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懵在原地,周围的工作人员都乱了套,奔跑的,呼喊的,声音很嘈杂,却遥远得仿佛跟她隔了一整个世界。
她腿软得跌倒在地,又被人从地上拉扯起来,差点被后面狂奔过来的人再次撞倒。
手腕的骨裂钝钝的痛,但却抵不上心脏上沉闷的重压。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她看见十几米开外的马路上,鲜血如注般汩汩流淌,苏致如被随意丢弃在地的木偶,胳膊和腿都以诡异的姿势弯折,他似乎还有气息,僵直的脖子动了动,从地上抬起一个轻微的角度看过来。
他的眼睛是那么漂亮,深沉的、温柔的、浅淡的、含笑的,但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一只眼全然被鲜血糊住,几乎睁不开。
但他还是努力地往南烟所在的方向看过来,苍白的嘴唇弯了弯,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股鲜血不受控地从嘴角流淌下来……
不可能,苏致不是有神力吗?他怎么可能被撞呢,而且被撞成这样?
不可能的。
南烟推开胳膊上的那只手,想要走过去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个,一定不是苏致。
不是的。
一定不是的。
胳膊上的那只手没有被推开,南烟厌恶地转过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放开!”
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身旁的人果然放开了她。
然后,她抬腿,快不往前走去,忽然脚下一软,眼前的天地不受控地旋转起来,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南烟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她仙界的院子。或许也不是梦,毕竟她最近每天晚上睡着之后,都会不受控地神游回到她仙界的院子里来。
院里的千年老梨树永远是满树的梨花,如雪般洋洋洒洒,总也落不尽。
但这一次,那梨树却几乎成了光秃秃的一片,上面所剩的花瓣用手指头都能数得清。
一,二,三,四,五……
为何会这样呢?
南烟数着树上梨花的时候,有东西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脖子。
南烟一低头,看见一直低矮的小兽,正是玄明神尊的坐骑。
“你怎么会在这里?”南烟蹲下来,摸了摸小兽雪白的额头:“你家神君呢?”
哦,对,神君在凡间历劫。
现在,现在……
现在是不是已经回了仙界?
南烟陡然回过神来,拔腿便往玄明的洞府跑过去。
她以前跟玄明并不熟,只觉得这位神君冷性冷情,不易亲近。每次碰上,也仅仅只是行一下必要的礼仪,点个头便分别,更别提到他家做客。
南烟在仙界的两千多年里,从未去过玄明的洞府。
不过仙界就这么大点地方,南烟几乎都逛遍了。玄明的洞府虽然没进去过,但也在外面遥遥看见过好几次。
南烟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玄明洞府外,却发现洞府外白布高高悬起,里面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仙界的人还知道玄明在凡间的肉身死了,也要祭奠一下?
怎么可能?她从未听说过仙界有这种传统啊!
仙君洞府外挂白布,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仙君身陨。而对于神君来说,则是身消道陨,羽化无形。
南烟愣在原地,嘴角动了动,缓缓露出一个笑。
呵,怎么可能呢?玄明不过是在凡间出了车祸而已,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他的洞府怎么可能挂上白布。
这些小道童们在搞什么东西?
南烟连忙跑过去,伸手就要去扯府额上的白布,却被一人阻拦住。
“哎呀,我的南烟小上神,你可住手吧!”阻拦她的人是司命老儿。
“怎么?”南烟疑惑地问:“玄明洞府里谁死了,要挂这个?”
“能在他府上挂上这个,还能有谁啊?”司命觑了她一眼,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
能让堂堂神君府挂上白事布的,除了神君本人,还有谁呢?
南烟的唇不受抑制地颤抖,努力往上扯出一个笑容,一滴眼泪却倏忽掉落下来,一时不知道她是在笑还是在哭:“你开什么玩笑呢,司命老儿,玄明怎么可能……”
尽管眼泪模糊了视线,但她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司命脸上苍老的皱纹,生怕错过司命任何一丝表情,她在努力确认,司命一定是在跟她开玩笑的,就像此前司命跟她开过的无数玩笑一样。
但司命只是转过脸,冲她摆了摆手:“是真的,是真的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南烟揪住司命的衣领,将他强行掰扯过来,看着他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他可是玄明啊,除了天帝之外,最长寿的就是他了,与天同齐啊,与天同齐,他不是神吗?他是与天同齐的神啊,他怎么可能陨落呢?不可能的,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们在开玩笑,对吧?是在开玩笑吧?”
