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欲下》
Chapter43
天色忽而低沉,重重黑云翻墨而来,雷鸣铿锵像是某种预示。
外泄的神力从身体各处溃散,万千情丝复生,心境冢烈火焚烧。有一瞬间,我是真对这只不知死活的凤凰动了杀心。
腥煞之气骤然占据五感,我又猛地吐出一嘴血,手指失力一松。
我踉跄着步子失神地看着捡回一条命的伶雪,难以自制地大笑出声:“你的目的达到了。”
飞升是天命所归,我于下界轮回万年,看不破的唯一情字而已。如今得以飞升,而愿做命盘中一子,只是因为心间不能爱的那个名字。
忘却自我,成为神,爱世人,护苍生,乃至为天下祭,从来不是我会犹疑的原因。我认可的前提,自万年前就不变——我想闻惊栾活。
他活着,便了却我所有惦念。我不怕欺瞒本心过心境冢带来的代价,亦对“为苍生而死”从容淡然。
我只如此微小的愿望,却次次破灭希望。
“殿下!!不可!”一声急切的怒责妄图绊住我的脚步,沁人桃香扑面而来,洗婵由虚空而现,眼底尽是担忧。
握住我手腕感知到心脉破裂的那瞬,脸上更是血色尽褪,心彻底凉透了。
“您……”她开口数次,却总是被泪水哽住。
我把手抽了回来,眼尾低低阖目,轻声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比如不让我去魔界。
即便心脉受损,心境冢冒烟,神力外泄,这一身伤她也是拦不住我的。
此行没有转圜之地,她自知多说无益,却还是劝我一句:“您如今一举一动都落在各界耳目中,无任何名头去魔界,只怕是徒惹非议。”
徒惹非议……哈?我何时在乎非议了,我连死都不怕,遭几句闲话又如何!
懒得再回应无关紧要之事,我召出日月神镜,找到仙魔通道的入口便纵身一跃。
仙魔通道自我回居仙界便再没开启过了,伶雪说过的每个字都在我神识炸开,我心焦至极却因重伤无法加速入魔井。于是越是心慌意乱,越是要强行冷静下来借助日月神镜的力量疗愈。
待到卞罗城,心脉已经重新接上,神力循环周转,已无大碍。
修复能力大增,本是值得庆幸的事,可入眼的一幕幕,直将我的心沉了下去。
在我的眼里,我不过离开魔界百年不到,可于魔界而言,却是过了一万年。一万年发生的巨变,着实超乎我的想象。
曾经卞罗城不住的风雪,如今不需受控也停了。不是满园春色,而是风沙漫天,毫无生气。那座深埋在白雪之下如同巨兽一般的城池,万年后破落得千疮百孔,塌得只像一处遗址。
而我已停在原地驻足良久,明知周身群魔逼近,可始终等不来一句上前的阻拦。想来这一万年间,魔族曾受过的多数侵扰,都是如此苟延残喘才得以延续的。
轻车熟路,顺畅无阻。
只剩万年间依然如墨奔涌不息的岱渊,是魔族没灭亡最后的有力证明。
今日来得急,我没有穿天道赐下的那件法衣。
但在岱渊久等的那位,在我刚露面时,就用破渊为我开了条下去的路。
黑水翻滚,岱渊底下的魔兽嘶吼叫嚣声不断,破渊却护我分毫不犯。
水路的尽头,有一个布着紫电的方笼,伶雪嘴里那头关了一万年的蛟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靠近。
一万年过去,洧上也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须白的腮胡,癍花的龙鳞,挪动分寸都需极大的气力,可他连喘息都难了。
“等了太久,已经化不出人形再相见了,神官见谅。”出声的每个字都像是被喉腔掠夺了呼吸一般,他怕我听不懂意思,一直无精打采得点头示意我。
“惊栾呢?”无暇叙旧,我直接将此行的目的道明。
洧上听到我的问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依旧是枯朽的,难以听明白的:“一万年了,我总算等到了。”
那语气似乎累极了,艰难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急咳,最终溢出一滩血来。
