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排除阿骨烈,他几乎没有理由留下一个伤患;至于雪翎,她是医者,医者虽有仁心,但是在取舍上也最是决绝。
条件允许的话,她不用做什么也会得到很好的救治,但如果条件受限,雪翎会是第一个选择放弃的人。
西江醉是她的道侣,是左沁林目前能找到的最有可能无条件对她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能不放弃自己的人了。
但是她拿不准对方的心思。
左沁林不常见他,但每次见他,他的神情总是那样,淡漠、疏离,看不见一点爱意。
她失忆了,他呢?也不像是记得的样子。
无论事实怎样,对此刻的她们来说,和没有过去、没有丝毫情感连接无异。
仅仅一道婚契的羁绊,还能算作是道侣吗?
左沁林不确定。
但是她要保证自己的存活,就势必要好好地维系这份目前没有任何情感基础的关系。
左沁林能用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知道,自己美。
地窨子里没有镜子,但她就是知道。
柔媚可以唤醒一个男子最基本的保护欲,但是这足以为这份浅薄的关系加注吗?
她不知道,但是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尽管她为此感到恶心。
左沁林身上的伤在一点点变化。
从僵硬的肢体和青紫泛黑的皮肤,清晰可见的的暗红分界。
到脸上出现浮肿,身上水疱开始浮现,甚至连成一片,有的破了,就会流出黄色或者黄绿的液体。
总归在慢慢好起来,雪翎想,这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虽然还是消耗了一些的药材,但西江醉也带回了不少。
冬灵神在上,冻伤的患者救活了。
这是神眷吗?
北原的冬天漫长,雪一层压着一层,将木制的顶裹得严严实实。
左沁林躺在草席上,在屋外呼啸的风声中,偶尔能听见西江醉和阿骨烈踩着积雪归来的脚步声。
雪翎发现,左沁林总是喜欢亲近西江醉。
或许是出于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又或是出于一种隐秘的依赖心理。
许是因为他们是道侣,因着那婚契。
总之,左沁林总不自觉地撒娇,一副想亲近西江醉的样子。
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候,她尤爱拽他的袖角。
雪翎想,也不能说是拽,只是一点点力道,轻轻地勾住他的衣角。
左沁林低烧反反复复。
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潋滟的眼波像鹿一样,湿漉漉的,几分娇气、几分嗔。
在北原,这样的眸子是少有的。
在成年人中,尤其在成年女人中,是少有的。
追逐、砍杀,填饱肚子、维系体温就足以让许多人疲惫不堪了。
雪翎相信,这样的眸子,无论盯着谁,都会让人变得柔软,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可是也只是不忍心罢了,资源只会向血脉倾斜。
女人供养孩子,男人托举外甥,这是古往今来从未变过的传统。
至于什么爱人、情人?谁能保证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孩子体内流淌着的一定是自己的血呢?
只有自己的姐妹,只有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妹,她们和她们的孩子才和自己有着同样的血脉。
这样的目光,往往只会出现在那些没有姐妹的男人的身上。
他们在乞求一个女人的怜悯,企图以此换来一个缥缈的血脉延续的可能。
哪怕是一个男人,他们有姐妹,就知道自己的血脉会留存下去,就必然不会这样乞求别人。
何况是女人呢?女人们有什么理由用这样的眼睛注视别人呢?
女人们可以喂饱自己,母亲们有能力供养孩子。
那么可以维系自己的生存和血脉传承的女人们,有什么理由露出这样的眼神呢?
