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红月中，灵魂穿透符文看着我，翻腾出惊异，复又喘息着悲凄，眼里的光滚烫，落寞却不甘，挣扎着，直至躯壳背尘，魂灵消解，永不瞑目。
——
渊明知好久没做梦了。
梦里的他不是他，却又像他。他的手在动，穿过了一片滚烫的胸膛，口中无声念叨着什么禁咒，他能感受到，从他的手上衍生出很多红色咒链，慢慢锁住了眼前之人的魂魄，他也能感受到，炙热温度下，那颗逐渐变慢的心跳。
“师……尊？”
眼前的人他看不清面貌，却叫他师尊。
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却蓦然感受到巨大的悲哀。
鲜血滴落，绽然如花。
那人抚上渊明知的脸，指腹轻轻擦过他眼角处泛红的蝴蝶，他道：“为什么是你？”
渊明知伏身案旁，右手压着自己的胸口，明明那人面容混沌，可他却忘不了那人最后的眼神，他或许消亡了，可永无解脱，纵仅一缕执念，也要透过灵魂将他拽入无尽深渊。如今他神回梦醒，心中的沉重依然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案上的三界舆图山川宏伟，河江蜿蜒，上千个符眼明明灭灭，仍是毫无异动。
还是太晚了。
他想。
在魔族暗影开始流入人界时，渊明知就该察觉的。
上辈子他死得惨烈，重生后才隐隐约约想通其中关窍。
突然如雨后春笋般疯狂暴起的魔道修士，携破衍之势踏界而来的凶悍魔族，如今想来，势微的魔修早就与魔族勾结，而远在魔界的魔族也趁机借势夺入修仙界，修仙界早已被编入一张嗜杀争夺的阴谋密网中。
渊明知揉了揉眉头，压下心下思绪。
如今魔头未现，仙门未亡，他还有时间！
“尊主。”
门口站着两个身着红裳，模样清秀的少年。
是两只几百年修为的朱鹂。
“何事？”
安北：“柳先生说侧峰的聚灵总阵有异，想请尊主前去修缮一二。“
渊明知皱了皱眉，安羽及时补充：“聚灵总阵的东南阵眼是您当初亲自布下的，先生们只能查探，不敢妄动。”
安北安羽等了几息，未闻答复，却见渊明知行步如烟，轻绻而来。来人白衣翩然，身长玉立，一双凤眼轻睨来时，只觉清冷艳绝，端丽无方。
“走罢！”
渊明知掠过两人，率先出了阑珊筑。
冷香拂过，两人稍稍回神，化作原形跟上了白衣之人。
倾云峰是座四面抱山的峦峰，其方圆千里都耸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山峦，或无名，或有主，此起彼伏，层云映掩，如同一幅雾墨缱绻的山水画。
与众多山峦不同，倾云峰是座耸入云霄，仙雾缥缈的高峰，是主峰。主峰高耸入云，白砖玉瓦，建筑奇群，鹰飞鹤立，朱帘碧琼，是个灵蕴逼人的地方。
而倾云侧峰，层林叠翠，金阁矗立，亦是外门弟子学阵习剑，练功休憩的洞天福地。
聚灵阵顾名思义，能够汇聚八方灵气，可以为其他法阵或兹豢养灵器灵物提供庞大且源源不断的灵气，亦可作为各峰弟子修炼提升的重要源泉。
而在倾云峰，各处大大小小的聚灵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聚灵总阵却只有一个。聚灵总阵覆盖整个倾云峰，除却能提供庞大的灵力供给外，亦是连接整个霄云顶乾清缚元阵的枢纽，重要性不可谓不大。
而聚灵总阵阵眼的其中之一，就在侧峰紫竹林镇山石处。
渊明知携两只朱鹂至紫竹林时，已有一位老者候待多时。
老者身着五行八卦道服，头簪桃木，手持星盘，额点木火印，似乎已经围着眼前三丈高的镇山石转了数圈，白眉紧皱，仍不得其解，正是侧峰主符阵的柳长老柳温青。
