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裙摆在空中绽开,卷起一地尘嚣。
裴松照好似这淆乱逼仄的书房中,觑见了一朵不属于这处的玉蕊琼英。
那抹艳色在他眼前迟掠而过,最后挡在他的身前,生生用后背接下了那未有收力的一鞭。
其实他早在叶念荞慢旋而落的瞬间,就用最快的速度揽住她腰身,朝边侧躲了。
却架不住那鞭风太利,鞭尾太长。
还是在她的后背刮出一道血痕。
当然,比起叶念荞受的背伤,裴松照为护她,脖颈至胸膛连接处受的鞭伤更为惨烈。
“荞娘,当心!”
当站在右侧的裴观砚转过身,伸手来拦之时,那粗粝的鞭身已然划破破裴松照颈下的皮肤,留下一条深长印记。
然后,鲜红的血珠一颗颗从上冒了出来,沿着男人喉结与经脉连成一条长线后滴落。
最后于烟青色的衣料上晕开朵朵暗蘼的花。
叶念荞脑袋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铜锣猛捶了一记,耳边腾起一阵轰鸣的“嗡嗡”声。
自己不是已经替他挡了吗?
他怎么还是伤了,还伤在这般明显又致命之处?
“... ...!小叔,你这处... ...淌了好多血珠子。”
她慌地太阳穴突突直跳。
男人淡淡“唔”了一声,倒衬得叶念荞的反应太过。
“我无事。只是连累嫂嫂用后背替我受了半鞭,还得快些将伤口处理了才是。”
他眸色眈眈地凝着面前的少女——
这位他名义上的嫂嫂。
裴松照本不在意那老翁的鞭子,从小到大,他受过的家法还少吗?
倒是叶念荞的这番动作,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得不说,此女确实胆色过人。
于她夫君与公爹的面前都敢扑身到他怀里,为他挡下一鞭。
这是要将原先的隐意撩拨都置于明面之上,装都不装了?
男人眸色深地若被打翻的黑墨,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四肢百骸间蹿涌着。
他确实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勾起了几分兴味,想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脑中兀然炸开一丝灵光:
莫不是她想占着嫂嫂的名分,再堂而皇之地勾引小叔,好让他们兄弟阋墙,反目成仇?
裴松照黑眸中映出少女那张惨白中透着点绯色的脸,
后又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她后背洇开的点点暗红血迹。
虽说此女确有几分姿容,但她是否太过自信了些?
真将他兄弟二人都当成了什么惑色孺子,以为见着她便走不动道了吗?
而真实的叶念荞,如何有他想的这般复杂。
她扑身相救,不过只是为了还听香榭之恩罢了。
见他视线胶着地盯着自己的伤口看,少女便天真地将男人眼中的暗涌那些情绪,当作他对自己的悸动与感念。
又哪里晓得,面前之人早已将她从头到脚都恶意揣测了一番,还已思度起如何不动声色将她解决了的法子来。
“罪魁祸首”裴承璋举着藤鞭,颇有些纳罕地看着面前这幕。
“你这是作何?还不快些让开!”
叶念荞瞧他仍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以为他将自己赶离小叔身旁,是要继续鞭笞。
便心中生急道:
“公爹,念荞适才在外头斗胆听了一耳朵,这里头确是存了诸多误会。此事真的不怪小叔,若不是有当日有旁人相阻,小叔早便成事了,都是那… …”
话到中途,却被裴松照打断。
男人眉峰一蹙,黑眸中翻涌着骇人的戾气,“莫要说了!”
叶念荞被那戾色吓得一哆嗦,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了。
然而下一瞬,裴承璋狐疑的神色给了她解答,“你一届内眷,又如何知晓其中隐情的?”
“那自然是因为… …唔!”
少女的脑褶到底还是比普通人生得更平滑些,话到嘴边才惊叫着掩住了口。
若她真将当日听香榭所见之事说出,那不就等于在裴家人面前自爆自己到过花楼?
怪不得小叔一脸凶相地让她“莫要说了”,原来是在帮她。
思至此,她也顾不上旁人会如何想,直勾勾朝男人投去感荷一笑。
裴松照只觉莫名,当她皮下的那些小心思又在蠢蠢欲动了。
真实情况是,男人适才根本没有半分替她着想的意思。
那副嗜人也模样的的确确就是在朝她发火。
裴松照不需要任何人替他祈饶。
不解释,不示怯,不乞怜,不屈从,是他自小以来同父亲相处的信条。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特别是若叶家女这般身份之人替他向裴承璋示弱低头,只会让他嫌恶更盛。
好在裴承璋并未将叶念荞当回事,见她捂嘴不说,也不欲追问,“罢了罢了,我管你作甚。”
而裴松照不肯服软,屋内的氛围依旧僵持不下。
裴观砚在一旁静默许久,在看到叶念荞替弟弟挡鞭之后,眼中划过一道骇异之色。
他神色难辨地凝着二人看了许久,最后后一掀袍角,直挺挺地朝裴承璋方向跪了下去:
“父亲,此事皆系儿子一人主导,与持之并无干系,若父亲要罚,罚我便是。”
裴承璋面色一下青红不定起来,“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替他求情,倒显得我据理而步步紧逼了。”
他自知再争下去,便是失了他辈应有的气度与风骨。
一时间气结,朝着裴松照勃然道,“你给我滚!”
