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的跑车俱乐部旁,一栋原本是4s展示厅的楼顶,吊起一面巨大的黑白格旗标牌,旗上镶了一排炸眼的荧光广告字:
卡西诺卡丁车俱乐部。
童越透过玻璃墙,坐在二层的吧台向下看…
一圈又一圈,发动机的轰鸣,不要命的加速赛跑,年轻男女的欢呼尖叫,却迟迟不见大哥的身影。
卡丁车终于停了下来,车手身材矮小,赛车服很不合身,摘掉头盔后,更是魅力全无,低窄的额头下,肿眼似鼠,笑起来时,牙龈却比牙齿先鼓出来。看热闹的男女嘘声一片,很快便散开了。
这人面带失落,抬起头后又迅速喜上眉梢:“嘿,小娇儿!”,石聪向二楼的童越挥了挥手,接着飞快跑去楼梯。
童越打小就不明白,为什么石聪这么喜欢引人注意,明明每次都只能换来一片鄙视。
石聪搂过童越:“娇儿,下去玩一圈?!”
童越耸肩抖掉他的手:“啧嘶…都说了别再叫我小娇儿!”
石聪尴尬的笑笑:“哎呀,打小就这么叫,习惯了嘛…”
童越叹了口气:“傻聪,见着我大哥没?”
“你没见着?大哥刚才还在啊”,石聪脱口而出,眼珠子又一转,呲笑道:“没准儿是不想见你,躲走了…”
童越不悦,揍他一拳:“放什么屁呢你?!”
石聪熟能生巧的躲开,然后走去储物柜,拿出几个长方形的橘色纸袋:
“呐,你哥的旅行箱刚到,这些都是从新加坡给你带回来的。”
童越接了过来,胡乱撕开礼盒包装纸,掏出个白色鳄鱼皮的手提包。
“啊哦,这个好像是买给苹姨的”,石聪又翻了翻其它纸袋,一件宽松的涂鸦短袖,一双限量的联名款球鞋…
童越看呆,光是那双球鞋,就已经需要加价抢购了,再加上给老妈买的手提包…
“大哥哪来的这么多钱?”童越自言自语道。
石聪睁大小眼:“你们哥俩不是向来都零花钱不限量吗?苹姨那么迷糊。”
童越试了试鞋:“那他手里也不能有这么多余钱。”
“没准…没准是君哥给的”,石聪拿着短袖,在自己身上比量比量:“你也知道,咱君哥去年没少赚。”
童越看着脚上这双千金难求的新鞋,心里却没有产生满足感,他叹了口气:“君哥呢?”
“不知道,上午剪彩结束后,他就开车走了…
哦!还有,君哥留话了,叫你去他的别墅住!”,石聪补充道。
童越装好画本:“走吧。”
石聪递给他纸袋:“我就不去了,今天刚开张,我得留下来看场子。”
童越点点头,没做挽留,因为石聪在KTV干的就是看场子的活…
他爸生前也是。
“那你顺便帮我把这鞋给扔了吧…”,童越踢了踢换下来的鞋。
“扔了干嘛?这不是还挺新的!”,石聪蹬掉自己的帆布鞋,塔拉进童越的球鞋:“不要的给我啊!”
童越习以为常,便直接离开了。
省会城市的马路并不平坦,总是有上上下下的小坡。童越坐在出租车里看向窗外,心里空落落的。直至车子开到公园旁的一个别墅区,童越提前下了车。
远处公园传来一阵动感的舞曲,一群大爷大妈正随之舞动。
童越笑了,幻象起以后老妈也加入其中的场景,很快,他又想起老妈醉酒发疯时的样子….
他转回头,“算了…”
别墅里只有保姆阿姨在,童越打眼一看,这房子的装修和青山的那栋一模一样,都是水晶吊灯雕花顶,柔亮的紫檀沙发前,放着个佛龛,虽然那佛像正被红布盖着,但不掀开看也知道,君哥供奉的,一定还是关二爷…
这里所有的布局,好似连尺寸都是完全一致的。
童越见怪不怪,因为君哥从小就这样,偏执利落,未雨绸缪,又对完美有着病态般的追求。
等到二半夜,也没等到君哥和大哥回来,直到隔天一早,檀香味飘进卧室,童越下楼站在楼梯中央,看到佛龛前,正持香低语的靳君。
阳光打进客厅,烟雾缭绕中,童越走近才看清,那红布下,盖着的并不是关二爷,而是一尊金身观音。
令人平静的檀香味,观音像好似在怜悯的俯视着靳君…
“童天赐回青山了,昨晚我送他回去的…”,靳君背对着他,黑色衬衫,灰西裤,都有明显褶皱,似是坐了一夜。
“大哥怎么突然回去了?家里有事?”,童越有些纳闷。
“没事,你留在我这,让石聪陪你玩,周一我再送你回学校”,靳君慢条斯理,清理起燃尽的香灰。
“哦”
君哥说没有就是没有,童越从不怀疑。但没见到大哥,心里还是闷闷的,香燃尽后,靳君就走了。
找石聪玩?童越提不起兴趣,便闷闷的去冲了个澡…洗好后,又掏出了画本…
他想看看此文飞画的老丁头,可随手一翻,直接翻到了画本的尾页…
童越靠在车窗边睡颜,安静的藏在了尾页的灰色硬纸板上。
此文飞不仅有天赋,还把他画的很好看。
童越几乎是定住,心里五味杂陈的翻回了老丁头那张,又翻了回来,盯着这幅画像…
一秒...五秒...十秒…
当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突然变得清晰…
童越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他立即起身,穿上那双限量款球鞋…跑去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师父,去高铁站!”
