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行这一掌的星辉拍在两道刀光上,金光银线间,刀意肃杀。他不得不退,再次将偏厅的木门撞碎,摔在院子的雪地里。
两个身影恰如从天而降,正是影刃兄妹。
二人手中的轮刀转得飞快,道道刀意交织成网,将凌天行逼得手脚忙乱,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寒息冰阵凌乱无章。
凌天行本是胜券在握,哪会料想突然来了这两个天煞之子,如同没有情感的杀手,只管劈杀,刀刀致命。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识过这般不要命似的刀意,加上本就心虚,一身修为早就无法恣意施展。
三人交手不足百息,凌天行浑身都是刀伤,伤口虽浅,却渐渐麻痹了经络,手臂腿脚酸软无力,最终被影魅的妍媸刀架住了脖颈。
影魅厉声喝道:“速将烈如秋身上的寒息解了!”
凌天行瞅着冻在冰棺里的烈如秋,还想拿腔拿调与这两人周旋,根本不晓得影魅快要急疯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影魅不等他开口,刀刃将脖子划开了一道血口,再喝:“只要化解了寒息,我们就放你走,其他的事一概不与你计较!”
言语间,又有八个黑衣人跃进院子,将凌天行团团围住。这八人手里皆是一样的兵器,双手各执一柄寒光闪耀的轮刀。这颇具特色的黑色刀器,让凌天行突然想起江湖间的传闻:让人闻风丧胆的匿刃宗赏金猎人,据传就是人手一对轮刀,而且从无失手……
赏金猎人。凌天行的心一哆嗦,连忙抬手散了烈如秋身上的寒息冰阵,那冰棺渐渐融化成水。影魅见状,飞速扑过去,随手捡了些能烧的东西扔进火塘,用火折子点燃。
影刃还算沉稳,用轮刀继续架住凌天行,喝道:“还有灵兽身上的!”
事到如今,凌天行只能全盘照做以求保命。两个小毛团子得了自由,一样不管不顾地扑到昏迷不醒的烈如秋身上,呜呜咽咽哭得好不悲戚。
因寒息入骨,烈如秋一时醒不了,但是生命已经没有威胁。
影刃不想在此地纠缠,使了个眼色给手下八将,进屋背上烈如秋,与影魅一起离开了。
院里,星辉与寒息交织,映照出一个个错乱的影子,那八位好汉将凌天行又是好好地教训了一番,约莫一盏茶时间,八人捡起地上的缚仙索将凌天行随意绑了,这才满意地消失在风雪中。
影刃兄妹乘着夜色,踏雪飞奔,身形如风,掠过冰霜覆盖的地面,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们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沉睡中的凛陌镇,向镇外的山林深处奔去。
二人在林间辗转腾挪一刻钟后,终于停在一处废弃的道观外。道观虽然脏旧,但是门窗完好,难得的是里面还有一个火塘。影刃将烈如秋放在火塘边抱在胸前,用体温为其取暖。影魅则是找来不少松枝松果,点燃了火塘。小灵兽们满眼焦躁地依偎在烈如秋的怀里,只盼着它们的好主人快快醒来。
再说凌天行,懊恼愤懑不足言表,咬牙切齿地看着黑衣人们的背影,心中明白,自己苦心安排的“妙计”已经彻底失败。以整个凌霄宫作为代价,却没有换来一枚天君圣物。他自行解开缚仙索,忍不住心里的憋屈怒吼一声,双拳砸在雪地上。
凌天行瞧着小院一片狼藉,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脑子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无一个有用的。
次日,凌天行还是不甘心,乔装打扮上了街。凌霄宫被灭门的消息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往来的闲人无不在谈论这桩血案。凌天行在街头漫无目的地徘徊,忽而觉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冰晶残意!
凌天行凝神聚息在这一丝缥缈的残意上,分辨出冰晶的主人:五师弟凌浩明。
凌天行想起昨日恰好轮到五师弟采购生活用品,所以凌浩明一大早就出了宫。那么,五师弟竟是在镇上遇害的?
