今年也读大一了,程文读的师范,程雪读的表演系,小帆读的什么专业啊?”
许一帆看向她那两双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儿女,眼底滑过一丝无以言表的情绪。
如果就这磕碜样读表演的话,那他前几日见过的江斐然就是倾国倾城的大美男了。
许一帆收回思绪:“哦,我呀…”于是眉梢一挑,语气正经欲说还休道:“我随便读的专业,没啥营养价值…”
“在哪儿上学啊?”
“警校。”
许一帆回答,她的神色也略显了那么一丝尴尬。
“吃菜…吃菜吧…”
许一帆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转过头朝许一涵递了个眼神,许一涵夹菜,没抬头都知道许一帆此刻的表情。
许一帆主打一个气死你个老妖婆的心态坐在饭桌上吃着菜。
许父没说话,动手给自己媳妇夹了一筷子鱼,又听见对面说:“我记得,咱们小雪小时候还和小帆一起玩儿呢,对吧小雪?”
“是呀!”程雪不怯场,“以前回老家的时候还一起打雪仗呢,对了,小帆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哈?”
许一帆被cue,觉得自己实属无辜。“额…哦,记得记得。”
许一帆点头,朝她笑笑,右脸的梨涡陷了下去,对着这张好看的脸,程雪心里荡漾起来。
程雪觉得他比电影学院的男生都要好看很多,又是读警校的,要是她谈一个这样的男朋友,可不得羡慕死她那些同学。
“小帆哥哥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我学校在怀柔区,咱们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周末可以一起出去逛逛!”
餐桌上的几个大人寒暄着,许一帆立即应下,随便报了一串数字号码给她,程雪保存了电话号码,自尊心作祟没有打过去。
许一帆喝了口果汁,掩饰自己的心虚。
吃完饭,几个人在门口说着话,他那表姨什么事情也不说一个劲地寒暄着家长里短,许一帆听得烦躁,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吃完饭,又要在门口看他们上演一处难舍难分。
期间程雪不停地偷瞄许一帆,许一帆抱着玫瑰花,左晃晃右晃晃,就是没看程雪一眼。
最后的最后,许一帆抢过许一涵的车钥匙拉着许一涵先走一步。
上了车,许一帆坐在副驾驶开始嚷嚷:“你看到那老妖婆的表情没?一会儿绿一会儿紫,变化莫测还有笑死我了!”
许一涵浅笑,眼睛盯着前方,“我送你回学校还是?”
“去诺德苑,约了哥几个吃烧烤去!”
许一帆往后一靠,系着安全带躺在副驾上,望着车窗外开始放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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