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木莲和小笠原春行的九周年纪念日之际,春行在自己许久不用的博文账号上翻找以前的记忆,翻到了五年前的一篇文章,内容如下:
我和福山木莲分手了,就在上上周。
分手是我提出的,当然,即使我不提出,忍不住提出的也迟早会是他,横竖都是件逃不掉的事。
没有出轨,没有赌博,没有单方面的家庭暴力,没有任何原则性错误,我们之所以分手,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走到这一步已经名存实亡,没有了激情,没有了新鲜感,甚至连最初的感情都不复存在了,每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床共枕,却早已异梦,和那种一年说话也不超过十句的室友没什么区别。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是一部早就应当完结的小说,作者却为了拿到更多稿费而不停地堆砌毫无意义的冗长字数,到头来因为质量不过关不予出版,还恶心了读者和自己,多么糟心。我和木莲都不是什么优秀作者,实在是没有精力和能力将一部失败的作品推翻重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搁笔放弃。
我们在一起的这四年之间,吵过和打过的架数不胜数,搞互不搭理对方的冷战也是不计其数,然而,在热恋期间不论吵得多凶多么不可开交,没过多久我们又能亲密无间起来。偏偏真等到了分手的地步,我们反倒是连吵都没得吵了。
我出乎意料地冷静,一改热恋期时总爱向他撒娇的样子,把他叫到我跟前来,严肃地告诉他:“既然咱们都能意识到,再这样强行捆绑在一起,只能带来更多的伤害和痛苦,不如就此分道扬镳,留个体面点的结局。”
他没有过多废话,只是极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好。”轻描淡写到像是敷衍。
确定要分手后我开始考虑一些繁杂琐事,因为我们刚参加工作不久,这房子是我们租来的,租金是他出而各种水电杂费都是我出,现在房子还有半年到期,既然要分手,就不得不考虑住所该怎么安排。
我想了想告诉他说:“这两天我会尽快找新的住处,然后搬出去的。”
他却说:“不用了,我搬出去,我们公司有宿舍,附近还有许多上新的廉租房,我找住所会更加容易一些,通勤还方便。”
我说:“那我把这房子剩下的半年房租还给你。”
他依然拒绝:“不用还了,就当是我送你的,咱们好聚好散,没必要纠结在这几个钱上面。”
尽管他如此慷慨,但最后我还是向他索要了一笔“分手费”——他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忍不住叫他:“木莲。”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我,那眼神分明是在等我告诉他我后悔了,不想分手了。
我的请求却是:“可以再抱抱我吗?”
他默默地放下行李朝我走来,像他每一次出差回来那样。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我大学时代就已熟悉的体味,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从今往后我都无福消受了,他身边将会有另一个男孩拥有这一切,包括我享受过的和没享受过的。
最后的最后,木莲放开我,对我说了一句:“小笠原さん,今后你多保重。”就转身离开了。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昨天还叫我“春行”,今天就开始改口叫我“小笠原さん”,跟存心刺激我似的,仿佛我们一直都是最普通的同学,从来没有过亲密关系一样。
他离开的第一个晚上,我的情绪还算平稳,尽管我洗完澡后下意识地朝门外喊了一声:“木莲,帮我把浴巾拿来。”然后恍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在这里。睡觉的时候,突然身边没了他带着轻鼾的呼吸声,我居然还真有点不习惯,明明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有他没他早就没区别了。
分手第二天我去学校给学生上课,心里却烦躁得很,原本我要指导他们做关于静物与透视的作业,但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讲课,就给他们放了《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这部电影,自己坐在旁边无聊地刷手机,幸亏年级部长没来巡查,不然我肯定会挨训的。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心烦意乱和空虚的感觉没有消退,反倒一日比一日增多,在这种状态下,我根本没法好好工作,略微思考后便决定调整状态,跟学校请了假。我什么也没兴趣做,游戏不想打,电影不想看,甚至连饭都懒得吃,只想像个废宅一样天天在沙发上躺着,脑子里不是空空如也,就是乱得像缠成一团的毛线。
其实我说句老实话,刚和木莲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幻想着能跟他安安稳稳地走到这辈子结束,毕竟我是第一次谈恋爱,他也是,我们没有任何经验,大多数教给异性恋的恋爱技巧也不能完全套用在我们这类人身上。再加上身边的亲友看似对我们的关系持包容态度,实际上也巴不得看我们的笑话,甚至曾有人阴阳怪气地说:“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啊,还比不过朝颜的花期长呢。”
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朝颜能够一开开上四年,我不知道,但和我见过的许多情侣比起来——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我和木莲已经算是比较长久的了。
