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娘不必失落,你我毕竟新婚燕尔,我每月初一十五皆会过来陪你。”
裴观砚似不忍她失落,温言安慰道。
叶念荞闻言眸子一亮,正暗中雀跃自己还有机会。
谁料夫君的下一句话,彻底将她美梦击碎:
“不过届时,你我仍需分榻而眠,方妥。”
少女眼底浮起一丝无奈,没想到裴观砚年纪轻轻就古板至此。
她低叹了口气,连假笑的力气都无了,“我… …我明白的… …念荞既为裴家妇,定当全力相佐夫君。”
“好,那今夜,我便先走了。”
裴观砚正欲出门,恰好撞见冯婆子同何婆子一前一后地朝房内走来。
两个老妇一同裴观砚打上照面,原本直挺的背立刻弓了下去,脸上的老褶挤在一块儿,笑成了一朵花:
“姑爷你可回来了!兰汤已备好,我这就差人抬进来,您可以同娘子一道… …”
“不必。”
裴观砚摆手要走,可左右踱了两步,才发现这两个老妇殷切地堵在面前,似是不想让他离开。
这可能算是,刁仆拦主?
裴松照黑眸微眯。
裴家向来门风谨严,家规森严,束下有方。
今日倒是教他在叶家的陪嫁仆妇处开了眼。
“我今晚不便留宿在这儿。该说的,适才我都同荞娘说了。你等好生伺候你家娘子便是。”
裴观砚还是原来那副儒和模样,只不过嘴上那抹笑意已然淡若薄霜。
待他话落,身旁的两个近仆即刻闪身而出,面色不善地将两个婆子拦住。
直到走得人影都没了,冯婆子才率先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姑爷他… …他他怎得又走了?”
何婆子更是面色阴沉地直接朝叶念荞威胁道,“娘子,五姑娘,你莫不是忘了老爷夫人送你来裴府的目的?”
叶念荞喉间一涩,她如何会不知晓?
自她迈入裴府大门的那刻起,便成了叶家最趁手的一把工具。
叶家人就盼着她甫生得嫡,好从裴家拿到些实打实的甜头。
更盛者,便是捏住外孙的性命,去同裴家人勒逼厚利。
一想到这种可能的发生性极高,叶念荞霎时就瘪了下去,指甲也不自觉掐入手肉中。
抱琴见自家主子垂头不言,似在走神,连忙将裴观砚适才的话同两个婆子重复了一遍。
何婆子听罢立马撇着嘴,齰舌冷嗤道,“又不是上头那位驾崩,不过是去了个大父,也值得他守三年孝?”
冯婆子顺势借腔嘲讽,“到底是个笼络不住男人的… …”
许是那两个婆子说话实在难听,詈骂起来连官家都不放过,叶念荞一时间竟半句驳言都说不出来了。
她思忖了一小会,笑意盈盈地换了脸色。
转身,从妆匣中拿出两根镀金银簪,一人一根置于她们掌中,道,“二位妈妈莫要气恼,这两根簪子我平日也不常戴,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二位妈妈出去打打牙祭。”
末了,还低声跟了句:“今日这事你们也见着了,不是我不想同夫君亲近,而是他实在顽固守界。还望妈妈们在父亲与母亲面前,多替我说些好话。”
两个婆子面上这才有了笑脸,佯装理解地安慰了她几句,才心满意足而去。
待人走后,画屏才敢冲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啐声,“这两个老馋货,贪得没够!总有一日,要因这贪念跌进泥沼里,爬都爬不起来!”
“娘子,你怎么真将这物赠与她们了,您出嫁前所持嫁妆本就不多,这下好了,里头什么好东西都不剩了。”
抱琴涨红着一张小脸在妆匣内翻了两下,又忿忿不平地将匣子合上,左顾右盼地四下张望。
那架势似是要将这小盒子掘地三尺埋进泥里,掩实了,才肯罢休。
叶念荞笑而不语,难得同她们卖起了关子,“我可得先将那两位老妈妈捧起来,往后你们便知晓了。”
*
翌日清晨,窗棂外的天刚翻出鱼肚白,叶念荞的薄被便被人掀起了一角。
“娘子,娘子?”
