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距离金陵大学约二十公里的一处郊外农田上,一名骑车“大学男生”停下车,将车胡乱摆在地上,便迅速地蹲下身,从背后的背包里拿出一套绿色邮差制服,套在学生制服的外面,不消两方分钟,“大学男生”便变身成一个连夜送信的邮差大叔了,灰白的头发,胡乱的胡茬,一身的绿西装,后车轮两侧,则挂上了两只绿色的大袋子,任谁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邮差。
曹平此刻很为这变装术自豪,然而这曾经是她的耻辱,那时,父亲总是说:“你是我闺女,我的掌上明珠,不要总是想着变成别人,好吗?”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脸上没有任何怒意,但曹平能听得出,父亲语气中的责怪,但她控制不了要去乔装打扮,打扮成别人,打扮成牵马的孩子,打扮成要饭的小花子,甚至逃荒而来的安徽凤阳唱花鼓灯的男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融入到另一种环境里,在那种环境里她不必时时扮演一个教主的懂事的女儿,她就是她自己,不用时时有挑剔的眼光在审视她,无论她干什么,都不会引来非议的目光,她喜欢那种感觉,哪怕那感觉短得只有一个小时也好。但因为对父亲的崇拜,心里常常涌起对自己的失望之情,仿佛自己背叛了尊敬的父亲。
但此时此刻,那种因乔装打扮而产生的耻辱感,变得遥远而荒谬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耻辱呢?她甚至再也不能理解昔日的耻辱感来自何处。假如没有这种乔装打扮的技巧,她便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完成教门的任务又如此神奇地全身而退。
曹平一边骑车,一边胡思乱想。
半个小时候后,车行至一处小巷中,巷中极其安静,只是偶尔有一两声的狗吠声。借着微弱的灯光,曹平抬头看见门牌上写着梧桐巷9号,文字下的莲花线条依稀可辨。曹平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响上低沉。敲完后,门内有人细声问起:“可是老母信使?” 曹平静心回复:“正是老母信使,还让我带句口信,家中平安,粮已收割,勿挂念!”。
门突然打开来,露出一条仅容一人的细缝,冒出一个中年男子的脸,眼神警惕地看看巷子左右,然后小声说:“贵信使进屋聊!”,说着将门缝开大,曹平将子与车挤进门来。
进门后,是一个小院子,散乱地种着些花草,过于干净整齐,有心人只要仔细察看,必定会发现这里少了点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那中年男子,身量瘦小,走路无声,像只黑猫,曹平跟在他身后,走进一个客厅,又推开一扇小门,踏上一段向地下延伸的木梯,脚踩在木梯上,每踩一下,木梯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让人怀疑它不久就会断掉,连动着人一起奔向无间地狱。
走下木梯,正对着一面屏风,红色的屏风,绣着一朵硕大的白色莲花,透过屏风,隐约看到晃动的火焰与众多的人影。曹平的心不自禁地狂跳起来,她知道,屏风后将有一个重要的仪式要举行,这个仪式,将让她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猫样男子在屏风前停住了脚步,伸开右手,示意曹平继续往前走。曹平怔了会儿,大步绕过屏风,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幅让人激动万分的画面。
画面背景是一处进深很大的大厅,大厅的另一端正中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内容看不清楚,但曹平依据经验推测,应该是一幅无生老母画像,无生老母的画像下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是两支硕大的红烛,红烛的火焰远远比普通蜡烛明亮,两根红烛中间是一块包着红包的什么东西,那东西下压着一块绣着金边的红布,红布一直延伸,延伸到大厅的这一端的屏风前的桌子上,这一端也被一个包着红包的东西压住,长长的红布两侧,分别做着十几个身穿白麻布衣的老者,这二十多名老者正一齐将眼光投向曹平,曹平从那些眼光中能感受到一股荣耀与压力。
曹平的心突突跳动着,一股巨大的使命感令她倍感压力与兴奋,她闭上眼,屏住呼吸,她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过教的仪式,但没能记全,乱哄哄的大脑,仿佛有巨大的洪流在流淌,让她想不起仪式的全部,只能依稀想得起第一步。
第一步叫脱草鞋,脱掉草鞋,意味着不再只是普通的教门成员,而是成为更高一级的先锋。她脱掉脚上的皮鞋,将它置于桌子下面的一个木盒里,从旁边拿起一双草鞋,这双草鞋很多地方已磨断,并呈现出深褐色,一看即知年代久远,曹平知道,这双鞋据说开山祖师曾经穿过。
曹平穿着草鞋,踩在木地板上,跨上桌子,抬脚往红布上踩去,她知道这条红布被祖师施过法,看似普通不堪重负,实际上却可以检验一个□□忠心与否——如果对信仰足够虔诚,你便可安安稳稳地走到红布的另一端,但如果你不虔诚,便会掉下去,便也无缘晋级,唯有等待下一个晋级机会。
曹平在踩上红布的一刹那,二十多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的脚,仿佛那双脚事关天下存亡。曹平也感受到了那二十多双眼睛的注视,无形的目光化为有形的重力,压在曹平的脚上,曹平就觉得似乎每只脚都有千斤重。
曹平左脚踩在桌面上,右脚已艰难地落在了红布上,但重心还在左脚上,保持着这个姿势,曹平静止不动,二十多双眼睛静止不动,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曹平深呼吸一口,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慢慢将移到右脚,慢慢地,慢慢地感受着右脚下的红布,慢慢地,她感觉到了红布在往下坠,往下坠,她继续加大右脚的力量,感觉到红又以更快的速度往下坠去,她的心已跳到的嗓子眼,右脚下软绵绵一块,丝毫不能给人踏实感,她顿了顿,然后长呼出一口气,狠狠地将左脚跟抬起,左脚的力量全部移到左脚尖,她感觉到时光就像停止了一般,她感觉到了长老们的眼光,那些眼光仿佛在质问着她:你在质疑什么?你这样游移不定是在质疑你的信仰吗?是在质疑无生老母的法力吗?这种质问的眼光,令曹平无地自容,她再次重拾勇气,再次长呼一口气,将左脚脚尖也拔离桌面。
刹那间,右脚下的红布刷地往下坠去,曹平下意识地想到下一秒自己的遭遇——红布下坠,自己狠狠地摔在地面。但突然,她感觉到红布停止了下坠,而是在某个高度便停驻了,她惊惶地睁开双眼,这块摇晃着的红布,竟然将她托在其上,她右脚感受到了一种向上的弹力,柔软的上托力,真是神迹啊,她真的站在了一块普变通通的红布带之上,感谢无生老母神力庇佑,阻止了她的下坠。
她将左脚也轻轻地落在悬空的红布上,红布稍稍下坠了点,紧接着便停止了下坠,于是她抬起右脚,再次向前迈去,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就像踩着一堆棉花堆上,但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掉下去,只要自己保持平衡,让红布条不要过份摇晃即可安稳走过。
无生老母显灵了,无生老母显示了对曹平的认同,曹平的脸上绽放出了开心的笑容,长老们的脸上也纷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纷纷向曹平投去赞赏的目光,在长老们的目光的注视下,曹平张开双臂,以保持身体平衡,如走钢丝般往前走去。
曹平怀着激动与紧张的心情,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生怕一个大意,便前功尽弃掉下红布,步子一步步继续,时间一秒一秒爬过去,终于快走到了无生老母挂像前的桌子了,曹平一个快步,就在那最后一脚落到桌面时,曹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跳下桌子,跪倒在桌前的蒲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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