刚在一起时是大三那年,还是主要靠家里人给生活费的年纪,他在学校对面的便利店打工,我常常下了晚自习去找他,店主知道我们的关系,经常请我们吃关东煮或者唐扬鸡块当夜宵,到现在想起那个和蔼的老爷爷还是觉得特别亲切。木莲不是那种多懂得浪漫情调的人,但和我在一起以后他好像有意学着那些东西,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他用彩纸给我叠了二十二个蛋糕,那二十二个蛋糕被我存在了一个盒子里,至今还保留着。期末考试压力大的时候,他常常带我去租任天堂的游戏卡,躲在房间里通宵打游戏的日子,真是令人怀念啊。
大学毕业后我们没有选择升学,我们两个人的家庭条件就决定我们到了这个年纪就不该再花钱而是去挣钱了。他去了大企业当职员,我去了高中当美术老师,我们不想一辈子租房住,为了买房买车攒钱,过日子便能省则省。高昂的西餐店我们几乎从没去过,想下馆子只会选择街边居酒屋吃些豚骨拉面,木莲常把他碗里的豚肉片夹进我的碗里。最拮据的时候,我连特别喜欢但有些小贵的零食都舍不得买,去商场买菜的时候总会去零食的货架转悠一圈,把那些花里胡哨的包装盒一次次放进购物车再拿出。但几乎每一次,木莲都会背着我把它买下来,我心里高兴感动,嘴上还是埋怨着他乱花钱,他嘿嘿笑着说:“给我老婆花钱,我不心疼。”
我母亲很喜欢木莲,当然,这是在她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以前。我工作稳定后跟她出柜,她如遇晴天霹雳,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居然有个同**人,她一度以为我是中了邪,还专门请了个神神叨叨的“通灵大师”来做法,试图靠做法来改变我的性取向。真是哭笑不得,不用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那个“通灵大师”为了讹点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母亲对此还深信不疑。
那大师说:“你们这种倒反天罡的关系啊,连神明大人看了都觉得恶心。”
我轻蔑地笑了笑,就像学生时代看到某些不良少年在我的课桌上用涂改液或记号笔歪歪斜斜地写下:“死玻璃,祝你早日得艾滋病。”之类乱七八糟的话。我早就对这种话免疫了,伤害不了我一分一毫。我只跟那神棍说了一句:“神明大人早晚有一天容忍不了你到处挣黑心钱的行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那天晚上我回家以后,把这番话学给了木莲听,木莲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夸我:“你脾气真好,如果当时我在场,那神棍绝对要挨揍了。”
看着木莲高兴,我却突然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问他道:“あなた、你说像咱们这些人,真的会被神明大人厌恶吗?”
“如果神明大人连这点肚量都没有,那祂的规则咱们也没必要遵守了。”木莲总是那么乐观,“要是跟你在一起得冒着被天罚的风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反正我是绝对愿意的。”
很俗套的情话,土里土气的,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时我永远都是那么心动,我当即就回答:“我愿意。”好像要借此机会告诉他我永远没法在我们的婚礼上说出的话,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下辈子我还要他。
回想起来,我叛逆的青春年华和所有属于初恋的悸动,全都给了这个人,我以为我们一起抵挡住了来自家人的压力,成功抗过了世俗的眼光,往后的日子就都好过了,我们一定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例外。
事实证明是我错了,这世间的相聚从来少见,离散才是常态。真爱之所以被世人歌颂与向往,正因为它是奢侈品,天长地久的真爱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能得到它的人是极少数幸运儿,而小笠原春行和福山木莲,不过也只是这十方世界、芸芸众生中被遗忘的大多数罢了。
今天是木莲离开的第七天了,我还是走不出失恋的难过,明明没分手的时候嫌弃他嫌弃得不行,怎么偏偏他一走我反倒念念不忘了呢?一次次打开line的对话框,那个备注被我从“我的宝贝”改成“福山木莲”并且取消了置顶的对话框,我真的很想跟他发些什么消息,越想越是心痒难耐,结果不小心误触了视讯的按钮,回过神来想挂断的时候,木莲那边居然接听了。
只听他平静地开口问我:“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慌乱地跟他说:“对不起,我打错了,真是抱歉。”
从没这么尴尬过,挂了视讯我又急又气,恨不得把他直接删除拉黑,彻底断了睹物思人的念头,冷静下来还是没有真的去做,毕竟如果这次拉黑了,就永远不可能加回来了。
脑海里浮现出某个恋爱博主说过的话:“分手了失恋了,情绪崩溃,想哭想发泄,都是正常的事。但请切记,千万千万别上赶着再去联系前任,更别想着再去见他一面。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只能带来比一次伤害更痛苦更难以释怀的二次伤害。”曾有过许多朋友失恋来找我倾诉,安慰开导他们,我从不来不觉得困难,但这种事情真正轮到我自己身上,开导别人的那些大道理,我竟然一句也做不到。
我真贱,真贱啊。
手机里弹出一条广告,说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夜店,今晚到店消费者免费赠送原价两千日元的香槟。活了二十五年我从来没去过夜店,以前朋友拉我去我也没去过,没别的原因,单纯是对那种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地方生理性排斥。但此刻,这广告弹窗就好像宇宙在冥冥之中提醒我,我或许可以尝试去过一种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生活,敞开胃喝酒,去舞池蹦迪,玩到大汗淋漓筋疲力竭,说不定就没功夫再去想木莲了。
当天晚上,我打扮了一番,出门打出租车去那家夜店。刚一坐上车的时候,line就收到了一条消息,居然是木莲发来的,该死的,我好不容易准备忘掉他了,他怎么又出现在我眼前影响我心情呢?
