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魔渊。
黑土之上寸草不生,不见生灵。
此地常年受渊底妖魔之气侵扰,气候恶劣,寒气丛生。
血月当空,枯木枝梢上栖息的群群黑鸦似是受了惊,携着诡异的叫声音飞远了。
地面骤然裂开血色裂缝,阵阵紫黑色血雾涌出,深渊底下是万千妖魔凄厉的哀嚎声。
一名男子踏着百余具妖魔尸身堆积而成的台阶缓缓走至地面。
此人模样二十岁出头,一头白发及腰,着红袍,衬得那本就苍白的肤色如白纸般。
暗红色月光映亮了男子的半边脸,明明是张极好看的脸,却显得异常阴郁。
他垂眸,冷眼旁观着妄想从裂缝两边爬出魔渊的妖魔。
寒风袭来,红袍翻飞。
只见男子抬手捻了个咒,那血色裂缝竟开始缓缓愈合。
地底无数妖魔的谩骂诅咒声传出,字字泣血。
“谈郁,你言而无信!说好带我一起出去的!!”
“你这种恶毒小人,你不得好死!!”
“……”
被唤做谈郁的男子神情似乎更淡了些,他嗤笑一声,漠然拂袖离去。
身后嘈杂声渐隐,最终,魔渊裂缝愈合,一切归于平静。
头顶血月消失,谈郁赤着脚,漫无目的走在荒地之上。
冷白色光晕直直洒在他身上,方才看清他身上的哪里是什么红衣,那就是件被血染红的素衣。
连同那张极美的脸庞一侧也是红艳艳的一片血渍。
谈郁毫不在意地用食指将脸侧的血渍轻轻拭去,棕褐色的眸子望向远处天边,嘴角勾起:“仙尊,你可千万莫要落在我的手上。”
风愈发大了,似是要下雪。
……
仙界昭明殿。
“论狠心我自问比不过仙尊,但您可千万小心,来日万万莫要落在我的手上。”
鹤又从梦魇中惊醒,涔涔冷汗浸湿了薄衫,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什么时辰了。”他起身坐在榻上,轻声问一旁的仙侍。
候在一旁的小仙侍恭敬答道:“回仙尊,现下是卯时,昨夜外头下了场大雪呢,真是神奇。”
小仙侍是位十五六岁模样的男孩,眼睛乌亮。
仙界几万载不曾下过一场大雪。
鹤又闻言皱眉,径直朝殿外走去。
昭明殿位于七十二座琼楼中央,巍然矗立,放眼望去便可见仙界全貌。
刚出殿门,鹤又便被刺目的白光晃了眼,接而便是寒风迎面袭来。
七十二座宫殿檐顶皆被白雪覆盖,青玉地砖也盖上了一层软被般的积雪,就连殿前那汪灵池也结了冰,放眼望去整个仙界就是白茫茫一片。
这雪来得蹊跷。
人间四季更替,冬暖夏凉,皆由仙界之神操控调节,但仙界并非如此。
自仙界成立几万载以来,四季万年如一日。
上次出现这般异象,还是三百年前仙界与谈郁的那一场大战。
一想到谈郁,鹤又便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不禁感到头疼。
自古以来,仙界的神分为两种,一种是古神,一种是化神。
古神是由上古混沌时期“天地”孕育出来的灵胎,再经过吸纳灵气一万年逐渐幻化而成,因而无父无母,亦不死不灭,与天同寿。
化神则是由**凡胎经历九九八十一道天劫飞升成神。
鹤又属于前者,也是仙界唯一古神。
“天地”孕育出一位古神并非易事,往往一位古神的诞生会伴随着另一位古神的陨落。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天地”是不会重新孕育一位古神的。
化仙做梦尚有可能是因为对前尘往事的执念。
可作为古神的鹤又既无前尘又无往事,哪儿来的执念?
他生来便被“天地”抽去情丝,摒弃私念。
毕竟,古神一旦有了私念,天下便会大乱。
仙界几万载,“天地”共孕育出两位古神。
第一届古神舟不渡爱上了人间凡人。可凡人**凡胎,寿命不过短短百年,百年一过,便是人走灯灭。
于是古仙舟不渡因一己私念妄想复活爱人,私行逆天改命之术,搅得三界因果大乱。
“仙尊,这雪可是有什么不对?”小仙侍看着出神许久的鹤又,小声发问。
鹤又单手掐了个咒,几只纸鹤模样的书信便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他摇摇头,转身朝殿内走去:“无事,进来替我梳发更衣,然后去正殿。”
水镜前,鹤又一头乌发披于脑后,闭目端坐,仙侍正利落地替他束发。
镜中男子模样二十五六,面容丰神俊朗,双眸轻阖,纤长的睫毛直直垂着,嘴唇色泽如温玉。
那正在束发的仙侍一时看愣了神,竟忘了手中的动作。
饶是他日日面对这张丰神俊朗的脸,每每替仙尊束发更衣时还是会因着这张脸失神片刻。
他们家仙尊当真是美得无可挑剔,除了性子冷了些,哪哪都是极好的。
鹤又缓缓睁眼,偏头淡淡问道:“好了?”
