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珊珊很郁闷。
她正在磕的CP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两个人每天都在一起吃饭，看起来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但仔细一看，又总会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也会聊天，但内容却一本正经。不是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接龙背古文，就是在讨论理科题目。
对此，于珊珊表示，磕到了，但又没有完全磕到。
当有无聊的同学来打听二人八卦的时候，于珊珊总会一脸无奈地表示：“我也知道他俩很配，但他俩这样子，我看再过二十年也谈不上。”
栗苒没有去认真品味于珊珊眼神中的复杂意味，也不愿去想更多的可能性。她的高中生活进入了一个比较舒适的状态：课程都能跟得上，竞赛也能听得懂，有了熟悉的朋友，也有让人安心的环境。她目前并不希望出现什么改变。
十月末的一天，栗苒和宋瑀城吃晚饭时，聊起来不久之后的艺术节比赛。现在他们班每天都会抽出一节晚自习课的时间练习合唱曲目，一首校歌，一首红歌，但个人决赛同样不可忽视。
上次初赛，宋瑀城行云流水一般华丽的《夜曲》给人许多留下了震撼，栗苒很好奇他在决赛中会表演什么曲目。
“上次的曲子抒情意味太浓，我能进决赛其实有些讨巧。”宋瑀城边吃边说道：“这次我打算弹一首难度高一点的。”
栗苒越发好奇，不禁问道：“你打算弹什么？”
“《月光》。”
“德彪西还是贝多芬？”
“你猜呢？”
宋瑀城抿嘴而笑，看起来文雅随和，柔软的黑发服帖地垂落眉间，很乖顺的样子。但栗苒觉得，宋瑀城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得这样温和，他应当是野心勃勃，势不可当的人。宋瑀城身上有着一股烈日一般的锐气，这股锐气会让身边的人不自觉地信任他能做到任何事情。
栗苒缓慢地说：“我猜，是贝多芬的，月光三。”
不同于德彪西的印象派风格，贝多芬对月光的解读中多了一些凄凉和肃杀，尤其是第三乐章，激烈的情感喷薄而出，技法处理与情感把控上的难度都非常高。
“哇，厉害了，居然猜对了。”宋瑀城倒是回答得很干脆，没有再卖关子。“那你呢？唱什么？”
“《莺莺拜月》。魔改版。”
“魔改？”
“原版有一点长，而且调式并不是很大众化，我弹给我妈听，她都觉得无聊。所以我把关键和弦扒出来，重写了一下旋律，听着更像一首歌，而不是戏了。”
“其实我之前就有点好奇。”宋瑀城喝着汤，说道：“你学过戏曲吗？”
“有一位戏剧团的朋友指点过几次，远谈不上专业，照猫画虎而已。”
“你的音乐天赋真的很好，没有考虑过做艺术生吗？”
栗苒果断摇头：“艺术投入高，风险大，没有刷题来得稳妥。兴趣只是兴趣，要是当成主业，也许就只剩痛苦了。”
她没有提及的还有许多。高额的学费，困难的就业，风花雪月的艺术追求与现实沉重的压力，这些才是让她果断放弃当艺术生的真正理由。
栗苒想要早日独当一面。对于未来，她有着长远的规划和清晰的目标，在这些目标中，几乎没有兴趣爱好的位置。
决赛这一天的阵仗比初赛要大很多，各个年级的同学来了许多，报告厅几乎要坐满了。知道大家对于决赛很是关心，也无心听课，大部分班级都打开了多媒体显示屏，通过现场直播来观看这一场个人才艺决赛。
栗苒看着周围都坐满了人，有些紧张。她抱着琵琶慢慢调音，吸引了不少目光。
“看那个女生，那就是栗苒吧？”
“真的哎，除了她今天也没人来弹琵琶嘛。”
“我之前在校园墙上看到高一的在吹她，今天总算是能亲眼见到了！”
“别的不说，人家的颜值确实配得上女神的称号。”
栗苒有些不自在，她把琴放倒在膝盖上，低头抚摸琴上的花纹。
宋瑀城坐在她身边翻看谱子，似乎觉得有些热，便把校服外套脱掉，露出来里面剪裁合身的白衬衫来。他起身把校服搭在靠背上，衬衫在腰线上展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幅度。
栗苒的眼睛与宋瑀城的大腿平齐，二人一站一坐，身高差展露得更加明显。栗苒偷偷转眼去看他，发现宋瑀城今天穿了一条西装裤子，衣料绷紧的瞬间，腿部肌肉线条完美显露出来，彰显出少年人的年轻有力。
