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正德十六年三月初一
秀秀只身一人闯荡江湖时,总是听人说哪里好便去哪里,一路打听一路走,有钱就用,没钱就挣,可此次上京不同,带着“任务”,有了“责任”,这次不能没头没脑毫无准备上路,她早已从刀把儿那里要来一副从杭州直达京师的运河全线图,还跟刀把儿商量了上京路线,刀把儿听说秀秀要一步一步走到京师,那表情简直就跟辣椒辣了猴子腚一样,“靠两只脚一步一步走去北京?”别说刘非不敢相信,见惯大小世面的刀把儿也得琢磨琢磨,“想刘秀才这般身体,至少也要走一年吧?”刀把儿这句话点醒了秀秀,就是身有功夫的自己,日行三五十里,歇歇走走的也要个小半年,更何况刘非这个弱鸡秀才,可是剩下来的路费不多,要走一年半年,也着实耽误刘非的“大事”,秀秀已拿定主意,先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找到机会挣点盘缠,有了钱便坐船,没钱便走路,她也没跟刘非商量,一拍脑袋便将此上京攻略定了。刘非自知决不能跟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北京,她那小身板儿受得了,自己可受不了,此刻自己脚底板已经擦出火来,仿佛踩在哪吒的风火轮上,再走下去,只恐怕两个脚不是磨掉一层皮,就是满是水泡,连站都站不直溜儿,更何况走。已经行了两个时辰,看到包大还如刚出发时一样元气满满,健步如飞,边走边玩,刘非憋了许久的气,在肚子里酝酿至极,由里至表,从脚底板儿到头发丝儿都在无声的抗议,自己气得肝疼,她跟没事人一样,“终于明白当初她为何不是还钱,而是要亲自送我回京了,不是因为她想跟着我,根本就是因为她没钱!!”
刘非干脆一屁股坐下,誓要找包大讨个说法,若是她执意不肯搭船雇车,自己便与她分道扬镳,各行其道。秀秀只顾自己赶路,身后的刘非没了影儿还不知道,眼看午时已过,也该考虑考虑今夜宿在哪里,吃点什么了。空中骤然斜织起松针细雨,秀秀撑开油纸伞,回头寻刘非,才知刘非根本没跟上来。
雨来得急,奋不顾身的奔向地面,水花四溅,秀秀转身回去寻刘非,不知他何时不见的,顾盼星眸,蓦然回首,那个可恶的刘非正坐在四角井亭下避雨,远远瞧着他如鼻孔里冒火的牛般,看到自己朝井亭来,气鼓鼓甩给自己一个背影,走进井亭,秀秀收了伞,气氛不太融洽,秀秀脑筋一转,逗他道:“我刚刚听到有两个人在猜谜语,一个人说'炭',猜人名,令一个人猜不出,我想破头也没想出谜底。”秀秀坐在刘非身边,伸脑袋探刘非的表情,“嗳~谜底是什么啊?”
刘非闷声不语。
“连你这个秀才也不知道哦!”
“柴再用。”刘非声音很小,随口而出,明显不太想搭茬,但又不想被轻。
“那火烧赤壁!”
“满江红!”
哎呀呀,这个刘非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过这正中下怀,秀秀满目欣羡,彩虹屁吹上:“刘非,你可真厉害啊!”
秀秀的那些谜语都是小孩子心性的东西,上不得台面,刘非瞧她属实没见过什么世面,冷笑道:“这算什么,我给你猜一个,'有丝没有蚕,有洞不见虫,有伞无人撑,有巢没有蜂',打一秋时常见的菜。”
有丝的菜,那不是莲藕嘛,秀秀猜出了谜底,但是为了哄刘非,忍着得意佯装猜破脑袋也猜不出来。
“我看你就是泥里的藕—心眼多!”
秀秀一再哄刘非,给足了他面子,没想到他这么不上道,气沉丹田,吐故纳新,心里不停安抚自己,“不生气不生气~谁叫我欠他的呢~”刚刚升腾而聚的气慢慢顺了下去,秀秀皮笑肉不笑哄他道:“嗳~你饿不饿~”
秀秀从自己挎袋里,拿出一包蜜渍桃脯,递到刘非面前,刘非转身不理,秀秀将油纸包打开,放在刘非手里,自己拿了一块,送入嘴中,“晚上我们宿在哪里?”