事有蹊跷,凌天行循着冰晶的残意寻过去,来到一间被火烧了大半的茶馆。
茶馆的一角已经坍塌,堆着黑黢黢的瓦砾。凌天行打量着废墟,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两具烧成黑炭的尸骸,其中一具留着冰晶的残意。他仔细探过这两具尸骸,心猛地一沉:这场火灾并非意外,而是有人为了焚尸灭迹。
凌天行站在街角听路人们的议论,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火灾发生在午后,也就是凌霄宫灭门之后。
凌天行离开茶馆,边走边思,琢磨着其中的可疑之处。没过多久,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闯入他的视野。
凌天行认得此人:这不是路家三公子吗?他身上竟然带着另一个冰晶的残意,是四师弟的!
凌天行悄悄跟上去,一个猜测在心中渐渐成型,让他既惊又怒。
眼见路筱川走进一家客栈,凌天行探到他回到自己的客房,便从后巷跃上客栈的屋脊,悄悄翻入檐廊,趁人不注意敲响了房门。
路筱川推开房门,见一面目苍老的男子低声言道:“路三公子,请借一步说话。”言罢,这老者不由分说就挤进了屋。
路筱川见状,沉声喝道:“你是何人?”
凌天行去了伪装,仍是小声言道:“在下凌天行。”
一听姓凌,路筱川立即朝外面看了看,发现廊上无人,便合上了房门,面色凝重地问道:“公子莫非是凌霄宫的弟子?”
“正是在下。”
路筱川轻舒一息,连忙让座,并提壶煮水准备泡茶。
凌天行在茶案边坐下,满面悲情地叹道:“因师门之变,在下不得已扮作这般模样,还望路三公子见谅。”
路筱川表示理解,十分关切地问道:“凌公子是如何脱险的?”
凌天行叹了又叹,只是摇头,似是不愿再提那段悲惨的过往。
路筱川又问道:“那凌公子是否知道这场灾祸由何而起?”
凌天行还是叹息,恨恨言道:“全因烈如秋从中作梗,无缘无故挑拨我家先生与平郡王的关系。”
“又是烈如秋?”路筱川似乎并不意外,“此等衣冠禽兽,想不到竟然跑到这里来作恶了。那他人呢?”
凌天行目光微闪,“我见他与几个人拿着十分奇怪的武器一同逃走了。”
“奇怪的武器?”
“就是像铁圈一样的刀。”
“哦?”路筱川大惊,“匿刃宗也跟他有关系?”
凌天行停了叹息,目光落在路筱川手中的茶壶上,“路三公子泡的是什么茶?这茶香倒是不一般啊!”
路筱川手一顿,忽而轻笑,依然将茶盏斟满,“怎么,凌公子不敢饮路某泡的茶?”
“不敢当。”凌天行决定不再绕圈子,问道:“此前,路三公子可曾见过我的两个师弟?一个名唤凌华琚,另一个名唤凌浩明。”
路筱川答道:“见过,他们俩都参加了天试,路某曾在望旸庄园观看天试,当然见过。”
仅此一句话,让凌天行领教了什么是圆滑。他冷哼一声,不想开口再问,只在心底暗地琢磨对策。
路筱川对凌天行的态度心领神会,仍旧和颜悦色,“不知这两位公子现在何处?贵派灭门之时,他们是否也像凌公子一样逃过一劫呢?”
凌天行无法不怒,掌间寒息聚集,沉声质问道:“那家茶馆的火,是你点的吧?”