渊明知：“柳长老，阵眼何异？”
柳温青见渊明知前来，抬手扶礼，见其点头示意便开门见山：“说来奇怪，老夫检查数遍，此处阵眼无异。”渊明知并未接话，老者又言，“可奇就奇在，明明此处无异，每日汇聚的灵气却少了数十息。”
“数十息？”
“这聚灵总阵每日汇聚灵气何其庞大，这几息灵流简直几不可察，长老莫非是看走了眼？”
说话语气虽不见轻蔑，却也奇异，柳温青抬眼瞧来，确是不见来人。
渊明知拂了拂肩上小跳的朱鹂，安羽即刻息了声，“长老说来。”
柳温青看了看来人左肩上的朱色小鸟，又细细道来：“我也只是前几日在一名弟子居所才偶然发现的，那名弟子平日里不算勤勉，天赋确是不错的，不过他习剑有余，阵法确是一窍不通，那弟子修炼时，院中的棠木槿灵气汇聚，倒也无可厚非，可怪就怪在，当那弟子去文阁武殿上学时，那颗棠木槿又失了效用，非但毫无汇聚之效，反而开始吸收灵气。我细细查了棠木槿下的聚灵阵纹，法锋运势分明已呈逆转之势。”
渊明知皱了皱眉：“你是说，有人篡改了那弟子院内的聚灵阵？”
柳温青不可置否：“原本弟子间灵气资源争夺之事本就常见，但从来都是争夺灵蕴之地，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我后面又细查了多位其他弟子，可又无甚异常。若真有人篡改聚灵阵纹盗取灵力，且不说他挑选此一人之谨慎，单他能凭一己之力改动聚灵阵，其在符阵方面的天赋也必然不低。”柳温青说道这里，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镇山石，“不过先抛开这些不谈，我寻了那灵气去处，才叫我发现更为惊人的。”
渊明知了然，柳温青循着那灵气走向，到了这东南阵眼附近就断了线索，却偶然发现这偌大的聚灵总阵竟每日也失了数十息灵气，倘若此事只是弟子间的私怨便罢了，可如今涉及总阵，自然须得重视。
渊明知思索道：“柳长老，那逆转的灵气是从何处开始消失的？”
柳温青道：“紫竹林望月溪处。”
话音未落，两人便几息来到望月溪瀑。
望月溪处紫竹林西，河流蜿蜒，周生杂花生树，飞鸟穿林，溪北有处数丈高的瀑流，瀑流悬三丈，却无落重之势，清净舒缓，溪潭撞影波澜，碧水如镜。
如今正值料峭春寒，天青日斜，潭中浮光跃金，花影绰约。
渊明知凝视须臾，抬步向溪潭行去，只见那人白衣胜雪，花容玉骨，白靴踏上碧水，无落沉势，足下水镜泛起丝丝涟漪，惹得那抹白色倒影绰约，霞姿雾韵起来。
渊明知立于潭中，翻手为印，顷刻有数道灵气自四方而来悬身而绕，忽地其脚下碧波荡漾，金光冽冽，一个玄金色法阵自发生出，法阵覆于潭面，金光流转，渊明知双眸扫过，果然发现有一小处阵纹画反了。
柳温青满脸诧异：“怎的此处还有一处阵眼？”
聚灵总阵关乎甚大，整个霄云顶一共八处阵眼，每处阵眼他几乎都参与过巡视与维善，从不知这附近还有一处阵眼，柳温青看得仔细，虽然阵中有一处被微改，但也分明是聚灵阵眼，且是连着东南阵眼的。
渊明知：“这是辅眼。”
旁人不知，设置辅眼是他的习惯，辅眼辅助法阵主眼，关键时刻亦能扭转乾坤，且不说他的主眼不易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他的四处辅眼能第一时间轮换主次，可谓十分难破。
柳温青惊了惊，心中敬意更甚。
他只知此人剑阵双休，实力强大，虽主一峰事宜，且门下弟子众多，却也极少现于人前教义讲习，他入霄云顶三百年，却不知尊主符阵造诣如此之深。