她听到了快门的声音，伴随着一两声小小的尖叫，看来宋瑀城脱衣的举动吸引了不少女生的注意力。栗苒不说话，努力把头埋得更低，争取自己不要入镜。
宋瑀城看着她低头时随之垂落的发带，发带调皮地绕过女孩白中透粉的耳尖，停留在那段温玉般的脖颈上。每次女孩做出这种回避的动作，宋瑀城总是忍不住想要将她一把拉出来，却又贪恋她这幅姿态中无意流露的娇憨。
“待会儿我上台，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衣服哦。”宋瑀城说道，目光执着地盯着她玉雪般的侧脸。
“嗯，行。”栗苒抬头看表，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去候场吧。”
宋瑀城站起来，栗苒感觉身边像是升起了一座山。
“我不穿校服上去，会不会显得太奇怪了？”
栗苒看着他一身西装挺拔的样子，再看看穿着五颜六色演出服的其他表演者，觉得宋瑀城的担心实在是没什么来由。
“不奇怪，很好看，快去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说着，一边调整衬衣袖口一边走向后台，仿佛正要去开会的总裁。
栗苒看着周围盯着他的位置转动的脑袋，深刻明白了宋瑀城总是能有办法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简单的衬衣西裤，他穿起来就格外成熟迷人。
栗苒坐在台下，看着聚光灯打在宋瑀城身上，他面朝观众认真鞠躬。
手抬起，宋瑀城似乎笑了笑，然后坚定落下。急促的音符响起，全场鸦雀无声。
手指落得飞快，栗苒的心也跳得飞快。宋瑀城的嘴唇抿得很紧，表情陡然严肃了起来，音符如同秋雨般落了满地。宋瑀城的曲子难度比其他器乐参赛选手高了一大截，稍有不慎演出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栗苒紧张地抓着校服下摆，乐曲中流淌着的紧张不安的气氛简直是她自己的内心写照。明明只有五分钟，栗苒却觉得自己似乎等待了许久。但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又觉得还没听够。
宋瑀城长舒一口气，起身鞠躬。场下爆发了异常热烈的掌声与尖叫。
栗苒激动地拍着手，受到周围气氛的鼓舞，她也把手拢到口边，喊了一声：“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瑀城似乎看向了栗苒的方向，笑得更加温柔了。
决赛增加了评委提问环节。台下的老师接过话筒后，说了一句话就让全场都笑了：“宋瑀城同学，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可以转来我们班当艺术生吗？”
宋瑀城的表现实在是太惊艳，以至于接下来的钢琴表演都有些索然无味。栗苒正在歪着脑袋看台上的选手弹《梦中的婚礼》，旁边的座位一沉，宋瑀城回来了。
宋瑀城凑到栗苒耳边，小声问道：“我表现怎么样？”
温热的气流拂过耳廓，栗苒难以察觉地抖了一下。
“很好听，应该能夺冠。”
宋瑀城也抱起手臂看着台上的选手，若无其事地说道：“咱俩的演出主题都和月亮有关，好巧。”
栗苒突然生起一股玩笑的冲动：“对，你刚刚那个，可以起个中文名，叫《瑀城拜月》。”
听到瑀城这个称呼，宋瑀城神情有一瞬的失神，随后马上调整好语调：“那你的节目，也可以叫做《阿苒拜月》。”
栗苒以为自己若要被取个别称，定是“栗子”之类的称呼，没想到宋瑀城竟然像妈妈一样叫她阿苒，想必是家长会那天听到后就记住了。
她的脸突然有些红，后悔自己不该起那个头。
栗苒上场的时候，主持人报了幕，于珊珊挤在教室的显示屏前看着栗苒缓步走上舞台，惊喜道：“他们两个主题都是月！啊啊啊好甜好甜！”
栗苒对于班中同学们的激动并不知情，她调整好话筒，抬头看了一眼宋瑀城的方向。他坐在座位上，双手搭在前排，摆出了个身体努力凑前的动作。
栗苒垂下眼睛，开始弹前奏。之前的节目是rap，热闹的气氛还未散去，但琵琶声起的那一刻，大家仿佛瞬间回到了烟雨迷蒙的秦淮河畔。
栗苒有些紧张。她只保留了歌词，旋律的部分被改得面目全非。她不知道台下的评委是否有熟悉评弹的老师，更不知道待会儿的评委提问环节该如何应付。
不管了，完成演出要紧。栗苒微微抬头，看着不远处灯光璀璨的照明灯，把它想象成月亮，口中柔婉地唱起来：
“丝纶阁下静文章，钟鼓楼中刻漏长……”
