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夏夜凉风轻扑额间,叶念荞周身的浑噩之意才被吹散几分。
她不太明白,自己不过就是随口问了句:什么意思。
怎得就被架出了寝居?
少女低头,瞧见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月白中衣后。
那点仅存的零星睡意,也都跑光了去。
“你们快将我放开,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叶念荞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可那两个女使手如铁钳,任凭她如何使力,都若蚍蜉撼树般,挣脱不开半分。
反倒是肩骨下方被攥地燎痛。
少女无法,只能四处张望,盼着守夜的丫鬟能找人来救她。
却不想连抱琴也被卫姞一行中的另一女使拦在一旁。
单就拼手劲而言,抱琴自然不如那些人。
只能朝着卫姞背影,哀声祈求,“求女郎放开我家娘子。”
卫姞自然不会搭理这细若蚊蝇之声。
昂头挺廓地带着叶念荞径直而出。
那行径做派,仿若此处不是裴府,而是她卫府地界。
“女郎,您至少给我家娘子披件外裳啊... ...”
直到一行人都走远了,女使才舍了抱琴而走。
抱琴气急,怒气冲冲地朝门口的两个护卫道,“你们不是裴府的护卫吗?娘子半夜被掳,为何不拦?”
两个护卫自知理亏,却又不敢得罪卫姞,只能摸摸鼻子对抱琴宽慰道,“琴姑娘安心,刚刚那位是薛府的熟客。少夫人跟着她不会有事。”
想起适才叶念荞被掳走,两个护卫怯懦到都不敢正眼瞧那女郎一下。
抱琴气急,只能跺了跺脚,回到耳房与画屏一起想法子去。
另一头——
叶念荞双臂皆被扣住。
那两个女使稍稍用力,她便若一只被擒住翅膀的燕雏,被人“衔”上了轺车。
轺车内,在卫姞的指示下,她被两个女使锢坐在中间,连喘口大气都费劲,
叶念荞坐在车中越想越觉反常。
对面的女郎不论是身着打扮,还是围在身旁的女使丫鬟,抑或是这座掳走她的轺车,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夫人出行的派头。
若真如这女郎所说,夫君在花楼狎妓… …
可她明明同自己素不相识,为何要这般帮自己?
无人帮衬,叶念荞只得靠自己那不太聪明的脑袋继续做着有限的思考:
若那女郎真是在帮自己也就算了,偏生今夜这一切都被女郎做的这般不合礼法规矩,连带走自己的方式都这般不体面。
可若这女郎不是为了帮自己,为何又要深夜来裴府走这么一遭?
思绪若被雨淋湿的蛛网,黏连一片。
头好疼… …
叶念荞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末了只得甩了甩脑袋,将纷乱思绪暂且抛却,敛了神色,静候后续。
车帘被夜风卷起,灌入些沁了幽夏之意的凉风。
约莫半炷香后,轺车终于停下。
卫姞身形灵活地跳下车架后,朝着车内的女使一招手。
叶念荞便又被钳着臂膀架了下来。
少女堂皇地咬着唇望了望四周。
卫姞皱眉盯了一瞬只着中衣的少女,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指挥着后面的丫鬟道:“这位到底是个官眷夫人,你去给她拿张披子盖实了再押进去。”
听香榭内——
打头的两个身姿矫健的女使,手握剑茎在前替卫姞开路。
卫姞双手交握静置于后背,步伐稳健又迅速地朝顶楼雅间而去。
站在二楼木阶上迎客的鸨母很快就发现了这处的异常,赶忙摇着团扇上前阻拦,“来着何人?快给我停下!上头不容擅闯!若是惊扰了大人物寻欢作乐,你们便是十条命也赔不起。”
原本歇在暗处的几个龟公一听见鸨母的话,直接三步并作两步,现身拦人。
可龟公们上前过手不过两招,便被卫姞身边的女使用剑鞘抵住了喉咙,败了身形。
金银瓷碟的碰击声混着龟公的哀嚎声,惊得满院莺燕抱头逃窜。
霎那间,整个大堂混作一团。
打头的龟公扶着腰仰躺在地上,似终于辨出了来人是谁,音调一下就泛起了哆嗦,“这位...是尤团练的…夫人。”
那鸨母一听,瞬间收了原先鼻孔朝天、颐指气使的模样,给一旁送酒的小奴使了个眼色,让人快去通禀。
卫姞见鸨母瘪了气焰,扭头朝鸨母投去一个肆行无忌的寒笑,“寻欢作乐?我倒要上去瞧瞧是怎么个欢乐法。”
鸨母自知坏事,只得舔着个脸上去赔笑,“呸呸呸,您瞧我这张坏嘴。什么寻欢作乐,都是我瞎说的。大娘子,尤大人与薛大人是在里头谈正事呢。”
见卫姞一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无,鸨母脚步虚浮地在后头小声讪讪,“尤夫人,他们真的是在谈正经的大事,不好随意惊扰的。”
叶念荞饶是再迷糊,也从几人的对话中听出卫姞来这处的缘由了。
她看了眼卫姞轩昂飒然的身姿,眼中不得浮起几分艳羡。
原来真有高门贵女能在嫁人后挣脱《女戒》《家范》之类训诫的桎梏,活得那般洒脱肆意。
就在叶念荞飘神之时,人已被领到了三楼,耳畔皆是女使们踹门查探的“砰啪”声。
一行人最终停在了三楼最内侧的雅间前。
卫姞叉着腰,对着那扇怎么都踹不开的木门斥声道,“尤琮尉开门!”