柳温青神色愈是恭敬，他细细看着那处阵纹。
他道那人如何能改动东南阵眼，要知即使是这辅眼也是以金丹之力绘制，又岂是寻常小辈能破的，如今见这整个法阵也只被改动了一纹，且残余灵气十分微弱，破阵者是个修为不高的弟子也未可知。
渊明知随手复了阵法逆纹，却见其周身灵场微变，双眸金光转瞬而逝，再抬眼，他眸中定定，眨眼便来到一间小院内。
说是小院，不过是一间围着竹篱栅栏的茅竹屋，那茅竹屋极破极小且房梁低矮，不越常人半身可入，庭前种着一株不过几十年的樘木槿，长势亦不佳，众人入目处，可谓十分简陋。
“这是人住的地方？”
安羽下意识咕哝着，怎么比他的鸟窝还破烂。
渊明知没说话，抬手现了那树下的聚灵法阵，法阵乍一看同别处无异，不过效用却比之低下，其他的聚灵阵至少都是以筑基实力布置，此阵效用甚微，其绘制之人远不及筑基，不过渊明知瞧了几息，发现此阵阵眼竟有十来个，其用作阵眼的除了灵石，还有常见的几味灵草，且此阵上核心处多了几笔，聚灵之力竟也跟他处相差无几，十分奇妙。
常理来说，一个小的法阵只需一个阵眼，而大阵由于工序繁复，所需灵力庞大而不得不布置多个阵眼，除他一人能设置辅眼外，大阵不过也常在八个以内，如今此一小阵便设了十来个阵眼，若非核心处那几笔，这些阵眼早就废了。
不过虽然办法有点笨，却也算达到目的了。
柳温青细看了须臾，点点头道：“果然就是此阵吸走了总阵和那弟子院内的灵气，虽然每日吸取不多，但若随着此子修为提升，汲取灵力更盛，难保不会影响总阵运行。”说到此处，柳温青顿了顿，“涉及总阵，还当慎重！我这就去查这名弟子的身份。”
渊明知瞧了一眼右边的朱鹂，安北便心领神会地跟着柳温青去了。
而此时紫竹林一处石山外，一少年稚嫩的眼眸似动了动，他看向面前喋喋不休的老头，温声道：“多谢前辈垂爱，弟子心领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诶，你这小孩，怎地不知抓住机会呢！”薛怋生见眼前的少年真的转头就走当即跟了上去，“你可知老夫是谁吗？老夫可是霄云顶五长老，山内外势力众多，千百年来有多少人想拜入老夫门下，你难道就没点儿想法？”
适才他本御剑从紫竹林过，却忽见脚下一片紫竹尽数倒伏，只道许是哪个弟子在修炼，本无甚在意，可正要离开之际，眼底倏地闯入一抹娇小的身影，细细一瞧，分明是个不过十岁的小娃！
他身居霄云顶五长老之位，千百年来见过的有天赋的年轻人只多不少，纵是他座下的三个徒弟，最早的也才二十一岁入道，几乎鲜有人能在二十岁之前入道，可底下这小娃，周身灵气充盈，吐纳顺畅，分明已是入道之态。
可他千般不信万般不信，不信这天底下能有十岁便能入道的妖孽，遂下来一探究竟。
可当他下来细探了小娃丹田，才知此子不仅真真切切地入道了，还练气二阶！
他险些没仰天长啸出来！
这是何等妖孽的天才！！！
他当即想要收其为徒，可那小娃除了最初被强行探灵的惊措以外，任他如何规劝，他都没有任何大的情绪波动。
当真是邪了门了！
北梵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
“小娃娃，你是倾云峰的外门弟子吧？你若肯随我修行，可比你在这倾云侧峰当外门第子强上千倍百倍。”
这样的好苗子万年都难一遇，竟让渊顷那小子捡了漏，当真是暴殄天物！好在这小娃年岁极轻，尚未明事，届时向渊顷讨要一个外门弟子应当不难，只是必然要受那家伙的脸色。
北梵依旧没有说话。
“不仅如此，老夫峰内极品功法上品法器丹药任你挑选，你还可以穿很多新衣服，吃好多好吃的！”
