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近秦奇演戏的状态出奇得好，好得都有点不像花瓶了。
这是个民国时期谍战片，他演的是个抽大烟的名门纨绔，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在这个乱世之中谋生存，是主角需要的情报线上的关键人物，算是个亦正亦邪立场不稳定的角色。
光看“亦正亦邪”这个词，就知道这角色其实很复杂，面向很多，自然也很难演，秦奇身上唯一贴角色的就是“雌雄莫辨”的这个特点。
当初这个角色不得不给到秦奇时，导演的心里是拔凉拔凉的，觉得自己的电影基本上是毁了一半，奈何秦奇他爸钱给得实在太多了，没这钱，另一半都出不来。
包括前段时间，他都对这个角色的戏份拍摄相当得绝望，秦奇那连烟都抽不利索的花瓶要怎么教怎么拍？靠他演技怕是不行了，就那脑袋空空的样子……哎，他连AI这种歪门邪道都想到了，可以说愁得他眉毛都掉了好多根，干脆叫他出去玩几天，别在剧组碍眼。
没想到的是，出去玩了几天回来，好像还真给他玩开窍了。
“好，好好，稳住，稳住，一定要稳住……”导演紧张地盯着镜头上的画面。
旦角儿打扮的江凤提着一烟袋迈着戏台上旦角的台步一小步一踮脚地从围观的人群中悠悠踏出，歪头吹口烟袋，一手绕着兰花，嘴里哼着小调。
“我瞧瞧是谁闹着见我呢？哟，原来是吴主任，贵客。”他像条蛇一般无声轻盈地攀上吴千成的肩，一双吊梢眼黏腻地贴上了对方的脸、颈、身，手也如藤蔓从后缠绕上那脖颈，笑声里好似挂了千根羽毛一齐搔动，“好贵好贵的客。”
这江凤可不是等闲人士，手握不知几何的密闻情报并能在这样一片混乱的地带以及各方势力的激烈对峙中坐拥这样一大片静谧的园林，过着仿若与世隔绝的桃源生活，这哪是一般人的本事。据传他男女通吃性情诡异，为人正邪不分手段残忍，进他的园子难，出去更难，想带着情报出园那便是难上加难。
“平日请也请不来的吴主任竟屈尊光临寒舍……”江凤的手指一寸寸地从吴千成喉颈上滑下，滑到喉结处停留片刻，忽地五指成鹰爪样锁住了他的喉咙。
导演一下紧张起来：“稳住，稳住，好，笑……”
江凤嘻嘻笑起来，细细滑滑的一长串好似唱戏的鬼魅笑声跌宕起伏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整整是笑了二三十秒，这便是这场戏中最关键的二三十秒。
“好，好，好……收！”导演一下抬起手来，还没来得及喊卡，便见江凤笑声忽地一手，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连忙叫镜头给特写。
只见江凤脸上的五官还是笑着的，可垂下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了，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荒芜，最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吴千成，我们明明曾是那样要好的朋友。
“卡！”
秦奇下来以后情绪一直处于很低落的状态，好半天都恢复不了，连剧组给他准备的小杀青仪式都没参加，导演跑来看他，泰美丽给拦着了：“没事的导演，他就是入戏太深缓缓就好了，小孩子没什么经验，演戏没有技巧全靠感情，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导演：“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没事就行，那杀青……”
泰美丽客套道：“谢谢导演，这就不必了，奇奇本来也没多少戏份，因为缺乏经验本来就拖后了剧组的进度，现在结束了就不占用大家的时间了，前辈们的心意我们心里都明白，非常感谢。”
送走导演，泰美丽回到休息室，看到已经换了日常服的秦奇依然闷闷不乐地垂着头，坐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手机，见到她来了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重新耷拉下去，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叽里呱啦聒噪地与她东拉西扯地说起话来。
最近他的话都很少，非常不正常地减少到了正常人的量，人也看起来正常了很多。
