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平世年一把斩心刀将凌霄宫上上下下一众弟子化作漫天遍地的冰碴子,四弟子凌华琚因机缘巧合晚来了一步,及时隐身在一棵高大的老松上,透过浓密的枝丫,见证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浩劫。
凌华琚咬紧牙关,将身体贴紧枝干,不敢弄出丝毫动静。眼见平世年奔去后山,未过多久又转回主殿来,逡巡了许久,终是一步一回首地走出凌霄宫地界。
凌华琚仍不敢轻动,生怕平世年去又复回,只敢抱着树枝默默一流泪。
正当凌华琚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死寂。回的是五弟子凌浩明,今日一早外出采买生活用具,挑着两大筐满载而归。一入宫门就见满地的血色冰碴,他呆立当场,脸色瞬间煞白,担子从肩头滑落,满筐的物件散落一地,发出清脆不绝的声响。
“五弟!五弟啊!”凌华琚见了亲人,从树上滑下来,哽咽着呼唤着,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痛。
凌浩明转头看见凌华琚一身冰雪,满脸淌着泪,连滚带爬地奔过来,扑在怀里就放声大哭。
“四师兄!四师兄!”凌浩明整个人带着声音都在抖,双手紧紧抓住凌华琚的肩膀,目光中透着恐惧,“这是怎么了呀?到底是怎么了?”
凌华琚强忍着悲意,咬牙切齿地将刚才的惨剧讲了一遍。凌浩明如遭雷击,怔了片刻,猛然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先生,还有师兄弟们,他们就这么被……被平世年那恶人害死了吗?”
“不错!”凌华琚渐渐缓过神,眼中寒光闪烁,“五弟,如今凌霄宫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无依无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报仇!誓雪灭门之恨!”
凌浩明抹去脸上的泪水,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他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要报仇雪耻!要为凌霄宫讨回一个公道!”
“对!我们先去郡都,不行就去圣都,总有能为我们伸张正义的人!”
二人匆匆回房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带上足够的金珠子,趁着夜色离开了凌霄宫。
来到凛陌镇,二人商量着先去买两只乌雕,却不料瞧见一位贵公子从街角转过来,正是路家三公子路筱川,曾在圣都天试期间有过一面之缘。
凌华琚略一沉吟,拉着五师弟迎上前去,抱拳行礼,道:“路三公子,在下是凌霄宫弟子凌华琚,这是我的师弟凌浩明。不知路三公子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路筱川虽感意外,亦未推辞,三人就近找了一家清雅的茶馆,寻了一间僻静的厢房坐定下来。
三人先是客套了几句,未待茶水煮熟,凌华琚顾不上许多,便将灭门之祸倾诉道尽,声泪俱下,悲情不可细言。
路筱川直听得眉头紧蹙,半晌不得回应。
凌浩明亦在一旁控诉,“路三公子,我凌霄宫与平家远无仇近无怨,一贯交好,平世年与我家先生甚至还以挚友自称。可那恶贼丧心病狂,竟屠我满门,实在是丧尽天良!”
路筱川仍是不作声,垂着眼只管沉思。
凌华琚只道路三公子有所顾忌,言道:“我兄弟二人只求路三公子为凌霄宫作个声援,有路家的支持,我们告到圣帝面前也不至于势单力薄。”
路筱川提起水壶冲了一壶茶,又洗了茶盏,分别斟上新泡开的茶水,终于点了点头,拾起一盏郑重言道:“二位公子,路某虽无官无禄,但绝不会放任恶行。灭门一案,路某一定会助你们讨回公道!”
听了这话,凌华琚与凌浩明不免感激,一同拾起茶盏回敬。
路筱川温和地安慰二人,给二人不断斟茶。几杯热汤下肚,凌浩明忽觉胸口剧痛,眼前一黑,倒在茶案上。凌华琚还没来得及开口,同样嘴角溢血,伏案不起。
路筱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随手扔了个火折子在案上,离开厢房时还贴心地关好了房门。
房内迅速蹿起了火苗,火势飞快蔓延,惊动了茶馆的众人,大家一起抬水救火,终是来不及,房内的物件烧成焦炭,还有两具已经辨认不出形状的尸体。
那时,凌燕归与平世年的一场大战搅得漫天冰雪,凌霄宫众弟子全被冻在外院,只有凌天行事先悄悄躲进了玄冰岩。
外院的声息传不到这里,凌天行握着紫玉令牌再次从后山进入禁地,绕到偏殿外,用令牌打开了禁制。
“小师弟!”凌天行热切地唤了一声。
烈如秋正半躺在炭火边取暖,怀里还抱着毛茸茸的一团。听到略显生疏的声音唤着极为亲近的称呼,心头忽热,“凌师兄!你怎么来了?”