话音刚落,凌天行眼前一花,一枚须尾银针正中眉心,登时动弹不得。
“你是怎么发现的?”路筱川的声音透着杀意,“他们都已经烧成炭了。”
银针带毒,凌天行不得不实话实说,“冰晶,乃我凌霄宫弟子独有之物,仅在魂散时才可凝结,而你身上有我四师弟的冰晶残意。”
既已得到答案,路筱川双手拍出,一股磅礴的炽息直击凌天行的胸口,当即断绝生机。
路筱川冷眼瞅着凌天行倒下,沉思片刻,从胸襟掏出一张人皮假面戴上,稍作装扮后,赫然变成活脱脱一个烈如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客栈。
北疆小镇,夜幕来得特别早,风雪弥漫的街道上,零星几个路人或举着伞或披蓑戴笠蹒跚而行。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悬挂着大大小小的防风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亮。路筱川扮成烈如秋的模样终不是长久之计,仅走了半条街,趁着一阵狂风卷起积雪迷人眼,闪进了无人的偏巷,摘了面具脱下外衫,露出本家的族服,披上斗篷,头上宽大的竹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从矮墙翻过,来到另一条小巷,低着头穿过巷子,脚步不急不缓却是轻快。
正当他快要走出巷子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动静。他缓下脚步抬眼细看,那人跟他穿着相似的华服,一手执伞一手摇扇,眉清目朗,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他的二哥路筱昔。
“哟,这不是三弟吗?”路筱昔笑意盈盈地迎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几分意外,“你怎么也在凛陌镇?真是巧得很呐!”
路筱川面上一惊,拱了拱手,满面春风地答道:“小弟是奉父亲之命来这里买药材的,特别是为了寻些给二娘补身子的雪蛤膏,听说产自凛陌镇的雪蛤膏疗效最好。小弟在镇子上寻了几日,要么缺货需要等,要么品相仍是不太满意。二哥又是为什么到凛陌镇来了呢?莫非也是为了雪蛤膏?”
路筱昔咧嘴笑开,“还真是巧了!我也听说我娘亲在吃雪蛤膏,所以想着尽尽孝心,没想到被三弟捷足先登了啊!哈哈哈哈……”
路筱川连忙摆手,“二哥说笑了。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去前面的乐坊避避寒吧?正好咱们兄弟可以好好聊聊。”
路筱昔眯了眯眼,伸手搭上路筱川的肩膀,笑道:“那好啊!不过,这次可得你请客。”
“理所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朝着乐坊方向走去。路筱川与路筱昔并肩而行,倒是亲热,一路上欢声笑语,引人注目。
很快,他俩来到了凛陌镇最为著名的云水阁。这里可算得上凛陌镇入夜后最热闹的地方,每到暮色降临便灯火通明,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门口的青石板洒了避雪盐,铺着新鲜的花瓣,从阁楼中散出阵阵的花香和酒香。乐坊内,红绡绿黛的歌姬正在抚琴弄箫,笑语盈盈。
路筱川一边迈步进门,一边对路筱昔说道:“二哥,听说这个乐坊常常满座,听曲赏美的人一掷千金。不知今日能否寻得一间雅座。”
眼尖的伙计瞅见这二人穿着绣金贴银的锦衫,一看就是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连忙上前领路,直接登上了顶层的廊台雅房。
不等客人吩咐,伙计招呼着侍女一阵忙碌,在房里焚香煮茶,端上一席美酒佳肴,还十分贴心地摆上暖炉,而后施施然进来几个捧着各式乐器的歌姬。
两兄弟入座,立刻有侍姬上前斟酒,伴随着悠扬的乐声,一股微醺的气氛弥漫开来。
酒过数巡,路筱昔轻轻摇晃着玉扇,微微俯身凑近路筱川,低声道:“三弟,最近苍泽郡有不少流言蜚语,特别是在凛陌镇,出了不少大事呢。比如这凌霄宫,堂堂六大门派之一,竟然一朝覆灭,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啊!三弟到凛陌镇有几日了吧,可知其中的内幕?”
路筱川笑眯眯地饮着酒,答道:“二哥,小弟是来买药材的,哪里会打听这些事情?再说了,二哥还不知道小弟嘛,平素只爱做些小买卖,偶尔结交些同道商友罢了。倒是二哥,最爱掺和江湖里的热闹事,怎么反倒向小弟来打听了?”
