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落,微风吹拂。
萧禾独自站于客栈门前,斜阳勾勒着她的纤瘦身形,微风吹起她面纱一角。
映照得眼眸透亮,泛着浅浅光泽。
明明是格外动人的美丽景象,落在缓步走来的萧知弈眼里却只觉形单影只。
他想: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他想:至少,挺孤独的。
萧知弈对自己心中冒出的念头感到一阵莫名,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
与萧禾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付七,你怎么在这?”
黎显对身边之人的异样毫无觉察,快步朝萧禾而去。
萧禾闻声抬头,目光先是落在黎显脸上一瞬,便透过了他看向后方——萧知弈。
“去哪了?”
她这句话没有带‘你们’,像是只问了一个人。
萧知弈垂在侧身的手微微动了动,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另一人抢先打断。
“他刚才说去散步,结果却拉着我去茶楼听人说书,这里的说书无聊得紧,白白浪费了大半个时辰,真不知道有啥好听的。”
黎显虽然一如既往的毒舌,但现在这番话倒是说得中肯,将抨击的重点放在茶楼说书人的身上,倒是弱化了萧知弈硬拉着他坐那么久这一点的可疑之处。
所以萧禾并未继续在此话题上停留,只道:“我有些事,现在要去一趟都督府。”
黎显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我跟你一起。”
萧禾顿了顿,轻声应下,随后抬眸望向与之相隔数丈外的萧知弈。
像是一种无声的询问。
萧知弈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声,“好。”
然而还没等萧禾有所回应,黎显却率先道:“等等——我们都去了,那阿湉怎么办?”
萧禾将目光移向他,“你留下来守着她。”
打击来得太突然,黎显错愕不已,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萧知弈,又倒回来看向萧禾,“那为什么不是萧知…师弟留下?”
若是换作平时,萧禾定会飞给他一个冰冷眼刀。
而今日却不同,她不知是一直在思考些什么,显得心不在焉。
“你去不太合适。”
听见她这句话,黎显霎时想起一些早年间的传闻。
…
秦州都督湛淳与他爹黎太傅曾是同期入仕。
那一年的科举考试,湛淳是状元,一登朝堂便是五品知州。
而黎太傅黎谚,位居第二为榜眼,做了个七品文书。
一步之遥,二阶之距,相差甚大。
黎家家世显赫,世代为官,彼时的家主黎太公无法忍受嫡孙居于人下,于是便暗中动用势力给湛淳下绊子,想令他仕途止步不前。
但令黎太公万万没想到的是,黎谚不仅不承他的情,甚至还多次为湛淳化解危机,两人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至交好友。
黎太公气得当场吐血晕厥,大骂黎谚为不孝子孙。
黎谚全都不为所动,依旧坚守着自己心中道义。
直到某一年的大选,湛淳一跃坐上三品都督位,成为地方官员之首。
黎谚作为好友,在送行湛淳前往秦州的途中,两人遇见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
黎谚重伤,湛淳半死。
自那日起,二人再也没与对方联系。
断交后,湛淳数年再无升迁之势,而黎谚侧被选作太子之师,一步登天坐上太傅位。
昔日至交好友,如今身份悬殊,天差地别。
有人说:当年交好与刺杀,全都是黎谚与其太公的计谋,先混淆视听,放松敌人的警惕,再一击制敌,却没料到湛淳躲过一劫,捡回半条命。
也有人说:刺杀本就是巧合,明明就是湛淳心胸狭窄,见不得昔日跟在屁股后头的第二名超越自己,所以故意到处散布谣言诬陷黎太傅。
说者繁不胜数,说辞五花八门,就连当时尚且年幼的黎显都当了真,跑去敲了自己爹的门,问了一遍又一遍外面人说的是否属实。
却从未得到过正面回答。
不过,近年王琛与湛淳之间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黎太傅不仅不避讳,甚至还亲自将王琛举荐给了太子,想来是对湛淳极为不满,想借此打压。
…
再加上,黎显联想起今日湛淳见到他的时候那种警惕之色,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犹豫片刻,最终无可奈何道:“好吧,那师父…你们早去早回,我应付不来那个小丫头。”
萧禾颔首,抬脚往前走去。
萧知弈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她。
直到拐入另一条街道,他才加快了步伐,走到萧禾身旁。
“还请师父原谅弟子多话,但弟子实在不得其解…”
萧禾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明显是让他有话快说。
萧禾故作投降的姿态,悠悠道:“师父今日不是才与湛大人会面吗,为何又要前往都督府?”
