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车厢暗格中,柳雨透过车缝看见蒙面的‘山匪’毫不留情的将刀剑砍在柳桥州身上。
猩红的血喷洒在整个车厢,流入暗格的缝隙中,柳雨仰头任由温热的血一点一点落在自己脸上,脑中一片空白。
“柳桥州…临死前,让我去找煜王……他说我若是敢跑,被那些人发现,也照样活不了,只有…煜王能救我。”
柳雨抖着唇,额间冒出冷汗,身子踉跄后退,此时沈阴阴才发现,他的右腿微跛。
马大燕吸了吸鼻子:
“他们杀了人,又从半山腰推下石头,他从车厢逃出来慢了一步,腿被伤了筋骨。为了不被发现,一路逃窜,要不是他运气好,在山上遇见了我,别说腿了,命都保不住!”
柳雨被吓破了胆,不敢让那些人知道自己还活着,走不了寻常的官道,他便走人迹罕见的山野小路。
在命悬一线之际,他昏死在酆都城郊外的荒山中,而正巧,马大燕的道观就在此处。
似乎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之前柳桥州在翠云裘故意偶遇沈望之,是因为他怀疑潭州的那场山洪是人为所致。他有什么依据?又查出来了什么?”
沈阴阴背对着窗口,逆着光,面容隐在阴影处。
柳雨一愣,他没想到沈阴阴对其中内情所知甚多,只摇摇头:
“我跟在柳桥州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查潭州的事了。但在去江凌府之前,他对此事只是怀疑,去了潭州之后,他几乎就确定了十年前的那场山洪就是人为。”
沈阴阴心头猛地一坠,一股难安之感涌上,继续追问道:
“他去潭州你有没有跟在身边?他具体去了哪个州县,又见了什么人?”
夜深寒露重,圆月挂在空中发出稀薄的光芒,清清冷冷,更添寒意。
镂花隔断下挂着一只竹笼,那一块半旧不新的棉布,里面有一只鸽子,通体雪白,尾部一点鲜艳的红色印记。
月影烛光下,沈阴阴一头乌发垂散将柳腰遮盖,她半倚而坐,目光盯住桌上几张字迹清晰的宣纸上。
上面记载了柳桥州在潭州的行踪。
十年前,潭州七月多地连绵暴雨,导致治下的华阳县以北三个村子周边山洪暴发,死伤千数人。
柳桥州潭州一行,去的就是华阳县周边的三个村子,分别是大因村,白塔村和上庄村,寻了村里的老人问起十年前的那场灾,而后又亲自在查探周边的群山地势。
沈阴阴拿起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对话大都所差无几,无非是柳桥州问起当年之事,村民们各自讲述,并无什么特别。
她想,柳桥州再去潭州之前,对此事便有了**分的把握,仅剩一分的笃定让他必须去一趟潭州探寻究竟。
而且,柳桥州一直是个聪明人。少年成才,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科举前三,外放为官,一路平步青云,得安康帝重用,他的心智手段绝不能以常人来揣测。
而恰恰聪明人做事不会太明显,如果真想知道潭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怕要亲自去一趟。
柳雨说柳桥州回到江凌府后,有一夜,他独自一人出去了许久,沈阴阴想,这也许就是关键所在。
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甚至很有可能算到了这次不会有命回酆都城,所以一定会把东西藏起来。
屋内的烛光忽闪忽闪,两股阴冷的风平地而气,笼中的信鸽警惕的看过去,喉咙发出‘咯咯’声。
其中一股阴风朝着屏风旁的五福椅而去,渐渐汇聚成一个黑影。
另一股则挂在房梁上,垂下来透白色的衣角,显露出魏冉青白的脸庞。
“若是当时能看见柳桥州的鬼魂就好了,问一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又是因何而死?总比如今当无头苍蝇乱猜的好。”
她双脚勾在梁上,身子垂掉下来,一晃一晃,目光落在桌上的宣纸上。
沈阴阴半阖着眼,并不做声。倒是坐在五福寿禄椅上的盛丰开了口。
“人死之后,瞬息万变,魂魄是否留存世间本就是无常之事。只不过……我总觉得柳桥州的死…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沈阴阴缓缓睁开眼睛,盛丰所说正是她所思虑的。
之前她曾问过德顺高人关于柳桥州的死,他只说此事复杂,此后别再过问。
他们都以为是柳桥州调查范雨一事触怒了安康帝,所以才会招致杀身之祸。但,再知道柳桥州江凌府的目的是潭州后,那么幕后的真凶……还是安康帝吗?