路筱昔哈哈大笑,仿佛被逗乐了,“三弟,我这不是才刚刚到凛陌镇嘛,这么大的事,我不信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快说来给哥哥听听,说不定这里面藏着什么天大的阴谋。”
路筱川扬眉看向路筱昔,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哥,虽然外表风流倜傥,整日里只晓得逍遥快活,实则城府极深。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二哥,小弟真不知道什么内幕,无非就是听了些街头巷尾的传言,哪里能当了真去。”
路筱昔呵呵笑着,借着醉意言道:“我听说,是平郡王千里迢迢来找凌霄宫要亲儿子,儿子没要到,就杀了凌霄宫满门。这平郡王有这么狠吗?除了他家的祖传神器,从没听说过他有这等能耐呀!你要说是平王妃,倒还有几分可信。再说了,他家的两个儿子不就是凌霄宫的弟子吗?”
路筱川摇了摇头,“小弟也是不解。先前,他两家还是世交呢,总归是因为什么反目成仇了吧。我们这些外人哪里知道底细。”
路筱昔忽而贴近路筱川,神神叨叨地说道:“前两日,我听说烈如秋居然住进了川凌庄的天君行宫,后来他又去了一趟平王府赴宴,再后来,很快就出了这事儿。那日烈如秋离开平王府后,我还专门去川凌庄见了他。三弟,你知道吗?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路筱川神色微变,“什么秘密?”
路筱昔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悄悄言道:“平王府将烈如秋调了包。”
“什么?”路筱川大惊,“二哥是怎么知道的?”
“你知道烈如秋不能饮酒,对吧?”
路筱川点头,“确有此事。”
“别人只道他是师门禁酒,却不知他是根本不能沾酒的。”路筱昔颇为得意地笑着,“可我在川凌庄见到的烈如秋,竟然跟我和小真推杯掷盏饮光了几坛酒。这能是烈如秋本人吗?”
“竟有这等事?”路筱川只觉得不可思议,“二哥没有揭穿他吗?”
“我干嘛要揭穿他?”路筱昔玩世不恭地往后一靠,半躺在软榻上,又摇起了玉扇,“我只想看他平家要作什么妖。”
“哦。”路筱川自然知道平家作了什么妖,但偷梁换柱一事却是不知,更不清楚二哥对整个事件了解多少。“那后来呢?真的烈如秋去哪儿了?”
“大概,是被平家的二小子绑到凛陌镇了吧?”
路筱川追问:“平世子吗?他绑烈如秋做什么?烈如秋跟平家没有仇吧?”
路筱昔醉醺醺地笑了几声,“三弟啊,谁说绑人一定是因为有仇?你想想啊!烈如秋在川凌庄住在哪里?是天君的行宫!谁都知道,天魄族人的脑子是一根筋,能住进天君行宫的人,那只有是天君!”
“什么?”路筱川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烈如秋有这等能耐?他当上天君了?”
路筱昔再笑,“天君不天君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天魄族人只认天君的信物。”
路筱川终于听懂了,“你是说烈如秋有天君的信物?就是天石圣物?”
路筱昔笑而不语,只管摇扇饮酒。
路筱川沉默了少顷,仿佛恍然大悟般一掌拍向酒案,“原来,他们是因为争夺天石圣物相斗!平郡王果然是战神之后,有这般雷霆的手段,竟然手屠满门。我早就知道烈如秋不一般,却没想到他连天石也能弄到手。”
“三弟啊,”路筱昔打着酒嗝,“你也不是凡人呐!”
路筱川连忙举杯敬酒:“二哥又在取笑小弟。”
路筱昔斜眼笑道:“你呀,有时候就是聪明过头了,不乖。你从小跟着父亲学了那么多本事,后来又跟着大哥。这些年,大哥从来没有拿另眼看你,只当是嫡亲的弟弟,你说是不是?”
路筱川赔笑道:“二哥也是嫡亲的。”
路筱昔幽幽叹道:“是吗?那你以后要乖些,别惹二哥生气。”
“那是自然。”路筱川再举杯,“来!小弟敬二哥!以后小弟但凡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二哥尽管教训,小弟一定听二哥的!”
路筱昔眨了眨眼,饮了杯中酒,笑道:“有你这句话,哥哥心里高兴!来来来,听曲儿!不去管那些破事了!”
“好!”
兄弟俩便在云水阁饮酒听曲相欢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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