萧禾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有事情,需要亲自验证。”
萧知弈见她并无想要详细解释的意思,便乖巧懂事的闭上了嘴,不再发问。
只不过,那双浅棕色的眼眸之中,猜忌一闪而过。
他从未与湛淳有过直接接触,有关于此人之事,大多数来自于老头的背景调查,以及…从王琛嘴里套出来的。
从王琛三言两语的描绘中,萧知弈得知了湛淳对亲情的看重程度极高。
虽然平时做人做事皆低调,但若是触到他与他家人的安危,则会变得跟疯狗一样,不咬死人绝对不放。
王琛当时说到此处,满脸郁闷。
他一度怀疑湛淳是不是受过亲情方面的刺激,一碰到这种事情就魔怔。
之前有一次征收赋税的过程中,一户人家穷困潦倒,只有爷孙两相依为命,别说钱了,就连米面都凑不足一袋,老爷子坐在门口哭哭啼啼地求官爷通融。
那日,王琛手底下派去的那帮人不属于官府,没有任何职位,而且脾气不太好,于是动手推搡了老爷子几下,尚且年幼的孙子当即冲上来咬了其中一个的手。
好巧不巧,那小孩子咬的正是那帮人的领头,叫做王虎,平时就仗着自己是王琛远房亲戚的身份到处吃香喝辣,耀武扬威。
王虎手臂被连皮带肉啃下来一大块,疼得火冒三丈,感觉自己在弟兄们面前丢了脸,于是反手就是一拳砸向小孩。
硬生生打断了小孩的肋骨,瞎了一只眼睛。
这事在王琛眼中压根不算事,随口骂了两句王虎,让他自己丢几个子解决,然后转头就给忘了。
哪成想,王虎压根没去赔钱,而且那户人家的老爷子看起来软弱无能,竟还是个有骨气有脑子的,竟是直接告到了都督府门口。
湛淳前脚才听完老爷子诉苦,后脚就冲到通判府,将王虎提到了府衙的公堂。
王琛得到消息赶去时,王虎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肋骨倒是还没来得及被打断。
那日,是王琛当官数十载以来,第二次感受到湛淳的怒火。
第一次,则是王琛升迁四品通判之时,借着新到手的权势,用妻儿威逼利诱湛淳降服于太子党,结果却被暴怒中的湛淳杀光了当天王琛带在身边的所有手下,王琛被吓得魂飞魄散。
众目睽睽的公堂之上,王琛不想再招惹是非,落人口舌,于是便眼睁睁看着湛淳打断了王虎的肋骨。
这无疑于当众踩王琛的脸面。
彼时的王琛忍气吞声,忍到了上京的朝会,借着王虎没有官位这个绝佳借口,狠狠参了湛淳一本。
朝廷命官当众殴打平民百姓,无论出自什么理由,湛淳终究还是处于下风。
自那以后,齐国朝廷便不再看好湛淳,将其手中许多权力下放给王琛。
掌控一个尚有软肋、同情心泛滥的人,不如掌控王琛这种六亲不认、只贪名利的宵小之辈来得轻松。
至少只用随便丢根骨头,王琛就能为之冲锋陷阵。
回忆到此,萧知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湛淳,是个为命请命的好官,可惜太过冲动,行事作风有待改进。
萧知弈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物,可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不足与缺陷。
唯独只有萧禾。
他找不到她的弱点。
萧禾侧目望向他,“在想什么?”
萧知弈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在想你。”
….?
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肉麻话,直接给萧禾听懵了。
萧禾表情如鲠在喉,步伐如履薄冰,愣是半天没想到该回应什么。
萧知弈见她这副模样,不免好笑。
直到笑够了,才开口解释,“我是在想,像你这样足够聪明又足够冷静的人,这世上还是太少了。”
萧禾的神情恢复了正常,唯有耳尖的绯红残存,隐瞒地表达着主人飘忽不定的心态。
“世间聪明者繁不胜数,唯独冷静不可定义。”
萧知弈停下脚步,含笑望向她。
萧禾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身边没人了,于是微微侧身向后看来。
“无人能绝对冷静,能做到无论何时皆心冷心静者,便不是人了。”
萧知弈从容颔首,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望着她,“那你会在什么时候…不冷静?”
是在呼吸交错间,还是在肌肤相贴时?
萧禾不知道。
萧禾只知道,此时此刻,面前那个人一举一动都让她不太冷静。
此刻恰逢夕阳正盛,落日余晖倾洒大地,照映着那双独特的浅棕色眼眸,犹如琥珀般璀璨。
仿佛天边所有的光,都融进了他的眼睛。
萧禾耳朵烧得更严重了,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完全忽视掉他的话语,“走吧。”
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去,看似如常,实则心慌意乱。
下一刻,傍晚的风从身后席卷而来,携来雪松清香,阻挡了她的去路。
萧知弈站在萧禾身后,修长手指轻捻着她的耳垂,磁性的嗓音沉沉敲击在另一人心上。
“这里怎么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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