这声“凌师兄”是随着烈如秋的四师姐而唤的,凌天行眼里泛起了泪光,“我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啊?”烈如秋大感意外。
凌燕归虽然没有为难烈如秋,但是玄冰岩里的这间偏殿比淬刃崖上的匿刀堂更与烈如秋相克,神识被寒息阻隔,根本无法探出偏殿之外。而小灵兽们虽然可以进来,却是出不去。
此番听到有人能带他出去,当然求之不得,不过,“那凌师伯……”
凌天行不敢耽搁,一把将烈如秋扔在背上,“先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我再跟你细说。”接着,他一手勾住烈如秋的腿弯,另一手从胸襟掏出一个木雕的鬼脸面具,“你把这个戴上,别出声!”说罢,走出偏殿一脚踹开禁地的石门,朝着后山出口飞奔而去。
二人刚离开玄冰岩禁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声巨响。伴随着雪崩般的响动,天阴沉得像是要压下来,漫天的寒息越来越浓。
后山的路崎岖难行,凌天行顾不得许多。他的双腿如风般跨过一片片雪地,不多时奔至山脚。待到快到凛陌镇时,他才稍稍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几条主要街道,转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进入一座不起眼的小宅院。
凌天行关上院门并插上门栅。宅院不大,收拾得整洁干净,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凌天行背着烈如秋来到偏厅,将其小心地放在火塘边的软榻上,而后取来火折子将火塘燃着了,又抱了一捆火炭扔进火塘,房里很快就暖和起来。
凌天行在火塘边烧了一壶水,终于坐在软榻上,重重地喘了口气。
烈如秋总算得空,小心地问道:“凌师兄,凌霄宫是出什么事了吗?”
此问一出,凌天行立即红了眼眶,眼见着泪水就要滚出来。他闷声闷气地说道:“小师弟,我实在不明白,平世年为何要对我先生和同门弟子下此毒手?此前,我替先生下山办点事,回来时就看到……现在,恐怕先生和师兄弟们全都……全都……”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恰如惊雷,烈如秋像是被人按着头猛击了几下,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凌霄宫上上下下百余人,此刻只剩下我一人了……”凌天行猛然抬头,恨恨地斥道:“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烈如秋突然意识到: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他深深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说道:“此事,应该是因天君圣物而起。”
“天君圣物?”凌天行闻言,面色大变,“那不是天君随身携带的信物吗?天君来凌霄宫了?”
“那倒不是。”烈如秋莫名心虚,哪里想到自己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前几日,我到平王府做客,被人发现我戴着圣物,故而起了歹心。”
“你带着圣物?”凌天行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平世年要夺天君的圣物?那跟我先生有什么关系?”
“平王妃先下的手,将我击晕了。半路上,世子平菡杋又把我劫了,他大概是想找凌师伯庇护吧,所以就到你们凌霄宫来了。”
凌天行满脸的惊诧,“我只道平菡杋是来送贺礼的,他要住在玄冰岩禁地,我本来也觉得奇怪,但是他说是先生的安排,便没有多问。哪晓得其中还有这些曲折!那,平菡杋人呢?他是不是拿了圣物跑了?”
“我却不知道平菡杋的下落,不过,他没有得到圣物。”烈如秋忽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平世年就亲自来凌霄宫抢圣物了。他肯定以为圣物在我先生手上。”凌天行再惊,急冲冲地言道:“这下糟糕了!昨日,你是不是已经把圣物交给我先生了?”
烈如秋摇了摇头,“圣物依旧在我这里。”
凌天行双目一亮,但又随即露出几分疑惑之色,上下打量着烈如秋,“我不信!在玄冰岩禁地,你被禁了修为,根本不是我先生的对手。你除了怀里的这两只巴掌大的小宠物,什么武器都没有,哪里能藏得了圣物?”
烈如秋不疑有他,摸了摸小翡,当即从断舍石里引出黑玉扳指攥在掌心,颇为无奈地摊开,言道:“凌师兄,这便是由圣物幻化而成的。”
那黑玉扳指通体黝黑,戒面上雕刻着怪异的好似图腾的线条,隐隐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奇异光芒,一看就是不属世间的凡物。凌天行的目光不知不觉间仿佛凝住了,喃喃叹道:“这就是天君圣物?天下至宝?”