除了中间的间奏部分，栗苒都微微抬着头，似乎真的在拜月，眼神无意间对上了观众席中的摄像机，教室里的同学们看到的，便是栗苒一直都在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配合上柔美婉转的曲调，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听多了流行音乐，许多同学第一次感受到中式传统美学对自己的冲击。舞台上的女孩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白皙纤长的手指簌簌拨弹着琵琶，似乎拨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一曲终了，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评委老师问道：“栗苒同学，我听你刚刚唱的《莺莺拜月》曲调比较陌生，不知道是哪种戏剧或者是唱法？”
栗苒抱着琵琶老实回答：“这首曲子原本是苏州评弹，我在原曲基础上做了些改动。”
“如果是自己创作的话，那你这个曲子水平就相当高了啊。现在的很多流行歌啊，中间加一句戏腔，就能叫做国风歌曲，但是戏剧本身的文化并没有多少体现。如果说你是想要把传统曲目按照更符合现代人审美的方式做出改编，那我觉得你的尝试是非常成功的。希望你可以继续保持，坚持创作。”
栗苒得到了专家的肯定，有些小小的开心，但很快就压住了。她神色平静地鞠了躬，回到了宋瑀城身边，手指还在轻轻颤抖。
她脑中还在一遍遍回忆自己刚才的表现，眼睛虽然在看着舞台，但心里却不停回想着刚刚评委老师的点评。
一直以来，作曲只是她心情烦闷时打发时间的工具，甚至母亲都不知道她有这样的能力。像这样公众场合表演自己的曲子，还是第一次。能够得到听众的认可，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她的小小兴趣，终于能“上得了台面”。
宋瑀城看着女孩仍在激动害羞的脸庞，陡然生出一丝怜爱之意。栗苒总是安安静静，不愿出头，但每次站在聚光灯下，都能大放光彩。
万众瞩目，万人追捧，这才应该是阿苒真正的模样。
栗苒的演出完成后，整个人放松了许多，开始时不时和宋瑀城小声交谈比赛的场景。
宋瑀城把头低下来，身子歪了歪，眼睛看向栗苒细腻饱满的脸颊。栗苒抬手轻声说话，宋瑀城听起来犹如苇草拂过耳畔，又痒又麻。
台上的男生们正在跳一段男团舞蹈，在富有动感的音乐下，几个人动作划一地抬腿扭胯，动作收放自如又充满力道。
“哇，这个舞蹈比上一个好看多了！”栗苒小声惊叹道。上一个舞是女团舞蹈，但上台的几个女生似乎有些放不开，并没有跳出原舞中的性张力。
“原来你喜欢这种。”宋瑀城陷入沉思，不知道这种舞蹈学起来难不难。
台上的男生们做了个眨眼飞吻的动作，引起场下几声尖叫。
栗苒也笑了出来：“对啊，男生抛媚眼比女生看起来搞笑多了，哈哈哈！”
宋瑀城：“……”
栗苒今天格外开心，难得地卸下了平时温和平静的面具，变得活泼灵动了起来。宋瑀城看着她颊边的酒窝，似乎也要醉在其中。
宋瑀城毫无悬念地夺得了器乐组的冠军，栗苒败给了一个唱海豚音的男生，位居第二。两人兴致勃勃走回教室，互相交换着奖状来看，开心不已。
两人一回教室，发现大家看向他们的目光中都带着称赞与骄傲。于珊珊兴冲冲地说道：
“你俩真是太牛了！拿了第一第二，怎么样，要不要去聚餐呀！”
栗苒毫不掩饰地说道：“我穷得很，没钱请你吃饭。”
要是在平时，于珊珊肯定会吐槽一番栗苒的不开窍，但今天她没有追究，转头又问宋瑀城：“瑀神，你请不请客？就咱们四个，待会儿出去吃一顿呗！”
“好啊。”宋瑀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于珊珊和陈淞兴冲冲地聊起来晚饭去哪吃，栗苒摸了一遍兜，又翻了一下书包，把一小沓钞票塞给了宋瑀城：“我全部家当就这么多了，别去太贵的地方。”
宋瑀城笑着拒绝她：“我请客就行了，别客气。”
于珊珊和陈淞正在就火锅还是烤肉热烈争论着，栗苒担忧地看着宋瑀城：“我觉得他俩能给你吃破产了。”
宋瑀城大手一挥：“没事儿，吃破产了咱们就留在店里洗盘子，正好不用上晚自习。”
栗苒噗嗤笑了出来，可爱得像一朵初绽的玉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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