“……”北梵。
“……”薛怋生万般焦急，这小娃子衣着陈旧，身形瘦弱，一看也不像哪家的士族子弟，且他年岁极轻，怎会对好吃的好喝的以及珍稀丹药法器不感兴趣呢？
薛怋生所说，对于修士而言，乃是极大的诱惑，可北梵却好似没听到一般浑不关心，脚步停在一处小院门口，他推开了等身的竹篱笆，进了茅竹小院，入门时，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院中的堂木槿。
渊明知悠闲地倚在树前，挑眉看着进来的两人。
在两人尚未靠近小院时他就匿了身形，只是着实没想到这院子的主人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而此时不知不觉跟着北梵进了小院的薛怋生见小孩仍未理他，心情郁闷，侧目间才注意到周遭处境。
不大的小院被简易的竹篱围着，院内光秃秃的，连副桌椅都没有，只有一棵长势不佳的堂木槿孤零零地立着，高低不齐的紫竹拼凑出一间粗陋的屋子，屋前一扇竹窗半支棱着，依稀能看到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副竹编桌椅，干燥的茅草覆在屋顶，竟还不到他的胸口！
这处小院，已经不是“简陋”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是一堆破烂儿，鸟窝都不如！
薛怋生看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你你你！你就住在这儿？”薛怋生看了看北梵，又看了看这破院子，一时竟气愤得想要跳脚。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自己珍重的宝物被蒙尘在一个满是脏污的角落，以及无法被人识破的无力与气恨一般。
“渊顷这小子是怎么管理侧峰的小辈们的？竟如此对待弟子！”
倏然间听到久违的名字，北梵的眸子轻轻动了动。
“你这小娃子，既在此处不受待见，为何还迟迟不应下老夫？”薛怋生十分不解，看着眼前明明瘦小眼神却掺着坚毅的小娃，“你难道就不想变强吗？”
眼前小小的身影忽地顿了顿，薛怋生当即看在眼里，他突然想到，这孩子既然天赋这么好，何故在一峰外门默默无闻？
薛怋生忽然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小娃，只见其一袭陈旧干净的弟子服覆身，身形较一般弟子矮小许多，他面容稚嫩，脸上尚有一些淤青，不过十岁模样，微低着头，远远瞧着，瘦弱的身躯立于风中，无端可怜了些。
可细看他的眼神，又觉得少了些少年的稚气。
想他初时强探其丹田时的惊措下不经意露出的一丝戾气，也许不是错觉。
薛怋生：“我知你秉性不凡，但若你错过此次知遇，丢的可不仅是丹药法宝，还有一个绝无仅有的变强的机会。”
“我可以助你变强！”薛怋生重复道。
变强！
北梵终于抬了眼，薛怋生有一瞬间觉得他的眼神像一头野性凶狠的荒兽，可细瞧之下，仍是那双澄澈淡漠的眸子，可不管如何，他收徒有望。
“你是倾云峰的外门弟子吧！这群只知道研究阵法的小辈，哪能有好的修炼环境？只要你拜我为师，门内珍稀资源山外薛族家势尽倾于你，届时洗筋伐髓，修炼有道，何愁不能变强？”
北梵眸子倏地闪过一丝兴戾，眼尾张扬，似翻腾出一丝究极的野心，可乍然抬眼，却只剩了轻琢后的一点微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