只见他发来的消息是:“小笠原さん,打扰到你我真的很抱歉,但我很困扰,你常做的那道奶油咖喱很好吃,我跟着书上的教程做,做不出那个味道,你能教教我怎么做吗?我保证学会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还在心中窃喜,甚至回复他:“需要我去你那里帮你吗?”我不是不知道这种事在电话里就能解决,只是那个时候,我的理智几乎清了零。
他说:“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可以去接你。”
我说:“不用了,我过去。”
下一秒,我就告诉司机师傅,不去夜店了,去木莲的新出租屋。
木莲的新住处就在他公司旁边,一座老旧的小区,楼道黯淡,没有电梯,上二楼来到他那间小得像个旅馆的房子,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堆满了他没洗的衣服,我下意识说他:“你又把家搞得一团乱,还得我来收拾。”脱口而出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分手了,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只是个客人,客人没资格指责主人,也没资格帮主人收拾家务。
“对不起。”我不知所措地向木莲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窝下一片乌青,面色也有些苍白憔悴,想必这些日子他也没有休息好,跟我一样很难受吧。
“没事,你不用道歉。”木莲没有在意这件事情,直接步入正题,“食材我都买好了,你就在旁边指挥我,我照做就行。”
于是接下来,说是我指挥,但更像是我们两个一起做饭。从前在一起时,木莲不大会做饭,往往都是我来做,他总是夸我的手艺比米其林餐厅厨师还好,后来每次我做饭的时候一定要拉着他一起来做,慢慢的他就也学会做饭了。对我来说和爱人做饭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哪怕现在我们分手了,我也还是想把这一晚的时间持续到永恒的长度。
喷香的奶油咖喱出了锅,木莲准备了两个碗来盛米饭,好像默认我愿意留在这里吃饭一样,我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任何的不合适,就这么厚脸皮一次吧,毕竟过了今晚,恐怕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吃完这顿晚饭后,我还提出:“我去刷刷碗吧。”木莲制止了我:“你做饭了,碗就让我来刷吧。”他在厨房里忙活,我在外面总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实在看不下去他混乱的客厅,就帮他把那些凌乱的衣服一件件收拾了。那些衣服里,有不少是我过去送给他的,我知道他所有的喜好和习惯,知道他出门常爱穿什么样的衣服,不知道他以后的爱人,还愿不愿意花精力来了解这些呢?
茫然地看着那堆被我收拾好的衣服,我站在那里莫名得心酸,胡思乱想着又想哭了,强忍着眼泪跟木莲说一句:“对不起,我该回去了。”他却还叫我先别走,等他一下。
忽然间,我感到有人从后面抱住我,他的双臂像两根钢条一样紧,我想动手挪开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瘫软,好像化成了一滩水,他低下头来亲我,我拽着他的领子要他不要停下。没有理性和自我意识了,只有被拆解和被占有的**。视线模糊得很,我感到他把我推到沙发上,熟悉的用嘴撕开安全套包装的声音……流着眼泪失去了很多记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木莲的床上,木莲好像在外面准备早餐,我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见他已经摆了一桌子菜,还招呼我过来吃,我迷迷糊糊地说了声谢谢。
默默坐下来吃饭,彼此什么话也没有,想起昨晚不免还是有些尴尬。末了我先开口了,开口就是抱歉:“对不起,昨天晚上的事,只是一个意外。以后不会发生了。”
木莲回答:“是这样的……谢谢你愿意来帮我忙。至于那件事,听说离异的夫妻之间也会发生,我们都别太在意了。”
吃完早饭,我准备离开,木莲问我怎么回去,我回答:“应该能赶上公交车的,反正学校下午才有我的课。”他点点头,说了声:“那你路上小心。”
我跟他道了别,走出了他的屋子,朝着这小区的大门走去,满心想着的都是如果福山木莲不在我出这个小区之前追上我,我就真的把他拉黑删除,这辈子都不再联系他了。
就在我刚要迈出小区的门时,我听见远远地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春行!”这回不是“小笠原さん”了,我转头看去,见木莲笑着朝我飞奔而来。
“我用公司的车送你。”他说。
“只是送我?”
“你下班了我来接你。”
于是这七天来我为忘记他而付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当然,往这方面努力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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