少女的睫毛上还沾着晨曦时分的湿意,混沌中,只觉耳边一直有嗡嗡声在闹她。
终是被扰了个半醒。
“怎得了,时辰不是还早吗?我又不必同婆母请安,容我再睡会儿。”
她难耐地翻了个身,将整个身体连带着脑袋都一同裹进了被褥里。
最后那响溢出的鼻音尾调,绵地发糯。
“可,外头有人来寻娘子了呀~”抱琴无奈,继续柔声哄她。
画屏见她还不肯起,只得夸诞着语气扬声道:
“娘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猜怎么着?易安堂那两位… …就是云珠、彩月。”
“她们竟跪在樵风院门口,说是… …给您请罪来了。”
画屏嗓音很大,足够将叶念荞从惺忪睡意中拔起。
“给我?请罪?”
叶念荞坐起思考了五息,立马拍着脑袋道,“那我确实得去瞧瞧!”
少女连昨晚的睡髻都没拆,一头青丝松松垮垮地披散在肩头,只随意搭了件外裳,便被画屏抱琴急急忙忙地带着朝樵风院门口去。
行步间,几缕碎发轻轻刮着嫩白的脸颊。
果然,一到门口便瞧见了如画屏所述的场景。
云珠与彩月正并排敬跪在进樵风院前的青石板地上。
见叶念荞出门,二人双手平举,规规矩矩地朝她磕了个头,“奴婢给娘子请罪。”
她对着这番大礼稍有不适地眨了眨眼,问:“你二人为何下跪?又何罪之有?”
“奴婢们僭越本分,在背后妄议大人与娘子的私事,罪该万死,理当受罚。”
叶念荞想起昨日画屏故意在夫君面前“说漏嘴”的那句怨怼,心下明了:应是昨日夫君回去后讯问过这两个丫鬟。
“可是夫君让你们过来樵风院领罚的?”
云珠:“并非,大人只是口头训诫了我二人,是我二人自行来樵风院认罚的。”
叶念荞:“... ...”
她心道这裴府的还真规矩森严又绳趋尺步。
主人家只不过口头训斥了一番,下面的丫头便能自省至此。
想到这儿,她便又学着夫君昨日的同两个怕婆子说话的做派道,“行了,既已知错,那便起来吧。回易安堂好好伺候夫君抵错便是。”
做完这些,叶念荞还美滋滋地在心中夸了自己颇有主母的肚量与风范,
作为娘子,能得夫君如此珍视,面上有光,便足矣。
至于云珠与彩月这两个丫鬟。
若是真心知错,又怎会在乎跪了多少时辰。
若是假意认错,那便是跪上三天三夜也是虚的。
本以为这两人会感恩戴德地朝她谢过,谁知二人竟还跪在那处,朝她幽咽道,“既是认错,为表省过之心,奴婢们定会跪满两个时辰。”
恰逢此时又几个洒扫的丫鬟路过,伸着脖子朝着处瞧了好几眼。
彩月:“若娘子届时还不解气,奴婢们便一直跪着,跪倒娘子舒心为止。”
叶念荞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头,“… …”
这二人前句话倒是说的还算和她心意,怎么后面那句听起来这般奇怪呢?
见旁侧的丫鬟小厮越聚越多,叶念荞忍不住小声嘟囔,“这算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残虐成性的邪人,罚她在这大热天的一直跪着,我便能舒心了?”
叶念荞自知劝不动她们,也不再多言,转头便进了里屋。
画屏在一旁略有得意道,“果然要时常同姑爷告告状,才能挫挫她们的锐气。”
而抱琴就没她这么乐观了。
她仰着脑袋沉思了许久,恍然大悟道:“娘子!婢子好像琢磨过味来了!易安堂那两位哪里是来真心悔过的,这分明就是来毁你名声的呀!”
待抱琴将她的所有推测一股脑地说完,叶念荞主仆三人又风风火火地回到了樵风院门口。
果然若抱琴猜测的一样,云珠彩月身后已然乌压压围了一大群人,似乎都在议论她们为何受此重罚。
叶念荞的脑袋也终于在此刻转过弯来了。
她就说哪里奇怪呢。
既是认错,那这两个丫鬟直接进来樵风院跪在自己面前请罪便是。
如何非要装腔作势地跪在樵风院的大门,让来往的丫鬟小厮都瞧见?
