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准头偏了一寸。
这便是叶念荞恰巧躲过匕首后,裴松照的第一反应。
他与裴承璋向来背驰抵牾,恰逢今日兄长归来,与那老翁撞上,本就心绪不佳。
偏生还有人像只蠛蠓般,不停绕着自己打转。
从静思斋跟到家祠。
逐而不去,挥之复来。
烦,极烦,烦透了。
适才若他更有耐心,侯得更久些。
那白刃会否就能不偏不倚地没入她的咽喉,教她再发不出那些扰他心旌的琐屑之言了?
可惜没有如果。
“持之小叔,我来将这件外裳还你,顺便给你带了些药膏来。”
少女声线纤柔婉转,很难不让人,怀疑此乃她刻意为之。
果然,又追来献媚了。
男人唇瓣抿成一跳冷然的线,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
却在油灯照过来的当瞬,压下了面上的阴翳冷意。
故而叶念荞见着的还是那个温润而泽的淑人君子。
“多谢嫂嫂。”
“至于这药膏,就不必了。”
他拒绝地如此干脆。
若她识相的话,便莫再纠缠了。
“当然要的!若不是为了护我,你原先根本伤不到这处。”
“我心中有愧,你就权当是让我心安吧。”
叶念荞说话时反应很大,字字言言都在央求他莫要拒绝自己。
男人眼帘半垂,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虽有意遮掩,仍有几分揶揄之意从中泄出。
“… …”
很好,一意孤行,果不谬矣。
他倒要看看,二人独处之时,此女会以什么鬼祟伎俩诱他入套。
“那便谢过嫂嫂了。”
裴松照刻意朝旁侧挪出半个身位,示意叶念荞可以再靠近些。
男人说完就开始闭目假寐。
黑暗中,五感皆被无限放大。
果然,下一息,叶念荞便不负所望地开始蛊惑撩拨。
身侧是织物摩擦的窣窣声,一只沾着半融药膏的纤手于暗中抬起,轻轻点按在他颈间的鞭伤处。
细揉慢碾,在寂夜里漫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磨感来。
少女的衣袖漫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肩头,一缕混着兰芷香气的脂粉味钻入他的鼻腔,又趁势隐入肺腑。
就在裴松照以为此番“亲近”已是极限之时。
叶念荞下一瞬的动作,才真教他乱了心曲。
她附身靠近,在男人还来不及反应之时,轻轻吐息。
接着,一缕温软的气息轻轻拂上他颈侧的伤口。
那带着暖意的气息若游丝般在他颈间缠绕。
叶念荞不过轻呵两息,便惹得男人后背绷得僵硬笔直,浑身筋肉都似在打颤。
… …
她… …如何敢的?
当真是,胆大包天!
男人额角与手背的青筋全数暴起,反手便将她的皓腕扣住,力道大得几乎可将那截细骨捏碎,“你这是作何?”
叶念荞吃痛,却又挣扎不开,只得如实回道,“我… …从前,她们都是这么教我上药的啊,可是哪里做错了?”
裴松照笑得很冷,只当她又想推人出来当借口,“她们是谁?”
她们自然是朝荷坊的妈妈和姐妹们。
但这如何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
“… …不是谁。”
想到自己有所隐瞒,少女的气势便又矮了几分。
然而这回应落到裴松照地方,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果然是拿来骗他的说辞,她一直都在将自己当作蠢物愚弄。
男人下颌绷得极紧,对叶念荞的嫌恶几欲喷薄而出。
“小叔莫怪,我自小便很少与外人相处。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直接同我挑明便是。”
少女声线柔若刚蒸好的软糕,语调也温温吞吞的,似裹了一层糖霜。
绵绵软软的尾音落入耳里,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几分。
“… …”
认起错来倒是毫不含糊。
裴松照原本迸涌怒火瞬间被浇灭大半。
罢了,那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往后除了给最亲近的人上药,莫要再… …这般吹气了。”
“所以,是我吹得你不舒服吗?”
叶念荞有些不明所以。
裴松照却因她的这句反问,如遭雷击。
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他不自觉地咳了好几声。
原以为此女会见好就收,他还是太低估她的厚颜无耻。
敢如此当面撩拨,还离得他这般近。
他甚至无需借助外力,仅一只手,便可将她细弱的脖颈折断。
裴松照的大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放。
深呼吸多次后,才压住腹中炙火,消了当场将她掐死的打算。
罢了罢了,这回真是最后一次中的最后一次了:
“嫂嫂,你是真不懂吗?”
