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疏月本就对兄长这门被算计来的亲事极为不满,又见叶念荞当众犯下这般有损兄长颜面之事,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还真是荒唐,头一日就闹出这般见笑大方的岔子,连夫君都认不明白。”
少女声线转冷,清越的嗓音中像是夹了尖刺。
字字直戳叶念荞肺腑。
叶念荞惶惑地环顾四周一圈,收获了众人或惊异或嘲讽的神色。
在此之前,她虽知晓当堂认错夫君这事大有不妥,可她所受的教化本就浅薄,实在无法准确掂量出此事错到了何种地步。
直到看到周遭众人的脸色... ...
就在叶念荞愈发怔忪昏聩之际,王氏蓦地开口替她解了围:
“月儿,不得对你嫂嫂无礼。”
“这回便算是我的不是了,忘了同砚哥儿媳妇说,砚儿昨夜应了急诏外出公干,怕是要过些时日才能归家。”
叶念荞慌忙点头,顺着王氏的台阶而下,“原是这样,媳妇知晓了。”
“你继续吧。”
王氏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叶念荞只得硬着头皮将杯盏递到裴松照跟前,“叔... ...请小叔...喝茶。”
与裴松照照面时,少女的羽睫低垂,捏住杯壁的指节用劲到泛白。
她以为低下头便没人能察觉到她此刻的窘迫了。
可她不知的是,自己从脸颊到耳根,再顺着脖颈一路延伸到衣领边缘的雪肤,都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裴松照将她的慌张和瑟缩都尽收眼底,自然也没有错过少女周身若染了胭脂般的桃粉色。
男人眼角不自觉上挑。
他的嫂嫂,很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此刻应是不能再受什么惊吓了。
“嫂嫂莫怕,我并非什么吃人的老虎。”
没有额外的揶揄和刁难,裴松照很配合地饮下了那杯茶。
“多谢嫂嫂的茶。这枚木雕的同心锁就赠与哥哥嫂嫂,敬愿你二人和和美美,同心偕老。”
叶念荞吸吸鼻子,羞赧接下,“多谢小叔。”
这还是她入裴府以来,收获的第一份真心实意祝她夫妇长久的敬愿。
尽管如此,少女还是不敢将目光落在裴松照脸上,连道谢都有意避嫌。
这二人实在是太像了,不论是身形相貌还是气度语调。
若没人教她辨人技巧,她往后的日子也一直将二人搞混该如何是好?
思绪飘远,叶念荞在堂上走了神。
纤长的睫毛在晨光的亲吻下于颊侧处洒开点点浅影。
少女柔白的纤指无意识地抠弄着裴松照送的那把同心锁,眼神空洞地若蒙了层雾。
“新嫂子,该轮到了我吧,我都等急了。”
裴家最小的庶子裴临溪奶着嗓子开了口。
原本冷却的氛围这才热络起来。
*
待叶念荞认完裴家族众回到樵风院居所时,已然精疲力竭。
还不等她坐下喝口水,吴氏放在她身边的冯、何两个婆子就又冒了出来,“娘子回来了。”
画屏没好气地在背后瞪了眼二人,抱怨道,“娘子晨起的时候不过来伺候着,现下娘子回屋休息了,又冒出来招人厌了。”
抱琴扯了扯画屏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
“我才不怕她们,这里到底是裴府,叶家陪嫁来的仆妇还能爬到主子头上不成?”
画屏的声量不大不小,恰好整屋的人都听见了。
两个婆子听罢也隐了笑脸,清清嗓子,端起教习嬷嬷的架子朝叶念荞问询,“娘子昨夜可有成事?”
叶念荞闻言,颇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婆母王氏今晨根本没派人过来樵风院收帕子,那张未染一渍的喜帕还在床褥上静躺着呢。
所有人都知晓昨夜裴观砚没有留宿屋内,偏生这两个婆子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再借势对她敲打一番。
叶念荞不由得苦笑一声: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教人厌烦啊。
原以为出了叶府就能松快些了,没想到入裴府后,所受之压迫反而更重。
见叶念荞缄口不言,两个婆子愈发侮慢起来,“您知晓的,您在裴府成了什么事儿、没成什么事儿,老奴们定期都得向老爷夫人汇报。”
“娘子万事慎之,切莫为逞一时意气,辜负老爷夫人对你的期许。若关于娘子旧时那些秽言恶语不慎传扬了出去,恐难收场啊。”
“事情若闹大了,届时受累又受罪的人,不还是您自己么。”
何婆子煞有介事地上前拍了拍叶念荞肩骨,一副殷殷嘱托的长辈模样。
画屏在一旁看得气红了眼,却被抱琴咬着耳朵劝下,“莫再去惹恼她们了,否则娘子往后受的苦楚只会更多。”
“你又不是不知晓,她们有的是对付人的法子。”
“妈妈们教训的是。”
叶念荞自然比抱琴更明白这个道理。
同这些老油子硬碰硬是讨不到好处的,只能往后再想法子将这二人根除了。
婆子们见叶念荞还算识相,便也敛了原本的阴毒神色。
精明的眸光扫过画屏手中还未放下的木托盘,问道,“娘子今日可在裴家人地方得了什么好东西?”