“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走，你爸已经在酒店里等着了。”泰美丽递给他一瓶水，“最近公司那边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几天之内市值缩水几十个亿，一会儿见了你爸记得不要玩手机，你爸说什么也不要顶嘴，他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记得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秦奇心不在焉地接过水，乖巧地“嗯”了声：“知道了。”
泰美丽一看就知道他没听进去，前面她去机场接秦义昌，仅仅是车上的空调开低了一点，就被秦义昌劈头盖脸骂得狗血淋头，不一会儿就上升到了“一无是处屁用没有”的程度。秦义昌这个人是这样的，心情好时，待人大方仗义和善宽容像个很好的人，心情不好时，骂起人来叫人想跳楼的心都有。
很不幸的是，今天的秦义昌就是心情不好，而且很不好。出发前，她还是再提醒了一次：“今天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跟他硬顶，即便是骂你妈，明白吗？不管有什么话等他这股气过去了再说，你知道的，跟你爸硬碰硬，吃亏的永远是你自己。”
挺好。
提醒了等于没提醒。
秦义昌是被请到秦奇的房间里等着的，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秦奇他们到了以后看到套房客厅里乱七八糟扔了一大堆秦奇的东西，保洁阿姨正拿了个黑袋子往里面装。
泰美丽：“……”
秦奇都愣了：“爸，你，你在干嘛啊？”
秦义昌瞥他们一眼，站在保洁旁边指挥：“这些玩意儿剪烂了再扔，穿的都是什么东西，男不男女不女的，还有这些……男人化什么妆？”
说着还嫌保姆动手能力不够，蹲下来把那堆粉底液一样样地拆开往袋子里面倒。
秦奇人都给他整懵逼了。这干嘛呢？那可都是他到处搜罗千辛万苦搜罗出来的最适合他的粉底！
“爸！”
“秦奇！”察觉到不对劲的泰美丽先一步上前拦住秦奇，然后低头小声跟秦奇快速道，“没事，回头再买。”
秦奇还是想往前去，泰美丽使劲地拽他回来，语气重了一点：“回头再买！要是你想你所有东西都被扔了，你就去！”
被她这一提醒，秦奇也是猛然想到了什么，脚都跨出去了，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看到他爸把他的东西拆了倒、掰了扔、剪了丢，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爸！你……哎哎哎，那个粉底……哎呀……爸爸，爸爸！那件衣服我挺喜欢的，你别剪掉呀！保洁阿姨你别！嘶……”
他都舍不得看了，谁家出门带的不是自己的心头宝啊！
秦义昌一边搞一边黑着脸说：“一天天的不好好学演戏，不好好搞唱跳，搞这些歪门邪道的，靠出卖色相你能混多久？等你老了谁吃你这一套阴不阴阳不阳的东西？难道你老了还要当个老妖精？！”
“……”秦奇眼睛都看直了，心已经碎成渣渣。
“给你找了那么多老师，你学出来个什么？导演告状都告到我这来了，说你演得个稀巴烂！天天就知道收拾你那张脸，漂亮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怎么不能了，他不就是……
泰美丽快速捂住秦奇的嘴。明显秦义昌今天就是来这里发泄的，跟他争论这些毫无意义。
看着一件又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被秦义昌剪碎了丢进垃圾袋，秦奇的呼吸都快了几分，要不是泰美丽一直强硬地拉着他，他都要冲过去保护他的宝贝们了。
“你知道我往你身上砸了多少钱？我对你的栽培可以说用尽心思，你呢？你说说你能成什么事？砸钱让你出道，砸钱给你买营销，砸钱让你上综艺，砸钱叫你演戏，砸钱给你演电影，为了让你进时尚圈，我给你砸钱搞了多少次活动？你呢？啊？到现在的风评都还是花瓶，花瓶！他妈的！就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害的！”
秦义昌越说越恼火，想到这几年的布局一夜之间崩塌，可以说近几年的付出努力算是完全白干，他就恨到不行！
“怎么跟你说的，没有实力怎么走远？啊？难道你要靠这些粉底，这些口红走到最后吗？！”
话是没错，但是……
泰美丽看到秦义昌拎起一件熟悉的咖色高领薄毛衣，不等她开口阻拦，秦奇已经跳起八丈高。
完了。