“若你还是条汉子,今夜还想能平安归家,便将门给我敞开咯。”
声落后,满堂沉寂。
连带着雅间内都是死一般的阒静。
整整过了十息,内里还不现一丝松动。
卫姞眯起眼,唇角勾起一弯危险的狎笑。
“好啊,尤琮尉... ...你不答话也无事。那就让里面的裴观砚给我听着,我只数三声,这三声后若你不开门,我就将你刚娶进门的新妇扒了衣裳丢到听香榭前厅,让大家伙儿一同饱饱眼福。”
叶念荞,“... ...”
少女檀口微张,难以置信地看向卫姞。
说真的,她很难接受自己一下就从看戏的群众,变成了无端受累的当事人。
她就说嘛,非亲非故的,这位尤夫人怎么就这么好心,专程半夜闯入裴府,特意捎带上她一同到勾栏瓦舍,替她拿奸出气。
难怪说什么都要将自己押来,原来是自己落到她手上是这么个用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此番的受难者不是她,兴许她还真会拍着脑袋夸这位尤夫人机敏。
可真当这事儿临到了自己头上,叶念荞只想骂她行事放诞乖张,孟浪无状。
叶念荞悲戚地闭上眼。
以自己目前在裴府的处境来说,若是真无端受了这遭,被人扒光衣裳扔在烟花之地的大厅。
按裴家与叶家当下的关系,她便只剩被休弃这一条路了。
届时她顶着“七出”中的“淫佚”之罪,被逐回叶府。
那为了叶家其他的女儿的名声,以叶明远与吴氏的狠辣手段,她就只有一个结局了——以死来保全家族名声。
不行的,她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好不容易才从朝荷坊出来,她连一日的好日子都没过过… …
想到这儿,叶念荞不由得悲从中起,月白的袖口被她捏到发皱。
少女抽噎地朝雅间内侧道,“夫君... ...救我... ...我不想被剥光衣服扔到大堂。”
咽声颤动,若秋日里簌簌落叶。
卫姞睨了叶念荞一眼,见她羽睫上已然挂上了颤巍巍的泪珠,颇有些吃惊她情绪来得如此之快。
见叶念荞都配合至此,里头的人却还不打算开门,卫姞彻底怒了:
“我从现在开始数。一、二… …”
“三!”
“哐当!”
卫姞数的第三下,与木门那声响亮又带着震颤的声响,一同发出。
雅间内明亮又柔和的光线照在众人脸上,叶念荞眼周一亮,只觉终于见到了救命稻草。
趁着左右女使愣神之际,少女迅速从二人手中挣脱出来,朝雅间内奔去。
在看到那抹熟悉的人影后,她一个飞扑就将自己砸进男人怀里,怯声怯气道,“夫君救我!”
“尤夫人不是在同我玩乐,她真敢这样做的。”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男人的云纹暗绸上,她此刻就若一朵被吓到花容失色的茉莉骨朵,泪光泫然又惹人怜爱。
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好容易才得了此番亲近夫君的良机,她当然要好好利用。
叶念荞自认在如何惹人怜惜之上,已下足了工夫。
一半的真情实感,加之一半略带做作的刻意为之,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心疼的吧?
“夫君,念荞快被吓坏了,胳膊也被她们拽得好疼。”
少女柳眉紧蹙,正欲抬眼看一看男人的神色。
谁知对方却突然抽手,使她瞬间失了平衡。
身子一软,叶念荞不自觉向旁侧倾去。
眸中划过一丝诧异,她不明白夫君为何会如此冷淡。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将自己揽入怀里,好好哄慰一番?
莫不是自己那娇怯模样装得太过,反惹了他不悦?
“夫君?”
难道这世上真有坐怀不乱的男子?
在今日之前,叶念荞都是不太信的。
可还不待她撑起身子,一件外袍便从头顶落下。
周身骤暗,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皆被严严实实地罩住,浑身都被浸入扑面而来的雪松气息之中。
“疯妇啊,你当真是是个疯妇!悍妇!泼妇!恶妇!”
“气煞我也啊气煞我也… …你这搅事精,自己疯还不够,将她也拖来做什么?”
叶念荞被盖得严整,只听见外头有个男子气急败坏地朝卫姞发作。
若她猜的不错,能被气到如此暴跳如雷,还敢指着卫姞鼻子骂的,也只有卫姞的夫君尤琮尉了。
果然,卫姞那炮仗性子,一点就开:
“你还有脸说我?你这个淫.棍!若不是你和裴观砚一同在这处寻欢作乐,我犯得着带上她吗?”
“一根娇娇怯怯的细柳,我两只手合起来就能将她捏死,你以为我乐意带她?”
叶念荞咽了口涎水,从宽大的衣袍中探出个脑袋,一双乌溜溜的葡萄眼在勃然大怒的二人间来回梭巡。
卫姞这话说的,竟教她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到底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反倒听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但窃喜归窃喜,惶恐的模样还是要演的。
“夫君,尤夫人她好可怕。”
叶念荞啼音颤颤地继续拱火。
她刚挑拨完,尤琮尉就双手一摊,掌心“啪啪”地拍着掌背,急火攻心道,“你真是… …”
“你自己好好瞧瞧,哪里来的裴观砚,他是裴观砚吗?”
卫姞柳眉倒挂,将目光移到男人身上,看了个仔细。
遂大惊失色,“怎么是裴松照?”
“... ...”
这回,换叶念荞傻住了。
然后她便瞧见刚刚那个被她又扑又抱,又唤夫君,与她夫君长着同一张脸的男人,朝她雍雅一笑:
“嫂嫂,地上凉,快些起来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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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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