可真见人一声不吭地拍拍膝盖走了,他又怒形于色地将人喊住:
“站住!你不必去花厅用膳了,今夜就跪在家祠好好反思己过!”
裴松照依旧不言,留下一个顽梗的背影。
一整夜么?
叶念荞听罢,总觉这处罚不甚妥当,“公爹,这罚的是否太重了些?好歹让小叔先吃上两口,再... ...”
裴承璋一听这话,愈发肝火上炎:
“这里几时轮到你做主了?你也滚!”
叶念荞吓得立刻双唇紧抿。
裴观砚叹了口气,将少女拦在身后,“父亲,荞娘身上有伤,我带她下去处理伤口。”
“你留下,我还有事同你商议。”
裴父捋着被气翘的胡须,道。
虽说他今年不过四十有盈,正值壮年,正当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之时。
偏生站在翰林学士承旨这个位置上,年纪轻轻便蓄起了长须。
整个人苍沉与稳重交织,瞧着更添三分威严,七分韵致。
时间一久,自然也老气不少。
裴观砚点头应“是。”
遂又转头,朝叶念荞安抚,“花厅那边,我会派人跟母亲通传,你就不必过去了。快回樵风院处理背上伤口吧,女儿家若是留下什么疤痕就不好看了。”
“多谢夫君,念荞告退。”
虽得了夫君亲口抚慰,叶念荞走时仍余悸萦怀地三步一回头。
生怕待她走后,裴承璋还要再对里头的夫君发点邪火泄愤。
然出乎意料的是。
待她与裴松照双双告退,裴承璋竟兀地变了口吻,语气态度竟温和了不少。
“父亲,您明知儿子南下之时有金吾司的人手在旁相护。较之当日听香榭内,持之顶着我的身份赤身临险,独面冯敬与褚兴福二匪,明明他的处境才更危险… …”
“你说的这些为父何尝不知。只是他太过盛气外扬、刚愎自用。我若不施以压制,他日后定会酿出巨祸。”
“为父这也是为了他好… …”
... ...
叶念荞发誓她真的只是走得慢了些,不是有意偷听的。
但裴承璋此番心际到底是让她确认了:这当爹的真是偏心偏到了骨头缝里。
若不是她同小叔接触过几次,知晓他的真实质性,她或许真要被公爹那番看似语挚情长,实则私曲不公的言论说动了。
明明是那般和光同尘、灵活变通的为人,怎么到了他这做父亲的眼里,就成盛气外扬,刚愎自用了?
叶念荞不满地回望了眼静思斋尚未闭紧的门扉,心道这老爷子也太过私偏。
原以为只有如自己那位品德低劣的贪官父亲,才会因为嫡庶之别而厚此薄彼,将她与嫡姐叶思荞区别对待。
没想到连冰壶玉尺的翰林学士承旨,于儿女事上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原来同从嫡母肚子里头出来的双生子,在双亲眼里,也有高下之分。
叶念荞遗憾地想着。
心中又对裴松照抱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故而待她回樵风院处理完伤口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上**膏匆匆赶往家祠。
*
甲夜的家祠门前稍显冷清,叶念荞伸手将那扇厚重的朱漆木门推开,试探性地朝里头询了一声,“有人在吗?”
里头只点了零星几根昏黄的烛火,大多角落都漆黑一片。
叶念荞根本看不真切。
就在她侧头,欲将手旁油灯点亮之时,耳边陡然掠过一阵凌厉凉风。
“嗖!”地一声,少女身后的木柱上仿若钉入了什么东西。
恰巧油灯燃亮,她颤颤巍巍地举着光源朝身后照去——
只见一柄玄铁匕首大半都没入了身后的楠木柱,柄尾的铜环还在嗡嗡震颤。
想来这匕首的主人是使了力气的。
这柄匕首还特别眼熟,她前几日好似在小叔的腰胯间,见过。
少女背后泛起一股冷意,心跳也跟着停了半拍。
若不是她适才刚好低头点灯,是否便要人头落地了?
小叔不会是将她当成什么贼人来杀了吧?
叶念荞生怕裴松照还留有什么后招,未免自己被误伤,连忙呼道,“持之,是我!”
与她的心绪激荡不同的是。
面前之人久久没有回应。
偌大的家祠沉寂到让叶念荞觉得,在牌位前跪着的那人,似乎根本不是小叔。
就在她意冷心沉之际,前头发出了极轻的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然后是一道喉音滞涩的低询,“嫂嫂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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