仙侍回神,赶忙道:“啊,是的,仙尊莫动,再替您簪个簪子就好了……”
正殿上。
几列神官着朝服,秩序森严,肃穆立于大殿上,纷纷注视着高坐明堂之上的男人。
九十九阶玉梯之上,鹤又冠发玉面,一袭千年冰蚕丝织就而成的浅青色长袍,腰间束有一条深青腰带,腰带上辅以金丝云纹点缀。
身旁两位仙兵面无表情,执戟而立。
殿内氛围肃静,无一人说话。
鹤又揉揉眉心,是昨夜没睡好的模样。:“诸位仙君,昨夜大雪,我做了个梦。”
众仙官面面相觑半晌,而后开始小声议论。
突然,位于第二排的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上前毕恭毕敬鞠了一躬,方才缓缓开口:“仙尊乃是古神之身,早已入无梦之境,这梦怕是‘预言‘。”
鹤又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遂点点头:“你继续说。”
那老者得了示意继续道:“昨夜那雪来得不寻常,我观天宿,极北之境异象陡生,乃是大凶之势。”
“是您的那位故人,回来了。”
此话一落,满堂寂静。
鹤又藏于袖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虽早有预料,此时亲耳听到却还是不禁愣了神。
三百年前那场仙妖大战,他拼尽全力才将妖王谈郁封印于锁魔渊。
与其说是他的故人,倒不如说是宿敌。
他从未遇到过如那人一般阴险难缠之人,那人简直就是条疯狗。
回忆起往事,鹤又兴致缺缺:“无妨,他若四处作乱,我能封印他一次,便能封印他两次,三次。
此话一出,就像是给众仙官喂了颗定心丸般:“神君英明神武。”
鹤又眉间倦意明显:“烬羽,近日你便去妖界盯着,莫要冲动,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报。”
被唤作烬羽的神官身高八尺,披玄色战甲,腰间佩一柄未出鞘的利刃,左眼上一道狰狞疤痕贯穿眉骨,举手投足间尽是杀伐之气:“烬羽得令。”说罢,便旋身离去。
妖界。
殿堂上,妖界各部落首领皆汇集于此。
谈郁慵懒地倚在暗红色兽皮软椅上,一袭红袍如烈焰流动,腰间黑带束身,尽显贵气。
他一手支着脑袋,脑袋上一对狐耳雪白。
另一只手在镶嵌着骷髅头的扶手上来回轻点,节奏散漫,每一下叩击都发出稀碎的轻响,在偌大的殿中回荡,透着股无形的威压。
“听说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各位长老过得很是舒坦肆意?”谈郁漫不经心地掠过阶下众人,棕褐色的瞳孔蒙着层薄雾般的倦怠,语气却是极冷的。
各位长老你望我我望你,心中各有盘算,谁也不曾说话。
其中一位半人半虎形态的中年男子故作关心:“殿下被封印了三百年,这伤可是养好了?”
虽唤的是殿下,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尊敬。
话落,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谈郁。
谈郁淡笑着开口道:“多谢白长老关心,伤早已无大碍了。”
白长老眸中掠过一丝精光,给了旁边几人一个眼神,随即便见几道灵光朝谈郁袭去。
“轰隆——”一声,那暗红色的兽皮软椅骤然碎成了齑粉。
白长老尚来不及欣喜,便听见谈郁的笑声从众人身后传来:“长老们,这是作甚?”这笑声仿佛淬了冰,令在场众人浑身发寒。
“谈郁,昔日你实力强于我,你为王我为臣。”
“可现如今三百年过去了,整个妖界早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而你,该让位了。”白长老转身看向谈郁,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中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是**和贪婪。
这是挑衅也是挑战。
妖界规则本就是弱肉强食,谁若是能打败上一任妖王,便能成为新一任妖王。
自三百年前谈郁被封印后,白啸费尽心思手段将妖界各个族群部落掌控在自己手下,试图称王,可说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毕竟,他始终没有找到那样东西——摄妖骨戒。
谈郁挑眉,眸中锋芒毕露:“是么?”言罢,电石火光间化做一道残影。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白啸已被死死扼住咽喉提离地面,四肢无力地在空中胡乱挥舞挣扎。
下一瞬,谈郁如掷弃物般将他砸向远处墙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墙体轰然凹陷,细碎的砖石簌簌坠落,一层灰尘弥漫开来。
“还有谁?”谈郁语气森然,看向出手的几人。
那几人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垂着脑袋不再吭声。
“咳咳——”白啸半跪在地上重咳几声吐出一口血污,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怎么会……?”