半小时后…
江城市,出租车路过了国贸商场、
“师傅师傅,停停停!”
司机一脚刹车:“怎么着?不去雾凇东路了?”
童越抱歉的火速付钱,下车后向路人打听,才找到了旮旯胡同里,批发市场的大门。
他拉开厚重的塑胶门帘,一股浓郁的奶香味飘了过来,原来批发市场的进门处,是个卖烤蛋糕的档口…
“姐,给我来两包!”,童越边嗅边掏钱…
“7块一包,帅哥!”,胖阿姨喜笑颜开。
“行!”,童越拿钱时,胖阿姨动作利落,很快就装完一包,童越一看,这一包不过巴掌大,也没装几个,他想了想,刺儿头那大高个,肯定不够吃。又道:“再来五包吧!”
童越拎着小蛋糕,向市场内走去,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就连两侧档口里,正在聊八卦的大妈,都让童越感到没那么聒噪了。
还好不是所有人都爱聊八卦,比如那大妈摊位旁边的长发女人,就正趴在摊位上睡着。
聊天的大妈们眼疾手快,见他拎着一大兜蛋糕,忙着朝他吆喝道:
“小帅哥!买袜子不?!”
“孩子,买背心不!?”
“小伙子,买裤衩不?!便宜便宜,甩货了嗷!”
一开始,童越还略感抱歉的向大妈们摆手拒绝,听到这,童越又想到刺儿头那个小抠儿,便停下挑了条白色的仿kc平角裤:“姨,这款再给我来条黑色的。“
大妈翻了翻余货后,道:“小伙子,白的穿着干净,来两条白的吧。”
童越挠挠头,难为情的道:“来一条白的就行,我朋友特挑剔,只穿黑灰色。”
大妈飞速瞥眼,打量起童越,随后手脚麻利,又翻出一条灰色的递给他:“两条一百。”
童越嗷的一声:“啥?!100?!”
做生意赚差价是正常的,但宰客就不厚道了!童越戏笑道:“哼,这么便宜?那我不要了。”
想到老妈做生意十几年,向来不赚溢价的钱,老百姓做老百姓的生意,怎么能坑自己人呢?
童越转身就走。
“诶诶!小伙子!给你便宜点,80!”,童越已经走远,大妈还在叫喊挽留:
“70行不行!?别走别走!给你进货价!50!!”
…….
童越边走边看,两侧是一格一格的小档口,门口挂着各种T恤,童越一眼认出,这T恤和刺儿头那晚穿的一样。
走了很久,童越闻到一股塑料皮革的味道,他蹭蹭鼻子一看,前面正是一家鞋铺…
超大的纸盒箱里,堆了各种各样的鞋子,一群顾客正围在旁边翻找着,童越加入其中,也学着他们翻找起来。
原本在坐在一旁嚼槟榔的老板,见状站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童越:
“帅哥,你买啥?”
童越挤了出来,一脑门汗:“大哥,你这有灰色的ALL STAR吗?”
老板一拍巴掌:“你算是找对了!灰色的ALL STAR就我这有,连旁边的大商场都没有呢!”
童越惊喜一笑:“那给我来两双!45码的。”
老板又一拍巴掌:“这稀有色就是火爆,昨儿刚卖完!”,说罢又顺手拿起旁边的橙色ALL STAR:“你看这个咋样?这个卖的比灰色更火!”
童越眼前一亮,想到刺儿头总是一身黑灰,送他个有生机的颜色,也很好:“那大哥,你给我包起来两双。”
缓缓,童越吃一堑长一智的补问道:“这个,多少钱?”
大哥扯过一个黑色塑料袋,用力一兜,看着他笑道:“小老弟儿,被坑过了是不?”
童越挠挠头,尴尬笑笑。
“70两双!看你也不差钱,就甭跟我讲价了!我槟榔哥从不坑人,做的就是回头客的生意!”,大哥猛嚼两下槟榔,甚是爽快。
“得嘞大哥!”,童越这钱花的称心如意。
刚一出店门,就碰到那卖内裤的大妈,拎着一兜麻辣烫走在他前面,正对着她旁边的大妈诉苦:“刚才那小子要是买了,我一周的伙食钱就赚来了。
童越看着大妈病态臃肿的背影,瞬间心软,揣在兜里的手捏了捏纸币,刚准备掏出来,却又听到那大妈说:“不过听他说要给朋友买一条,没准是个二椅子。”
童越放了手,黑着脸走了过去,他感叹着,怪不得刺儿头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看到童越路过。
等他走到内衣摊位时,那长发女人已经醒了,她正用那布满裂口的手,捧着一桶mini泡面取暖…
她太瘦了,才会感到冷吧。
童越放慢了脚步,身后又跟来了那大妈的声音,听起来,她们还在聊‘二椅子’的话题…
“瞧瞧,碰上老二椅子就是这下场,丢人,还拖累了儿子…”
大妈语气甚是尖酸,引得童越扭头看去,他顺着大妈的眼神一看,原来被排挤的,正是那个长发女人。
童越讨厌听八卦的那股恶心劲,又泛了上来。
他嗖嗖跑出批发市场,左右手大包小包的走到公交站。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坐公交,车上挤得流油,他全程紧张的听着播报提示音,又顺着记忆找到了小区门口的垃圾站。
此文飞开门后,童越看到他发红的双眼…
“你怎么来了?”,此文飞声音干哑。
童越本来计划着逗他:“谢谢你这个学霸,对我这个画霸的肯定。”
可看到此文飞身后那桌子上,画满了红叉的英语试卷。
所有的玩笑,又被童越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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