“不错。”烈如秋没注意凌天行的表情,心思全在别处:这哪里是什么至宝?明明就是一个“魔物”,为了得到它,多少人心生贪念,发狂入魔。真不该受了那家伙的激将,怎能拿着它招摇呢?我明明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想到这里,烈如秋突然生出几分不安。
但是已经晚了。
凌天行胆从恶边生,趁着烈如秋低头沉思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黑玉扳指,同时掌间寒息暴涨,一掌拍在烈如秋的脑门上,瞬间便跃到院中。
烈如秋大惊,却是动弹不得,七筋八脉冻得死死的,寒息在体内翻涌,脉丹内的圣光凝结,仅能勉强维持气息,说不出一个字。
凌天行握着黑玉扳指,脸上满是贪婪之色,眼中更是决绝,指尖凝聚寒息幻化成一柄长剑,直指烈如秋的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烈如秋的怀中银光乍亮,传出一声嘶吼。凌天行来不及看清是何物,只觉身体被一股极寒的力道掀起,碎裂的偏厅木门也跟着砸过来。他在半空翻滚了数周,摔在院墙边的雪地上。
凌天行幸有星辉护体,虽不至于重伤不起,却也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他倚着院墙半撑起身体,看清身前之物: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兽,好似一座小山将原本空旷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凶神恶煞的巨兽满目戾气,溢着令人胆寒的碧光,巨大的利齿闪耀着杀意,口中吐着阵阵寒息,白雾浓得化不开。见凌天行爬起身,巨兽低吼一声,浑身毛发乍立,一股威压将凌天行按在墙上无法动弹。
凌天行万万没有想到,巴掌大的小宠物竟然变成了夺魂的巨兽,顿时明白自己失了策,连忙双手捧着黑玉扳指,唯唯诺诺地说道:“我错了!我是一时迷了心智,不该受了圣物的魅惑,做出这般下作之事!小师弟,这不是我的本心。”
巨兽乃小翠变身,而小翡因脖子上还挂着断舍石,不能变身,偏偏小翠是吐冰的那一只,化解不开封禁烈如秋体内的寒息。
小翠逼近一步,将凌天行抵在院墙上,低低吠叫。
凌天行迫不得已,抬手散了烈如秋体内的寒息,再三道歉:“小师弟,我本对圣物无心,全是这邪物作祟,才让我一时失了心智,你千万不要怪罪我!”
此刻的凌天行一脸愧疚,真心实意的模样全无破绽,烈如秋已经心软了。他缓了几息,身子也渐渐好过一点,就唤着小翠作罢。
小翠将黑玉扳指含在口中,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凌天行,不肯退后半步,不愿意放过凌天行。
凌天行只得苦苦哀求,不停忏悔,声泪俱下,仿佛真心悔过:“小师弟,我刚才一时被心魔蒙蔽,实在是罪该万死!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烈如秋着实不忍,再次召唤灵兽:“小翠,听话!不要再伤害凌师兄了。”
小翠总算听了主人的话,眼中光芒渐敛,银光闪过,身形恢复成原来的小巧模样,哼哼唧唧扑到烈如秋怀里摇尾撒娇。烈如秋接过黑玉扳指,见凌天行正瞪着自己,不敢当着他的面将扳指引入断舍石,便戴在拇指上。
凌天行终于松了一口气,拖着瘫软的腿脚重新点燃火塘,再将满院的木屑石块打扫干净,又为偏厅找来木板遮挡风雪,而后便去厨房准备晚餐。
夜深人静,寒风依旧呼啸。凌天行坐在火塘边的软榻上,瞧着熟睡的烈如秋,手里轻轻摩挲着一件寒玉灵器,眼中满是算计。
这个宅院是凌天行私下购置的,本是一个极机密的处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被旁人知晓。如今,凌霄宫被灭门一事应该已经在凛陌镇传扬开了,凌天行深知此镇不可久居。
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可是,宠物变身成巨兽,让一切成为不可能。
所幸烈如秋心善纯良,因为师姐与凌天行已有婚约的这层关系,他相信凌天行是一时被蒙蔽,并未过于设防。
此前,烈如秋紧靠着火塘入睡,在一旁假寐的凌天行悄悄注意到,原本在烈如秋怀里的两只小灵兽似是睡不踏实,左挪右移,最后爬到烈如秋的背后直接趴在青石地上,总算安静下来。
莫非是灵兽受不住火塘的热意?
凌天行将寒玉放在青石地上,凝神聚息于这枚灵器,屋内隐隐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寒息在青石地上蔓延,睡梦中的小灵兽立刻被这股带着奇香的寒意吸引。它们摇晃着毛茸茸的小身板,仿佛不受控制地向着寒息之源挪动。
凌天行暗笑,“果然如此!”
待小灵兽挪到凌天行脚边,他立刻用早已准备好的缚仙索把它们绑得结结实实,同时以寒息聚集成一团寒冰,将小灵兽牢牢困在冰棺内,小灵兽发觉不妙,无论怎样拼命挣扎,却是无力挣开缚仙索的禁制。
凌天行将寒息引入烈如秋的体内,伸手便去夺他手上的黑玉扳指。烈如秋惊醒,见状大惊,凌天行当即一掌拍在他胸口,将他冻成一个冰人。
“小师弟,对不住了!”凌天行冷声道,“要怪,就怪你没有天君的命,却拿着天君的圣物!”
说罢,他凝神聚息,抬掌便要震碎冰雕般的烈如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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