“万年前,神官曾承诺过的事,不能忘了。”他含着血,目光炯然,期盼着我记得:“您是神,所念所想皆为苍生。既为苍生,苍生应当平等才是。”
话落的一瞬,苍老的蛟龙便泄了全身的力,他撑了一万年来见我,似乎是只凭出声的这口气。
日月神镜感知到死者,现世将四散的魂魄吸住,于是时隔一万年,我终得借助洧上的记忆,见一见惊栾。
他是在我们婚礼的次日来了岱渊。
带着贴上红双喜的美酒佳肴。
食盒放在方笼外面,而后恭敬地向洧上敬了两杯茶水。
洧上自看到他时,眼底的震惊便没有褪过,接第二杯茶喝时,手甚至颤得倒出些许。
从出生便知是吸食母体才活下来的魔神之子,始终以女装现世。他憎恨生父,从未着过男装。
可婚礼次日,且是传闻对方昨日已悔婚飞升回上界的婚礼,他竟穿了男装代为敬了两杯茶。
洧上记忆里的那日,惊栾所穿的男装是款式极需时日才能制出的锦袍。墨青彩绣,枣红缕金,藤出的纹样还是赤足真龙。如此精心赶制,也需半月左右,可见他是一早就准备穿来敬茶的。
可现今变故之大,束发的少年却依旧遵循了礼制,完美收好婚礼落下的尾巴。
纵使此前因政见不同,可洧上心头还是挂念养大的义子。
他不忍劝道:“瑾时……”
可已然被伤怀的脸上却不见半点悲情,于是剩下的话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他来自一万年后。”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庞,眼角眉梢都是希冀,“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一万年后还是会在一起的。”
如果说方才是因传闻才心生不忍,那此时洧上亲眼看到义子脸上的执迷便是心都碎了。
洧上颤声:“他在婚礼当天都能负你而去,一万年后结果便是能有何变化?那不是一朝一夕,是一万年,你知道一万年的时间,会有多少变数吗?”
“那不是他的本意。”被抛弃的斩钉截铁为负心而去的那位说话,“义父,我相信,他有不得不走的苦衷。”
他雌雄莫辨的脸上,全是提起那位时的缱绻惦念,没有丝毫恨意,“我可以等的,只是晚一万年而已,我们已经成婚了。”
洧上闻言,只觉喝下的美酒譬如毒药,瞠目结舌,却败在义子痴缠的目光里,不得不哄一句:“你能想通便好,成婚了确是比不得之前。”
但被情爱冲昏头脑的人完全不想听这些,“不过义父此言有理,为免遭变故,我还是现在就去居仙界界外等。”
“你就这么爱他?”洧上一口老血堵在喉腔上不来下不去,“堂堂魔界之主,去居仙界堵大门,像什么话!”
“我们已经成婚了,义父。”像是有些无奈地重复。
可尽管听着义子撒娇似的软话,并不能教洧上心里好受。他曾经想的是一展宏图伟志,篡改天地秩序,可如今偏就一个情障而已,他魔界便已再低下一大截了。
“魔界在六界地位如何你是知晓的,贸然去居仙界,你可想过后果?”已经劝不得再多了,也没想能劝动。
果然,什么都想好的,就是没给自己留余地。有主意得很。
“我曾听存桑讲过,他与居仙界那位娘娘不太亲近,即便这样,我此番去居仙界也是不敢冒犯的。若我去后,还能得居仙界娘娘的喜爱,想来我与存桑的婚事便定然也会少一些阻碍的吧。”话里话外尽是美好愿景,万年前的闻惊栾是带着满腔深情去的居仙界。
“义父,你不要拦我。”
“我与存桑已经成婚,万年前,还是万年后,与我无甚差别。”
“如若此行变数之大,我当真有何不测,破渊会重新镇压岱渊,我亦不悔。”
于是他便真的没有再回来,而是死在了万年前的居仙界。
万年前我已堕入轮回,他日日相守的居仙界,其中并无我半点音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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