“就算舒服,也轮不到我来舒服。”
男人沉晦如墨,似要将她皮肉之中那颗跃动的心脏的剖出来看看颜色。
至于叶念荞这处。
需得对方将话挑明至这种程度,才能听懂其中之意。
“… …”
原来,她又越界了。
“小叔莫要误会,我真的只是想谢谢你前日从卫娘子手中将我救下,还保住了我的名声。”
她好不容易在裴府里遇到一个不慢待自己,还愿意护着自己的人,自然不想同他断交。
“这个香囊给你,你莫要生我气了。”
裴松照借着油灯瞥了眼香囊上的针脚,漠然道,“嫂嫂还是将这物赠与兄长吧,持之愧不敢受。”
叶念荞听不出男人的严正拒绝,只当他是假意推脱:
“给夫君的我自会另做,但这枚,就是赠与小叔的呀。”
“这香囊里头放了我从山神庙里求来的保命符,他们都说那神婆可灵啦,只要将这保命符待在身上,若遇到危险,能替你抵消五成的致命伤!定能保你平安无虞!”
“我知晓夫君是文官,小叔是武官。所以,这枚给小叔更有用些。”
裴松照失笑,“保命符既只能抵消五成,又如何做到平安无虞,断无差失?”
叶念荞眨着莹眸道,“一枚确是五成,可我在里头放了两枚啊。”
言毕,她也不管裴松照要不要,直接将香囊塞到他怀里,“所以你就收下吧。”
裴松照:“… …”
一枚是五成,放两枚便是十成… …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噎得辩驳不来。
似乎同这位“嫂嫂”相处多了,自己也变得痴钝不少。
不论是适才在静思斋,她的飞扑挡鞭,还是现下的这枚保命符。
他就快要分辨不出此女究竟是在耍小聪明同他逗乐,好吸引他的注意,还是当真如此天真了。
若她再这般真伪莫辨地多装几次,他怕是真要迈入陷阱而不自知了。
裴松照睨着她离去时的翩然背影,暗下决定:
果然心软不得。
此女当杀!
思及此,男人狭眸半阖,遮住眸中滔天怒火,对着梁上吼了声,“裴烈!”
黑暗中,一道利落人影翻身而下,“请大人指示。”
旁侧烛火明灭,映得他面孔半幽半耀。
裴松照厌嫌地捻起那件叶念荞送还的,熏过俗香的外袍,朝裴烈处一丢。
“将这身衣裳丢远些,越远越好,最好烧了。味道太浓,闻着头疼。”
裴烈自小跟在裴松照身边,自然嗅出了大人此刻正怒焰灼心。
他接下衣袍后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只精练地应了声“是。”
正当他着手去办之时,跪在地上的男人又道:
“慢着。”
“还有这枚香囊,一道丢了。”
*
叶念荞回到樵风院时,寝居已然烛火通明。
她有些纳罕地瞧了眼被染上融融暖光的地砖,心知屋里头约莫有重镇驾临。
果然,一进屋子,就见里头的仆从丫鬟们规规矩矩站成一片。
裴观砚见她归来,照例问了句,“荞娘,适才去哪儿了?”
很平常的一句问话。
只是不似疑问,倒像心中早有答案。
画屏与抱琴在一旁听得心惊,拼命朝她摇头使着颜色。
叶念荞却像没看见似的,如实道,“回夫君,我见小叔身上有伤,便拿了盒**膏给他。”
裴观砚眼中划过一丝诧异,继而温穆点头,“你有劳了。”
少女当然不会知晓,她适才的坦然与真诚,化解了一回暗藏的试探与猜忌。
不同于裴观砚心中的波澜,叶念荞的想法则简单很多。
自新婚夜后他们便没再见面。
好容易盼得裴观砚归来,叶念荞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将他留下,“夫君今夜可是要歇在这儿?念荞伺候夫君安寝。”
她想的是,快些将“圆房”之事解决,方能卸了心中重担。
谁知裴松照根本没有留宿此处的想法。
“不必。你今夜受惊颇多,又未有进食,我便过来看看你,顺道给你带了些小厨房做的膳食。”
“我小坐一会儿便走。”
叶念荞顺着他的目光扫向桌台上摆好的五道小菜。
荤素搭配,看着确实鲜而不腻,很是可口。
只是她不明白,既夫君对她这般上心,又为何不夜宿。
“夫君今夜不歇在这儿吗?可是... ...”
可是从哪里看出她的错漏来了?
她咬着唇,不安地想。
“还真被易安堂那两个丫鬟说对了… …”
画屏闻言,在一旁愤愤低喃。
屋子太静,极小的响动也能让人听见。
叶念荞无奈:很难说画屏不是故意说漏嘴给裴观砚听的。
果然,裴观砚当即黑眸一凛,“你说什么?”
叶念荞忙出来打圆场:“画屏住口,不得无礼。”
“是画屏嘴碎,夫君莫要当真。”
她才刚嫁进来,如何敢纵容底下丫鬟状告贴身伺候裴观砚多年的旧人。
届时还没同夫君亲近,先落个善妒的名头,那不就坏了!
许是叶念荞身旁丫头的不满之意太过明显。
裴观砚竟也好脾气地解释起来,“大父去年新丧,我身为裴家嫡子须得守孝三年,期间素服居丧、简居禁欲。才可为表率。”
这话说的周全体面,挑不出任何错处。
叶念荞自然不敢辩驳。
只一个人怔怔,“竟要三年… …”
... ...
太久了,她会被叶家人弄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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