对他下手的,会不会就是十年前潭州山洪的罪魁祸首呢?而德顺高人又在里面扮演怎么样的角色?
盛丰坐在椅子上,双腿虚空,当年他听从吩咐从永平侯府偷取潭州山洪赈灾官员的名单,再加上对‘那个地方’的深恶痛觉,他笃定柳桥州的死与之脱不了干系。
“德顺做恶无数,强掳幼童,炼丹制药,培养男女之色送入权贵高官府上,这桩桩件件都罪无可恕,又加上一桩人为的山洪,又能怎么样?”
“可是……身为君王,他如何能做出罔顾万千百姓性命,自伤国本的事情来?”魏冉并不赞同,却换来盛丰的不屑。
“难道他们残害幼童炼丹妄图长生不老的时候,就顾及无辜性命,不毁国本吗?”
魏冉蠕动着唇,却无力反驳,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阴阴将手中宣纸叠起来收入抽屉,展开一张崭新的纸,提笔落下:
“管他是什么!只要去一趟江凌府把柳桥州藏起来的东西找到,那么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魏冉和盛丰闻言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讪讪。一刻钟后,从窗口处飞出一只雪白的信鸽划过夜空,朝着东北方而去。
幽州,
城内灯火通明,即便是寒冬腊月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喧闹。
幽州紧邻奚,契丹,突厥三外族,与别处边境的严防死守不同,自太祖时期,便与三族签署契约,由官府认证的商贾可在幽州境内与三族进行贸易。
战马,兵甲,铁器箭弩除外,其余皆可买卖,突厥的皮革,奚的绢纱,契丹的烈酒,幽州的三坊市比之酆都城中的西市,少了几分奢华无度,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城内最大的醉坞楼中,歌舞升平,曲乐袅袅,一只雪白的信鸽从空中划过,落入后巷的一处两进宅子里。
一道暗红窄袖在半空扬手一抓,信鸽便落入其中。认出这是留给沈阴阴的信鸽,少年眉眼中浮现淡淡愉悦。
可看了信上的内容,清秀的眉头却又忍不住皱起。
此时,迎面而来三人,钟长荣,南叔,以及一身硃褐色华美锦袍的’姜凝曜‘。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钟长荣见他神色不对,轻声发问。
姜凝曜此时依旧顶着卫阳生的脸,他按压眉头:“回屋再说。”
四人依次落座,一身寻常打扮的姜凝曜将纸条递给了钟长荣。
“竟有这样的事?我与沈家娘子所想相同,柳桥州老谋深算,他一定把查到的东西全都藏了起来,酆都城中耳目众多,唯一的可能便是江凌府。”
“可我瞧着,沈娘子的意思是,她要亲自去一趟……”钟长荣侧目打量着姜凝曜的神色。
南叔不知他们再说什么,等不及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字条,一目十行,当即勃然大怒。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他就是这般当皇帝的?太祖的一世英名全都毁他手上。”
花白的胡须如风中颤枝,他脸色涨红,连手都在发抖,可见气的不轻。
卫阳生还是第一回瞧见南叔发这般大的火气,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把他方才扔出去的信纸捡起来,垂眼看了几行,脸色大变,触目惊心!
姜凝曜手肘半撑桌面,对南叔的暴跳如雷视而不见,目光落在钟长荣身上:
“钟先生如何看?”
钟长荣深瞧了他一眼:
“柳桥州所查之事疑点重重,但如今于殿下而言,是幽州。再过几日便是幽州刺史慕容恒的生辰,见王缅的事情要提前了,明日与张文德相约一见。”
话音才落,便听南叔的怒声。
“什么意思?不管了?这是关切着家国根基的大事,难道不是最要紧的吗?还有清风寨剿匪,已经过去了几个月,难道剿完就万事大吉了?何闻英不该继续追查下去吗?”
“若当年随太祖起义的人一个个都只是顾着自己的前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来今日的大酆?何来眼下的康泰?”
姜凝曜低头轻敲桌面,直到南叔停下来,才抬眼却也不看他,面容平静道:
“您字字句句忠肝义胆,赤心报国。我却想问一句,大酆姓何还是柳?”
南叔眉头一横,意外为何会有此一问,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酆自然姓姜!”
“是阿。姓姜。”姜凝曜忽而咧嘴,笑容凉薄:
“所以那些祸害国本的事情,与姓柳姓何的人又有何关系呢?坐在龙椅上的人不去查,要指望着他姓去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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