但是雪翎看见了左沁林露出这样的一双眸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她不能。
她既不能维系自己的生存,也不能传承自己的血脉,这样的娇气、嗔怪、乞求的眼神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了。
在北原,这样的眸子是罕见的,尤其在成年女人身上是罕见的。
但是它也是有用的,当投向那些没有姐妹的男人,尤其是那些连表姐妹都没有的男人,那就奏效了。
西江醉起初总是僵坐在炕边,任由她勾着,背脊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雪翎暗自笑他,帮她擦洗不羞,扯扯衣袖倒是装上矜持了,男人就是失忆了,心眼子也还是多。
说来也怪,西江醉还昏着的时候,左沁林没有突如而来的高烧,没有感染,恢复地很迅速,也很稳健。
但西江醉一醒,像是打破了什么似的,就恢复普通人的状态了。
雪翎不由得生了疑心,怀疑西江醉是不是为了掌控左沁林暗地里干了什么,但也没找出问题,便不了了之了。
左沁林的伤势在两人精心的照料下慢慢好起来,红肿散了不少。
这种柔媚渐渐成了习惯,哪怕是不疼不迷糊,左沁林也总喊他。
“西江醉——”她拖着尾音唤他,他便回头,一双眼望着她,等她说话。
左沁林只要见着了,就要把他留在身边,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待着,营造一种粉色气息。
他从不拒绝,还会主动从雪翎手里拿来汤药或热水,一口一口喂到她口里。
他会问她温度合不合适,最近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哪里疼。
有时他会把手里的东西攥得很紧。
这时,捧着药罐的雪翎冒出来:“轻些!这些碗勺还要盛药的。”
青年闻言立刻松了力道,学着阿骨烈平日摩挲刀柄的模样,指尖抚过微不可察的裂缝。
左沁林觉得好像没有那么恶心了。
她本能地讨厌刻意而功利地取悦别人,讨厌男子的急促的喘息,讨厌越界的打量和试探。
但是西江醉好像不一样。
他表现如常,还是那样,目光干净而关切,不掺一丝杂念。
他很纯粹,就像只是干干净净地欣赏美。
西江醉慢慢发现了她的依赖,一回来就很自觉地待在她身边,等她醒来,第一眼就可以看见自己。
左沁林渐渐地好像有点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是自己的道侣了,他好像值得依赖。
雪翎却不觉得。
毕竟男人们都这样。她见过,也经历过,毕竟她不只是一个女人,她还是一个医者。
男人会想尽办法把女人从宗族、部落里骗出去的。这微不足道的关心和照顾才哪到哪呢?
关心照顾和甜言蜜语是最廉价的了,送的东西,那些食物、工具、药材才是重头戏。
用所谓的爱情去蒙蔽一个女人的眼睛,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表示,是最下流的手段。
因为他们一定会要她离开自己强大的部落家族,离开母亲和兄弟姊妹,然后为了保证血脉限制她的自由。
他们会取代姨和舅的位置,甚至用他们能做到的一切去取代母亲的位置,好让她尽可能多地诞下子嗣、亏空她的身体,然后一脚踹开。
他们只是愿意供养孩子的母体,而不是孩子的母亲。
那些男人们都是这么做的。哪里有什么爱情呢?他们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血脉的延续,而不是这个人。
在最初阶段的男人,确实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但是女人真的可以一直理智吗?
雪翎并不觉得,所以她一直离他们远远的。
不过阿骨烈当然知道这一点,并且很喜欢利用这一点。
冰原晨光里。
“咳咳。”他清清嗓子,状似无意地说,“那妮子身子弱,柴火要挑纹路顺的,烧起来烟少。”
西江醉当即劈手掰断几个碗口粗的枯枝,仔细比对着几根的差异。
“银鳞鱼祛风除湿,阳髓清热解毒,或许对你那小娘子有些用处。”
西江醉学着阿骨烈跺脚听冰层回声找薄弱处,却把河面震出了蛛网裂痕。
银鳞鱼群惊散,他不往后退开,反而探手入水,牢牢钳住摆着尾的银鳞鱼。
“蠢材!”阿骨烈揪着他后领从水里拎出来,“那么大动静,鱼胆破了药性哪里还在!”
回去了,雪翎接过尚在扑腾的鱼,瞥见青年指尖冻得发青,却只是盯着左沁林咳血染红的帕子。
“她怎么咳血了?这该怎么治?”西江醉局促地立着。
“血鲜红,是肺病。紫菀或许有用。”
那日,天上飘着小雪。
西江醉跪在冻土上,小心拨弄着茎叶已经萎蔫的植株。
他小心浇灌温水,揪着植株,想扯出来,却只拔下半截茎秆。
晚他一步的阿骨烈一把打落他手中的东西:“要的是根须,摘茎做什么?你要喂她喝刀子?”
对上他怔愣的神情,又缓和了语气:“冻土凝实,你多费些心思。”
说着蹲下,教他怎么取出完整的根茎。
一日,高热来得凶险,包着左沁林的薄衫被冷汗浸湿。
阿骨烈往火塘添着柴,状似无意道:“鬼见愁长在断崖背阴处,据说能退高热。”
西江醉猛地起身,手里捧着汤药碗唰地下落,却急停了一下,没在桌上磕出太大动静。
“你提这做什么?”雪翎试图阻止他们,“断崖凶险......”
雪翎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把掀开皮帘,背影没入雪幕。
“不提,然后让他看着人死?”火堆燃烧着,火光映在阿骨烈眼底,“这会儿去,兴许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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