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欲下》
Chapter2
若早知宿命因果,六界之中,应无我这般钝人。
我自幼生于居仙界,生来就是上仙,九重天的仙官神祇应有尽有见了个遍,于我眼中也不过这数万年的平常。若论六界第一美,我只认闻惊栾。
可叹母妃因那荒谬的旨意选择冒险一试,将我骗入日月神镜,再施以转魂术,送我进魔族卞罗城。
卞罗城初见,我就是被这厮的皮囊给骗了,直到见她额间的血色图印,我才知眼前被魔气控制的并非仙君而是魔障本孽。此年闻惊栾不过八百岁,然纵使血色图印遮了雪白的额前全貌,她依旧美得天地失色,艳绝惊世。
我因天生废灵根,加上心脉受阻,仙力修为低到形如凡人,必然受不住这卞罗城数万年积雪化来的彻骨寒。于一息尚存之际,见得一处火堆,那寮火炙热如古籍所述的红莲业火,火堆之上有件灼热的白裘。
我心念一动,坐在那火堆旁,取了暖裘御寒。然暖裘刚披上身,此举未料竟惊扰了于法阵中调息体内魔障冲撞的闻惊栾。骤然间狂风怒号,积雪千堆起,寒冷异常,一记身影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待我回神时,眼前是一张美得足以令天地暗淡日月失色的一张冷脸,而我心口是她插入的一柄剑。
她如峰峦般连绵细致的墨眉因这一剑蹙起,明明还没有表达歉意,我亦一眼识破她的身份,可我还是隔着干涸的岱渊为这位魔女动魂。
一头乌丝及地,白衣胜雪,未施粉黛却是倾城貌。肌肤似玉柔软白嫩,柳眉轻淡一笔,鼻梁秀稚,唇瓣又若含情一笑,美艳摄魂。对于这场初遇,疼痛于万年间可以消失,闻惊栾惊鸿一现却再难忘却。
滴——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不觉间我竟在碧血仙桃树下立了整夜。
人间修真界毕生追求缥缈仙境,又岂知神仙历数万年风吹经数万年日晒与这数万年不谢的桃花并无差别,而我早已厌倦了做神仙的日子。
我抬手将欲折一枝桃花,忽而灵识一动,想到了第七十三次入镜救她之法。
既是母妃送我入镜中,能用转魂术,换言之同等功效下,鬼界至宝离魂盏也可以在重溯前世之旅时在某些关键时刻改变命盘。
这时如有所感的桃枝落下来,擦了擦我的面颊,一如人间话本上情人之间的轻抚。南宫池的仙泉雾气四起,金色水面波纹粼粼,我与泉眼下的自己四目相对。
我以为母妃悟错了,神的眼底不是慈悲,而是冷静与麻木。
鬼界忘川河畔,朱唇粉面的孟婆于江水中抚琴,澄黄的河床布满腥气,倒影出一张张青面獠牙的窟窿脸。我眼见原本怨气冲天的魂灵,哀哀泣泣不愿过奈何桥,听得那直入愁肠的琴声突然就顺从地捡起了河边的汤碗一饮而尽。
最后一道游魂心甘情愿走过奈何桥后,万千狱火掀起冲天巨浪,如何滔天罪行消亡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我突然无端生出无尽的孤单。
“上神,再饮一杯?”
江水中空留一把琴,琴的主人身姿袅袅地劝我又喝了一杯不归酒。
浊酒清苦,孟婆说从未有谁能顶住七杯不归而不断肠,曾经的六界之主喝过也难免忆起伤心事。
不复存在的天君有何伤心事我不关心,只淡笑着一杯续着另一杯。墨黑的纱裳于极处起舞,未尽一柱香,我已分不清鬼神。
“他有何伤心?”我醉红了眼,杯盏落地,指尖亦是泛着一点点红:“不过是为了糊弄众生的托词罢了。”
孟婆不敢答我不怪她,这六界芸芸众生曾经确是极崇敬于他的。
“上神,您醉了,回吧。”
我不顾孟婆劝阻,带着醉意躺在了三生石旁。那石头冰冷,冻得我后背发抖,却不能凉醒我半点醉意。
醉眼朦胧地去摸三生石上的名讳,一个个符文通透于心,看尽痴缠。
胸口大恸之间,我忽而泪流三生石上,问孟婆:“既是三生石上并无我母妃的名讳,她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孟婆战战兢兢道出实情:“弥照娘娘、本为天道传承者,是先天神明之意象诞生为仙界之主,未沾惹后世丝毫情缘,理应不在三生石上。”
未、沾惹、后世、丝、毫、情、缘……
好一个“未沾惹后世丝毫情缘”!
所谓不沾惹,无非是天道不愿承认而已,天道不承认,便是不沾惹……
可笑至极!
“如若当真不沾惹……”指尖一寸寸点破石头上的符咒,赤色的姻缘簿斩钉截铁地相交于一起,我突然笑了起来,“三生石上既无我母妃姻缘,我又从何而来?”