此时正值酷暑,日头虽刚刚升起,青石板地却早被烤得滚烫。
云珠彩月的衣领早被汗水浸地发皱,额汗沾着鬓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
两瓣嘴唇已然干到发白。
“二位姐姐真是折煞我们家娘子了。炎天暑月的一直跪在这处,定会将身子跪坏的,还是快些起来吧。”
抱琴还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陪着笑脸欲将二人拉起。
谁知两人任她怎么拉扯都巍然不动,瞧这架势,像是要在樵风院死磕到底了。
画屏在后头急得直打转,头一次因自己这张快嘴生出的事端,懊恼不已。
“听说,昨日夫人将二公子唤去,欲从云珠姐姐和彩月姐姐中提一位上来做通房。二公子没当场应下,而是来樵风院寻了二夫人。”
“然后你们瞧,云珠和彩月就都来樵风院门口罚跪了。”
人群中似有几个知晓内情的,直接将猜测道了出来。
此话一出,同为家奴,替云珠与彩月抱不平的人一下子蜂拥而起,“不让抬房直说了便是,何苦让人在这日头下面暴晒?这是要人命啊!”
叶念荞懵了:“… …”
她怎么不知晓要抬房的事?
夫君昨夜也没同她提过呀。
闷热的空中偶有风过,叶念荞脸颊被发丝轻拂,痒痒的,引得她忍不住去挠。
她望着眼前这荒谬场景,低头,发出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那笑声中似带着几丝自嘲的弧度,又隐着几丝无奈。
最后唇角保持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弧度,看着面前这场闹剧。
怪不得两个丫鬟这般装模做势。
原来真是对她有怨,将无法抬房的怨气嫁接在她身上,以退为进地毁她名声来了。
这下好了。
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成了罪大恶极之徒。
“这… …这样再跪下去可如何是好,若她们真出事了,那就全成娘子的不是了!”
画屏瞬时急若热锅上的蚂蚁。
虽说叶念荞的确是个榆木脑袋,于人情世故的感知上差了旁人许多。
可榆木脑袋又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既让自己知晓了两个丫鬟包藏祸心,那自然也得让她们尝尝来自木头疙瘩的反击。
少女敛了笑意,对着那两抹犟直不起的身影道,“二位姑娘折煞我了,真真是将我看得心疼极了。”
“画屏,去,进我屋内取两柄布帛伞来。”
画屏先是一愣,随后疾步而去,很快就抱着两把布帛伞回到叶念荞身边,“娘子,我将伞取来了,这是要... ...?”
少女同她对视一眼,二人会心一笑。
画屏递了一把伞给一旁的抱琴,又朝她努了努嘴。
抱琴心领神会,先是进到耳房取了张小茶桌,摆在云珠、彩月面前,又倒了两杯浆水搁在上头。
云珠与彩月本就唇舌发干地紧,唇瓣都干到起了皮。
抱琴一将饮子端上来,二人的眼神便控制不住地往浆水上瞟。
“我瞧姐姐口渴的紧,先将这杯喝了,不够我再去倒。”
抱琴很是体贴,拿着那釉茶盏,都快将杯壁贴到云珠唇边了。
明明是一低头就能饮入的程度,谁料那厢顽梗地很,知晓会被到嘴的浆水影响,索性双眸一闭,什么都不瞧了,“不必劳烦。”
抱琴无奈回头,与画屏目光相接。
暗道这两人还真是能忍。
叶念荞倒也不急,伸手示意画屏、抱琴将布帛伞撑起来,免得那两个娇滴滴的丫鬟中暑。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随日头攀升,热意更盛。
眼瞧着云珠、彩月的身子都开始左右摆晃,那架势似要跪不住了,叶念荞忙道:
“画屏、抱琴,这日头愈发毒辣了,再给二位姑娘打上扇子。”
“是。”
尔后,樵风院门前,就出现了一副怪诞画面。
明面上是是易安堂的云珠、彩月在主母门前罚跪。
实际却是主母身旁的两个丫头还跟在跟在她们身旁伺候。
不仅好茶好水地供着,还给帛伞撑着,蒲扇摇着。
炎炎夏日,主母也不进屋,就擦着汗珠,守在树荫下一同看顾着她们。
来往仆从见了,一时间竟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在罚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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