司命似乎不忍再说任何让她失望的话,只得任由她抓着推搡。
南烟见终究无法从司命身上逼出什么话来,终于放开手,将司命一把推开,径直超玄明的洞府里跑进去,身后的雪白小兽呜呜叫着,沉默地跟在南烟身后,一跃跨过洞府高高的门槛,跑进府内。
长长的廊檐上,白事布随风摇摆,府里的花草树木都已枯萎殆尽,一派萧条景象。
唯有厅堂里,依然纤层不然,仿佛主人去去就会回来。
满室挂满了画像,画像上的人有的坐在树下优雅喝茶,有的躺在粗大树枝上喝酒看书,有的蹲在池塘边拿树枝逗蚂蚁,有的在白练般的瀑布边提剑戏水,有的在学堂上撑着鬓角酣然入睡……
但上面的人,无一例外,全都长着同一张脸,都是她的脸。
桌案上也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杏眸含笑,在一株粗大的梨花树下翩然回头。
这些画像上的人是她,但也不是她。
有许多是这两千多年里,她真正经历过的事,但还有一些,她却毫无印象。
怎会如此呢?
雪白小兽跃上桌案,走到南烟手边,亲昵地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发出呜呜的声音。
“玄明!”南烟摸了摸小兽的头,冲着屋子里喊道:“玄明,你出来!”
满屋寂静,唯有微风将门外白布吹得翩然荡起。
“玄明!别闹了,你快出来!你出来!”
“你再不出来,我就生气了。”
“玄明,我求你了,你赶紧出来!!!”
“哎……”门口响起一声微弱的叹息,司命从门外缓缓走进来,看向南烟,道:“原本呢,我不应该告诉你的,这是神君的吩咐。但没想到,你竟然提早上来了。”
“算了,神君向来待我不错,老儿就姑且为着神君,泄露一次天机吧,反正也活够了。”
司命抬手在空中一挥,凭空洞开一处虚空,里面如放电影版,展现出鲜活的画面。
“乾坤镜,能知世间所有事的来龙去脉。你且自己看吧!看完要怎么做,自己决定。”
司命说完,拂袖摇了摇头,缓缓往洞府外跺去。
南烟坐在桌案前,静静看完乾坤镜里的所有画面,小兽安静地躺在她的腿上,时而发出低低的哀鸣声,似乎也在想念它的主人。
乾坤镜里的画面缓缓流淌,南烟眼里色彩变幻,如同清澈的湖面上荡起层层波光,一滴滴泪满溢,再滑落。
原来如此。
她就说在仙界这样一个向来以神力为尊的地方,这些个神仙们为何各个都对她礼让有加,甚至说一句纵容,也不为过。
她一个生来就无依无靠的小神,虽然被尊称一声上神,但实际上,她知道自己的灵力其实是远远够不上这个称谓的。
哪有法术和灵力这么稀松平常的上神?
她是南烟上神,但又不全是。作为南烟上神,她确实只活了两千多年。
但在南烟上神之前,她其实作为月影女神,已经活了两万多年,而月影女神因为违反天条早已身消道陨,是玄明耗费了几万年修为,跟天帝做了个交易,保留了月影的神格,让她以南烟的身份重生,并保证在此后漫长的神生里,不再跟她产生任何瓜葛。
他看着南烟上神一天天长大,在仙宫里逍遥度日,无忧无虑,本可以遥遥看着就好。偏生她酷爱看那些凡间的话本,总也喜欢跑到凡间去瞅一瞅,却又干任何事都不能长久。
仙界的神和仙们,每一个能免得了历劫这一个任务。这几乎是他们作为神仙,必须要过的必修课。但她却生来好逸恶劳,每日只想悠闲度日,受不得半点委屈。
上一世的她就是因为在历劫中因情生变,触犯天条而身消道陨。
玄明羽化在即,算出她这次历劫,还是逃不过身消道陨的结局,于是便偷偷刻了雕像,原本准备刻好之后,将自己的神识注入雕像里,在走历劫流程的时候以假乱真,让雕像代替她到凡间走一遭。
不想雕像还未成形,玄明却因雕刻替身之事遭到天谴,即便羽化在即,也还是将他贬下凡间,让他再历一次人事。
而这一次人事经历走完,他将即刻羽化消陨,再无可能重回仙界,连告别也不可能。
历劫的神是不能在人世擅用神力和法术的,用一次,便会反噬一次。用一次,寿命便缩短一次。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但玄明确没有遵守这个约定。
从他在竹影山被她强吻借灵力的那日起,作为凡人的他,便朦朦胧胧地记起了仙界的前程往事。他曾经抵触过,克制过,但后来还是经不住南烟的软磨硬泡,他动用了神力和术法。
反正只有这一世了,让她开心一点又何妨。
乾坤镜里,苏致坐在书桌前,眸光深沉如水,修长的手指握着一个暗红色MP3在录音。
随着乾坤镜里的画面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南烟眼里的最后一滴泪悄然滑落,滴在膝上雪白小兽的额心。
小兽昂起头,乌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呜呜……”
南烟低头,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小兽,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仙界的坐骑,其实都是认主的,因为在被收到座下之时,便会被主人注入灵识,开启灵智。每一个坐骑,都是与主人有灵力相系的。
玄明的坐骑还未散去灵智,它的主人必然尚有气息。
玄明不在仙界,那就说明他还在凡间,也就是说即便苏致被撞成那样,也还没有死。
不管如何,她得回去,回去见玄明,回去见苏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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