语出不过须臾,三生石兀自转了个向,忘川河潺潺而动的流水也停了。
孟婆面布疑窦:“上神约莫真吃醉了,您是九重天上的贵主,不日便是天道亲册立的新君。”说着她取来一匹避魂纱披于我肩头,歉然道:“鬼界阴气湿重,上神切莫久留沾了邪崇祟物,快快回天界为好!”
满口胡言……我的神识都被这厮搅得混乱了。
我避开她前来探寻的双手,直言要见鬼帝渡阴。孟婆闻言脸色一变,支支吾吾推脱:“千年前鬼帝闭关受了难,如今还未出关。”
千年前受难?
千年前我仍在历劫,不晓谁能致堂堂鬼帝受难。鬼界虽在六界中属末流,可渡阴全盛期倒也不是谁都能使他闭关受难的。
我正欲多问,谁料孟婆忽而趁我不为意要偷跑,暴露此间端倪。
“跑什么?既是鬼帝有意躲避,我亲自找也未尝不可!”我冷言喝止她,还未施法牵制,腾空现身的一柄剑便自发指向了孟婆。
我不知这突生的变故是何造化因果,然剑柄之上的“九霄”二字却令我感到分外相熟。
越发细思,神识越混乱,可眼见名为“九霄”的这把剑将孟婆节节逼退于三生石上,我断定这剑来头不小。
我欲将剑召回,可凭空出现的日月神镜竟先我一步撞了下剑身,救了孟婆。
日月神镜为何自居仙界现身鬼界尚不得而知,此间最棘手的是它这一撞,百里内的鬼魂皆被它提前送入了轮回。
明镜高悬,刺眼光芒照亮整个酆都。忘川河底发出一声声怨诉,准备过奈何桥的游魂都因此停下了脚步,三生石上的符文如经风吹四散,闻讯而来的鬼界冥将甚至被逼得扔了兵器抱头痛哭。
鬼界四下无一处藏身之地,众鬼庞然乱套,因为他们都在镜中看到了前世或凄苦伶仃或合欢满堂的自己。人人都有牵挂,人人都不想重来。
孟婆见状,抬头抵在九霄剑口含泪低诉:“上神,求您慈悲,莫扰了阴阳秩序,收了这方神器罢!”
我不是不愿出手,只是母妃从未传授于我如何驱动日月神镜。我正要开口回绝她,告诉孟婆我亦爱莫能助,可日月神镜就像能察觉我意思一般,忽而一个回身看我。我与那破镜子甫一对视,刚要呼它停手,却见它回身之处,恰是对准了三生石。镜光一照,乱飞的符咒组成了两个惊世的名讳,看清后我于胸一颤。
九霄剑锵声落地,我亦如游魂般亦步亦趋直视那成行的咒文,莫名流下的泪水比我反应还快。
而此时推托在闭关的鬼帝渡阴从天而降,一掌将三生石推进了忘川河,那繁乱曲折的故事被迫掩盖。
日月神镜吸着我脸颊上的泪,我却满目希冀问渡阴:“辞寂这一世原本就无法飞升,对吗?”
传闻鬼帝有千面,渡阴此刻也确是撕下了脸上一面皮具,露出他爬满刀痕的脸。我断定我必是第一次见他,可他却宛若相逢不识许久的好友对我苦口婆心:“殿下,前尘往事该忘的就忘了吧,莫要平添业障。”
我没有多言,一指灵力击于日月神镜。镜面受袭后瞬间爆出比之强大数以万倍的神压,生生将照入忘川河底的水面分开,奈何桥沉入无尽江水中,所有还在岸上不愿往生的游魂纷纷葬入了河底。
眼见数千游魂化身恶鬼,渡阴终于慌了,不再说些我不想听的话:“您今日来此,所求为何?”
我挡在日月神镜内侧,施法将恶鬼超度,平息鬼界乱象,而后向渡阴伸手:“借鬼帝离魂盏一用。”
渡阴闻言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半晌作苦道,“殿下,既是天道所不容之人,那您的执念从始就是错的,为何您历尽苦楚仍是不明白。”
我长久不言,只是将因日月神镜波及的鬼界恢复原样。
“……殿下。”良久后,渡阴重新幻化出了一个新皮,蛇身女相,笑脸阴郁:“曾经七十二世的劫难,您能记得多少?又或者,您记得飞升前,辞寂道长的那一世最后是什么结局?”他缓步靠近我,气息弱得几近于无,“您看您都忘了。既是忘了何不忘干净些。沧海桑田,眨眼千年,只是您当真觉得时间往前走过吗?”
渡阴最后一言令我浑身颤栗,我惊异地与他对视,却恍然发觉他的神色未有一句妄语的心虚。
忽而我便感到神识有一霎那不受控制地动荡,就仿若是为了应和渡阴没有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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