“那件衣服不行！！！”秦奇还是没忍住，一把挥开泰美丽冲了上去，夺下了那件毛衣抱在怀里。
秦义昌已经气红了眼：“自己拿过来！”
“这件不行！”这是江寒轻最喜欢的一件。秦奇的心怦怦跳，又怕又不愿退让，央求道，“爸爸，别的你想怎么弄都行，就这一件不行！”
完了。泰美丽忍不住扶额。
秦义昌的性格就是所谓的“专治不服”，秦奇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那就是必须了，果不其然，秦义昌顿时冷笑起来：“别的我都可以不弄，就这一件，拿过来。”
也许是当久了老板，秦义昌这种不容人反抗的独/裁性格近些年越来越明显。
“不要！！！”秦奇害怕地大叫。
“拿，过，来。”
秦奇反而紧紧抱着衣服往后退了好几步。
秦义昌见状，脸一下子更加阴沉，他把不知所措的保洁打发走了，然后叫泰美丽过来收拾地上的烂摊子。
“你最近是翅膀硬了？”他问秦奇。
秦奇这下才回过神了，有点害怕地看了眼那边默默收拾地上残局的泰美丽，想起了对方前面警告他的话，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爸爸，我没有翅膀硬，我就是比较喜欢这件衣服，除了这件你随便丢我哪件都好，爸爸，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一件。”
秦义昌的眼神跟淬了毒一样盯着他，他一点也不敢跟他正面对视，只是垂着头把衣服藏在背后，讨好地笑：“爸爸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呀？我这里有茶包，咖啡，奶茶包，啤酒，还有……酒店有果汁，这边的鲜榨橙汁也很好喝的……”
见秦义昌没有什么反应，他连忙把自己的衣服丢进浴室，然后出来把秦义昌拉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大老远过来爸爸你一定是累了，我给你按摩一下，不要生气啦爸爸，消气消气，我最近真的没有不认真演戏，今天演得还是可以的呀，导演都夸我了，不信你去问导演嘛！”
“爸爸你喝不喝水，我给你倒一杯温水好不好？爸爸你喝多少度的水？四十五度还是三十五度还是凉的？这个天气还是不要喝凉的吧，对身体不好……”
“爸爸你换不换鞋，这里还有拖鞋……”
“爸爸你要不要看电视呀……”
“爸爸……”
泰美丽收拾完东西，站在一边看着秦奇忙活来忙活去，又说又笑就差唱上舞上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总算，秦义昌的表情没有那么差劲了，看起来也似乎忘记了那件咖色的毛衣。
这就是秦奇的本事，这也是他能够在那个关系盘综错杂的大家族中生存下来的超级技能。没有几个人能够在秦义昌发起火的情况下可以不殃及池鱼地成功安抚住他，而秦奇可以。
他太会讨好人了，他也太知道怎样做别人会喜欢他。
当所有讨巧可爱的话从他这样好看的人嘴里说出来，着实是会叫人心旷神怡，心情舒畅。
总算，秦义昌的怒火平息了下去，没一会儿他们还一起出门吃了个饭。
去的一家西餐厅，坐在二楼的包厢里，秦义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房间里也安安静静的，只剩刀叉与碟子相碰撞的细碎响声。
等到秦义昌的饭吃完了，他这才擦了擦嘴，开口说了下午一来第一句除了发火骂人以外的话：“你跟那个江寒轻怎么样了？”
秦奇手里的刀叉一个不稳拿掉了。泰美丽按住他，出去叫服务员拿新的刀过来。
为什么会突然问到江寒轻？
“没怎么啊？”秦奇尴尬地笑笑，“我们现在就是朋友。”
“分干净了？”
秦奇忙不迭地点头：“嗯嗯。”
“那还联系吗？”
秦奇一愣。
秦义昌看到他的表情：“没联系了？”
秦奇不知道怎么说，面对他爸时，他总是容易太紧张以至于很难撒谎：“最近就……少一点，也没有少很多，之前也挺少的。”
秦义昌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摇了摇杯子：“可以多联系联系。”
“……”什么意思？
“江寒轻跟他公司的合同应该快到期了，我看他也是一个比较有潜力的肯努力的孩子，而且跟你关系还很好，爸爸一直都很欣赏也愿意栽培肯努力的人才……”
秦奇刚慌忙用叉子送进嘴巴的冷掉的牛排都忘了嚼。泰美丽这时拿着新的刀进来了：“给你。”
“你看看你能不能直接说服江寒轻来我们公司，这样爸爸也不用出面，省得麻烦，听说他还有一年才到期，也不用担心，这点违约金爸爸也掏得起。”
泰美丽愣了愣：“姨父，你是想……”
