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欲下》
-Chapter1
卷一·「灵台心上死，莫问归途人」
四散的魂魄被日月神镜吸入镜中与卞罗城的仙身合二为一后，我从列了七十二副玄棺的广灵台醒来。宫门外团聚的仙气渐此增强，我听得一众小仙萝肃声高呼：“恭迎存桑少君历劫归来，飞升上神！”
聚魂不久的身子很是虚弱乏力，恍然间我竟不知众仙口中的“存桑少君”是哪位名头大的仙家。
我名号存桑不假，但我于这九重天上，从未如此名誉云霄。皆因我是众仙家交口相传的废仙，废仙成神岂不怪哉。
是以，我成功飞升后才引起这般轰动。
盘古大帝劈开宇宙，天地分为**，四海八荒在长久的几万年演替后又划分为六界。天界为尊，居仙界次之，鬼界最末流。此上三界向来是其他三界颇为忌惮的存在，人界自古就有奉神一说，魔界自魔神陨落后岱渊早为旱地，妖界自妖王沉迷炼制绝情蛊已然不足为惧。
这原是六界维持了数万年的局面，天规界律一劫一难，万年来未有谁去挑战天道，然而这不易的和平被天道亲选的传承者打破了。
天道赐予世间以参宇宙的法宝——日月神镜，可溯前身，可追后世，永堕轮回的无尽神力。居仙界的主人弥照是最后一脉可以血驱动日月神镜的天道传承者。
我那曾享六界尊荣的母妃弥照娘娘，错在远嫁天君越界结合，因而有了我这个异胎。胎儿有心跳的那瞬，天象骤变，母妃突遭日月神镜反噬，神魂俱损。
居仙界的南宫池决堤，自万里长空泼下，红雨缠绵三天三夜，凡沾上雨水的生灵轻则修为全失，重则命丧黄泉。六界众生苦不堪言，以天族勾乱为由摆弑神阵，六界随后群起战硝，最后以天君为息众怒于弑神阵身归混沌结束战乱。
在母妃灌输给我的记忆里，她遭反噬离魂症最严重时被送进弑神阵差点魂飞魄散，神识深处，还是只有天君那道冷情的背影。
“为仙或是为神，不是以修为决定的。”她说这话时，柳眉处藏着深深的哀愁，比挂在枝头的紫霞还轻薄三分的云袍却像是一道厚重枷锁勒住她随时都要魂飞的身体，盘在发髻里的水花顶珠钗，好像也随着她风一吹就没的吐息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神，是六界最灭欲存理的灵，只有慈悲，没有爱。”母妃有此顿悟时，弑神阵落在她魂魄的旧咒仍在隐隐作痛。我虽不懂，但因血脉相承，我是能体会到她的悔意的。但她因何有悔，我却是不知的。
我只知母妃于弑神阵留下一息时，伤心欲绝自九重天而下，阻断居仙界与天界唯一通道，以日月神镜开设结界誓与天族成生死仇敌。以残魂驱动日月神镜，让母妃白了半边头发，耗尽灵力生下我后，才惊觉被日月神镜所伤的我竟是天生废灵根，心脉受阻，注定断了仙途。
此为“废仙”之由来。
我掸了掸沾着如来殿飞尘的衣袖，身侧名唤洗婵的仙萝立即把我不日登位的吉服送进来。她是母妃最贴身的仙婢，受母妃指点，灵力合该居于上乘，我不信她察觉不到我体内并没有金丹。
此时细看，她的面相竟然与母妃白头之前有几分相似，眉头轻蹙时最像：“少君，娘娘归虚已过万年，居仙界不可一日无主，请少君谨遵娘娘遗诏重掌居仙界，如来殿沉寂太久了。”
我没有应洗婵，而是踱步穿过珠帘，将落灰的日月神镜重新摆正。
这方自我降生就气场不合的神器，因我这抹灰之恩，没出息地向我开了光。
醒来后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脸。
渡劫前尚幼弱的长相，在镜中变得轮廓刚毅，额阔庭平，标准剑眉，唇间发白，余目光寡情如刀。曾经雪青广袖华服，如今一袭简单的白色长巾道袍，面目全非。
我从未在母妃之处习过如何驱动日月神镜，可这面六界众生都望而生畏又欲据为己有的破镜子，却自己开了秘法，牵引着我的指尖点于镜底最混浊的那片中央。
身前数万年的光阴一缕而过，我才惊觉原来广灵台落列的七十二副玄棺皆是我成眠过的。
“殿下！”如来殿宫门大开，洗婵带着一众仙萝赶来跪满云端。她见我抚摸着日月神镜，神色慌张，眉目间满是愁虑：“您切不可再入日月神镜了。”
闻言我收回指尖，捂着剧痛的胸前回身苦笑：“你此前拦了我七十二次，拦住了吗？”
洗婵缓缓起身，声色倦怠，可见每一次的结果都未能改变。
“您是天道亲定的继位神君，以身殉道救魔神后代于轮回之中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何能成呢？”
她苦口相劝，泪沾仙缕，却未能打动我早与闻惊栾一同堕入轮回的心。
“如若天道一开始就错了呢？”我反声诘问于她，也诘问日月神镜中此消彼长的光，“谁还我惊栾一缕魂？”
神魔由何界定呢，善恶无头终是果，谁问生死茫茫是谁家？
我出生后母妃以逆龄术封印我，闭关修养了两万年。出关后，我与两万年前并无甚差别，只是年岁稍长，于世事多少明白了些。我明白母妃见我时泪沾仙缕，不是因为想念，而是痛心。
居仙界嫡传的血脉，两万年后竟无一丝一毫长进，身为界主的她难免心慌。
但若不是日月神镜有重溯前身之能，我想我至灰飞烟灭，成就六界的万缕风，都不会相信，我的渡仙劫竟是由母妃而起的。
眼前这面禁术之镜，虽号为神镜，却可比妖魔纵横的卞罗城魔井。
它吸食母妃的精血，利用她的沉疴旧事，诱着她相信，只要渡仙劫成，我就是下一位天君。
如此荒谬至极的所谓旨意，可叹母妃因在我身上看不到未来，选择了冒险一试。
我亲眼见到母妃将我骗进这该死的镜中，再施以转魂术，送我进魔族卞罗城。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闻惊栾。
昔年记忆里魔界的寒冷令我无端打了个哆嗦，闻惊栾魔障缠身，失手以破渊捅进我心窝的感识那么清晰那么疼。我摸向道袍下空荡荡的胸口，疼得生生落下了一滴冷冷的泪。
六界众生对日月神镜又爱又怕，岂能忘破渊亦是上古时期魔道先祖的法器。闻惊栾那一剑，纵是万年光阴已过，我亦转世还魂飞升成神，想起时亦觉得难捱。
日月神镜与主人神识相感，记忆到何处，镜面即反复回放我被闻惊栾穿刺的那一幕。纵是幻影亦难缠，我忍无可忍掀翻了那面可恨的破镜子！
我不听洗婵呼喊，从如来殿出来，沿袭旧例，去了南宫池躲清净。彼时母妃闭关时，我在如来殿打坐累了膝头时，总要来南宫池躲教研师父的责罚。
我身份尊贵，所谓责罚也不过是抄几十遍还魂经，但于那时顽劣的我而言，已是极辛苦的事了。
万年弹指一挥间，我故地重游，南宫池那树经年不谢的碧血仙桃依旧灼灼。
我恍然记起，惊栾生前曾最爱蟠桃饭，而这树仙桃之姿尚也不及我惊栾美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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