不等小丫鬟有所反应,两个老妇直接上手拨弄了两下托盘中摆着的受赠之物。
待将东西仔细把玩了一遍后,满脸鄙夷道,“都是些什么破铜烂铁… …”
“原以为这般累世簪缨之家的主人总能出手阔绰些,谁曾想竟也是这副抠搜模样,倒是连叶府都不如了。”
叶念荞:“… …”
她算是听明白了,两个老妇原是想从她这儿昧点好处来的,结果愣是一件东西都没瞧上。
没捞到快财的两人也不屑再与叶念荞虚与委蛇,转身扭着膀圆的屁股就走。
而二人间那些未压低音量的碎嘴之言,也尽数飘入了叶念荞的耳里。
“我瞧裴家人这般手紧,就是在明着不待见她… …”
“… …新婚当夜… …连个男人都拢不住,果然是个成不了事的。”
“娘子莫听… …”
画屏照旧伸出手,欲将叶念荞的耳朵捂上。
却被叶念荞笑着按下,“我若真如你想得这般柔弱,早在朝荷坊时,便被那群黑心肝的嚼得连渣子都不剩了。”
“安心吧,这种程度的嚼舌根还伤不到我。”
叶念荞见小丫鬟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抬手替她拭去眼尾处残存的湿意,哄道,“快,将那些从裴家人处得来的馈礼拿来给我。”
不待画屏有所动作,抱琴就眼明手快地将木盘端了过来。
叶念荞撑着脑袋给这些东西安排起“归宿”来,“唔,这既是大嫂亲手绣的香囊,那便挂在床头驱虫吧。”
“婆母送的玉镯需时常戴在腕上,姨娘们送的簪子实在太过… …,还是放起来吧。”
“至于小叔送的这只同心锁——”
叶念荞思来想去,最后将这木雕同心锁和香囊一起挂在了床头。
虽说她对与这般的世家子弟“同心偕老”没报什么太大的希冀。
但怎么说呢?
有期许,总比什么期许都没有要来得好吧。
少女仰躺在床上,看着床头的木锁随着纱幔轻晃。
不稍事便脑袋一歪,累得睡了过去。
没有意外地,
她又做梦了。
这次梦到自己正乖乖柔柔地窝在夫君怀里休憩。
可不知怎得,裴家那群人哥儿姐儿竟未经通传就闯入了樵风院的居所。
众人在看到搂抱在一起的两人后,竟黑着脸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恬不知耻地又认错了人。
她又认错了?
叶念荞大惊,抬头望向“夫君”的脸。
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为何她分不清的两兄弟,旁人就能一眼辨清了谁是谁。
无奈大错已铸,叶念荞只得踉跄着从“小叔”身上爬起,跪在地上同裴家众人请罪。
梦中她的肩膀快被那群人戳出蜂窝来了。
疼的她“哇哇”大叫着从榻上醒来。
随后便瞧见漆黑床铺中,真的有一根指节在不停地戳着自己的肩头。
“啊!有鬼啊!”
叶念荞胡乱踢踹着被衾,借力向后蜷缩着手脚。
“你究竟是人是鬼?为何无端闯入我的寝居,还在我就寝时拿手指戳我?”
叶念荞很想强装镇定,可实际情况是,她被吓到舌头都快打结了。
“自然是人。你既醒了,就快些起来罢。”
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后方有个女使持着烛火靠近,微烛幽幽摇晃,叶念荞这才看清了面前之人的相貌。
女子面容清俊,一身石褐色的劲装,头顶青丝被一丝不苟地绾成妇人发髻,仅用一根竹簪子横贯发心,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利落的英气。
“你是谁?”
叶念荞不记得今日敬茶之时有见过这号人物。
卫姞静坐在床侧,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我今日不来寻你,你这学士夫人怕是屁股都没坐热,便要先喝妾室茶了。”
“你浑说什么?”
叶念荞颇有些不明所以,“你莫要欺负现下屋里头无人替我撑腰。婆母说夫君正好端端地外出公干,我喝谁的妾室茶?”
卫姞像是听到了什么顶好笑的笑话,“昨日方才礼毕,今日便舍了家中娇妻,外出公干?”
“他们裴家人这么说,你便信了?”
“... ...”
“你莫要挑拨我与夫君的关系。”
叶念荞捂住耳朵在心底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又过了三息,她见那女子还板着脸还坐在床头,不肯出去,只得让步道,“你究竟是谁?只要你快些出去,我便当今夜无事发生,不来追你的责。”
卫姞上唇轻掀,发出一声嗤笑,“新婚的夫君都跑到花楼狎妓去了,学士夫人竟还有心思管我是谁。”
“此刻他裴观砚人就在汴京,她们裴家人也就骗骗你这个好拿捏的。”
叶念荞眉尖微蹙,终是因着对方最后那两句若有实质的话语,生了松动,“这话是什么意思?”
火星迸裂,烛火在卫姞身后摇摇晃晃,衬得她的影子忽明忽灭。
卫姞深吸了一口气,朝后头的女使做了个手势,“你跟着来便是。”
然后,叶念荞就衣衫不整地被两个壮硕女使一左一右地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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