秦义昌对泰美丽笑道：“看这个势头，江寒轻今年一定会火，他的条件非常好，也相当有实力，我非常看好他，要是能把他签来我们公司，我就把他全权交给你来带，毕竟你把秦奇也带得这么好，我相信你完全可以也把他捧成另一个巨星……要是等他真火起来可就不好签了，赚钱的精髓就是抄底。”
明明前面才把秦奇骂得狗屁不是，变相也算是把她骂得一无是处。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这种签人的小事竟然都要过问，难道这次真是亏太多，不得不连这种分分钱都要亲自计划？
比起泰美丽的愣神，秦奇却突然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他把嘴里的牛排嚼烂吞下去，端杯子喝了口柠檬水。
“爸爸，这个事……我做不到。”
“有什么做不到的？他这么喜欢你，你跟他说，他一定会答应的。”
“我们分手……”
话没说完，一杯液体就泼到他脸上了。
“分了，就复合。”秦义昌把红酒杯倒扣在桌面上，问，“这还要我教你？”
……
江寒轻打车送文文回了酒店之后，才叫师傅返回去送他回他的酒店。上车后储顽给他打电话过来，说已经飞机落地了。
“阿姨怎么样？”
“还好，抢救过来了，但是目前还在icu，怕是……”
“没事的你忙你的，我跟小林两个人也可以搞定，反正这边的事也忙完了。”
“好，那……”
两人说了一会儿，基本上就是储顽给他交代这两天他不在的时候的一些事，其实也没什么事，歌会已经结束了，最多也就是再跟节目制作组方面吃个饭拉拉关系。
“还有就是，秦奇……你还打算去秦奇的剧组探班吗？”
“不打算去。”
储顽叹了口气：“我猜也是，但是公司这边的意思是，你还是去一下，你拒绝了三日挑战这事本来就让高层挺难受的，他们原计划是借此给你买个兄弟情的热搜，跟秦奇捆绑炒一下，持续制造一下热度话题，方案都做好了，但你这样一来……”
江寒轻：“……”
储顽的语气有点疲惫：“要不还是去一下？你一而再再而三/反抗公司安排，上层已经迁怒到我这里了，我今天一天不知道挨了多少场骂。”
江寒轻：“……好，我考虑一下。”
挂了电话，江寒轻揉了揉眉头。他想起前面秦奇给他发的那条已撤回信息，拿出手机来。
打开微信，盯着秦奇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他才点开头像进入聊天界面。
好像又是他的错觉，他似乎一闪而过地看到聊天框左上角有一行字出现。
但很快又没了。
等了会儿，还是没有。
“……”应该是看错了吧，这都几点了。扫了眼，十点多了。
正打算关掉对话框，突然又看到了，而这下也不是一闪而过了。
【对方正在输入……】
消失。
【对方正在输入……】
消失。
【对方正在输入……】
再次消失。
江寒轻就这样看着这行字出现一会儿，消失，出现，消失，反反复复再复复反反。不知道对面到底在打什么字，七八分钟过去了，竟然一个字都没发过来。
十分钟过去了，【对方正在输入】还在，还是什么也没有发过来。
十五分钟过去了，依然是。
江寒轻：“……”
他把手机关了，选择不看，同时闭上眼养神。离酒店还有二十分钟的距离，打个盹就到了。
另一头的秦奇最后也放下了手机，什么也没有发出去。他拍拍自己的脸，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还有十三天，还有十三天就可以给江寒轻发消息了，忍住忍住，现在发过去江寒轻会不高兴的，说好了的。”
他使劲地把眼泪憋回去，拿手臂使劲地呼噜了几下脸，从床上一下子翻起来在地上蹦跶起来呼哧呼哧做了百来个开个跳，停下后又拍拍自己的脸，努力让镜子里的自己露出来个笑容，然后又继续做，一边做一边给自己喊口号。
“加油秦奇，加油！你可以的！加油！”
“加油秦奇！fighting！”
“加油秦奇！刚把爹！”
“加油！！！嘿咻嘿咻！！！”
“加油！”
“加油！”
“加油！！！！！
在他的身后，那张床的中央，放着一件被剪了的咖色毛衣，原本的高领如今已变成了低领。
家里小宝发烧又反复了……在小宝彻底好起来之前不能保证日更，但我能更的时候会多写一点，感谢大家的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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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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