秀秀将挎袋里的地图掏出来,展开摆在刘非面前放低姿态道:“你识字,你看看,今晚我们睡在哪里?”
刘非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拿过地图细看,原来是京杭漕渠图,“又不走水路,拿漕渠图干嘛?”
“我们走到北京···”秀秀绕到刘非一侧,与他并肩坐下,“是有点为难你,不能耽误你的学业嘛~”秀秀起身,两手一拍,“所以!我们还是走一段陆路,走一段水路,这样,走累了呢就坐船,船坐得想吐,再换陆路,劳逸结合,不出三月,就能到京师!你看怎么样~”
秀秀说完,定神凝视刘非的表情,不知自己这样哄他,他信不信。
“你的意思是我们沿着运河走?”
“对!”刘非似乎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秀秀继续忽悠他道:“那~你看~如果一直坐船呢,我没什么问题啊,我早已经习惯了,可是,你~”上下打量刘非,秀秀摇摇头略有忧虑,“你肯定受不了的~所以,水陆结合。”
刘非哭笑不得,她是不是当自己跟她一样胸无城府,她演技很好,可自己还是一眼便看穿她的把戏,就像孩子想方设法骗糖一个道理,刘非盯着她的眼睛质问道:“你是舍不得出钱,还是根本就没有钱啊!”
秀秀吃瘪,没能哄住他,怔在原地,尴尬一笑:“现下钱是不多。”随后抽出刘非手中的地图,指着京口,试图转移火力道:“不过,等我们到了这里~就有钱了~刀把说这里挣钱很容易~我们去这里搭船,怎么样~”
京口津属镇江府,乃江南运河第一闸,诸水汇集的要冲之地,渡口距苏州500余里,去京口坐船,岂不是还要走五百里!且从京口北上,行不了多久便是江淮、黄淮、会通河,三河道时常淤塞停运,到时只恐改道麻烦,费钱费时费力,江南运河是最好走的一条河道,不如先搭船,再走路,刘非思虑片刻,拿起地图仔细端详,目光扫过浒墅关,刘非心动,这个地方设有钞关,是名副其实的钱匣子,四方商贸集散之地,说不定能揽到“生意”,这样不仅可以暂歇两日,还能挣点钱赶路,想定之后,刘非指着浒墅关道:“到这里搭船,行至京口,转陆路,你要同意,我们便同行,若不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若是这样,从京口下了船,手上一厘也没了,到时候没钱吃饭投宿,你可别怪我,秀秀咬咬牙道:“行吧~”
只赶着在入夜前到浒墅关镇搭船,两人也不等雨停,整装出发。
夏历三月,上巳,寒食,清明扎堆而至,浒东运河东岸的广福庵香客众多,至夜仍络绎不断,节日期间,寺院广纳四方香客,预备了禅房,素斋,为香客提供祭祀、祈福仪轨,诵经超度亡灵。昼夜烟火不断,整个寺院上空缭绕的这股香火之气似直达云霄,遇上这样绵雨不断的季节,真应了杜牧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景。肃穆悠远的铙鼓鱼螺钟磬声涤荡心灵,如烟如雾朦胧不明,诵经喧嚷声纷杂不清,别说邪魅害怕,就是健壮之人,也不敢独来进香。
雨时下时停,秀秀与刘非赶到浒墅关时,已是深夜,同遮一把伞,二人的衣服已经被牛毛雨濡湿,疲惫窘迫地跟僧人要了间禅房,刘非倒头便睡,赶了三十里路,别说刘非,秀秀业已筋骨俱散,此刻很想躺下休息,可是衣服鞋子沾着泥水,贴身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秀秀很想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衣服。出门寻可以擦洗之处,正好迎面撞见几个僧人,秀秀问他们道:“师父,这附近有没有浣洗衣物的地方?”
“夜深,施主何用自己动手,告诉管洒扫的,她自会去施主的禅房取走浣洗,只要一贯钱,无须施主费心。”
“这倒不必,我不喜欢别人替我洗衣服。”
“那也等天明再去,夜深难行,况现下旅客多,鱼龙混杂,最易生盗窃之事,天明结伴再去,岂不好?”
秀秀抱拳称谢,“还请师父指路!”
“庵院西面二三里处便是獾山,那里有一汪水潭,附近人户都在那里浣洗衣物。”
“多谢!”
秀秀转身回到禅房,拿起刘非沾满泥水的衣鞋,背上自己的挎袋,摸黑朝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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