怎会如此?当年他明明看到谈郁被仙尊鹤又的诛邪剑重伤,而后封印在锁魔渊。
那诛邪剑不比其他仙器,乃是仙尊鹤又的伴生仙器,力量不容小觑。
此剑的厉害之处在于一旦为此剑所伤,所伤之处永不愈合。灵力会不受控制从伤口处溃散,最终迫使受伤之人灵力尽散,沦为废人。
可如今,他怎会好端端地站在这?而且似乎,更强了。
谈郁不再理睬他,径自走到那化作一摊齑粉的兽皮软椅前。拂袖一挥那软椅便恢复了原样。
“各位长老对本殿可是有什么意见?”谈郁懒懒靠在软椅上,目光如炬,挨个扫视阶下众人。
这些长老大部分本就处于观摩阶段,而今白啸夺权失败,自然不会跟着他再犯傻。
他们各自交换了个眼神,纷纷叩首:“臣等恭迎殿下归来!”
白啸气极,摇晃着身子爬起,咬牙道:“你,你们这群,墙头草!!”
站在首排的一位长老反驳道:“白啸,你休要胡说!当初殿下下落不明,我等皆受你胁迫,才不得不听命于你。而今殿下回来了,我等自然还是效命于殿下。”说完,还不忘朝谈郁的方向鞠上一躬。
这话一出,其余各位长老各自点头附和。
谈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面上不显情绪,心下却在暗自盘算。
背主的不能留,有异心的不能留,他要绝对的忠诚。
这群老骨头,活得够久了。
谈郁笑意未达眼底:“各位,今日本殿归来,本殿送你们份礼物可好?”
殿中争吵声戛然而止。
其中一位妄想在谈郁面前留个好印象的年轻长老立即上前谄媚道:“殿下送的礼物自是极好……”
话未说完,他便在半空中骤然炸开化作猩红雾气,细密的血珠悬浮空中,如同时间静止。
接着,腥甜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软椅上的红衣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右手掌心向上。
一缕黑红色的烟雾在手心翻涌跳动,包裹住一枚泛着银光的骨戒。
骨戒被打磨得光滑无比,泛着银光。
“你们弄坏了本殿的椅子。”
“本殿,很不高兴。”
谈郁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令人不寒而栗。
白啸目光滞住,直直望着谈郁手中银白色的骨戒,一步步向谈郁走近,眼中的渴望丝毫不掩。
原来,这便是摄妖骨戒。
但他,到底还是败了。
谈郁站在台阶之上,垂眸俯视这个手下败将:“今日,本殿教你两点。”
“第一,不要惦记不属于你的东西。”
继而他看见谈郁右手轻抬,掌心上空的骨戒迸发出妖冶红光。
蓦地,心脏像是猛然被什么攥住了,白啸疼得滚倒在地缩成一团。
“第二,不要惦记本殿的东西。”这是白啸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殿上众人大惊失色,试图向殿门口跑去。
谈郁轻轻一挥,那繁重的殿门便自动闭合了,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很好般的语气,轻轻的:“拿你们的命,来赔吧。”
少顷,殿内只剩谈郁一人,烛火在腥风中诡异得明明灭灭。
殿门破开,他踏着黏腻的血迹走至染满血斑的殿门前。
殿外惊雷炸响,映亮了整座宫殿,衬得一袭红袍的谈郁活像个来自地狱索命的厉鬼。
谈郁朝左边一个方向斜睨一眼,语气森冷:“鬼鬼祟祟躲着做甚?还不出来?”
接着,就见谈郁望向的那个方向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一秒,烬羽现身,腰间利刃出鞘,刀尖指向谈郁:“何时发现的?”
谈郁一双狐狸眼眯起,在烬羽身上上下打量,最终目光落在他眉骨处狰狞的疤痕上,意味深长开口:“我记得你,手、下、败、将~”
烬羽本就是个暴脾气,哪里受得了这般讽刺。
关于先前鹤又嘱咐的“莫要冲动”早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你找死!!”说着,便朝谈郁刺去。
谈郁眸中闪过得意之色。
好极了,正合他意。
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引那人出现,这借口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谈郁从掌心化出一条骨鞭,鞭子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尖啸,狠狠抽向烬羽。
烬羽尚来不及近身,便重重摔出几米远,身上的玄色战甲碎裂开来,好不狼狈。
谈郁手腕轻抖,就见那细长的骨鞭如活物般缓缓缠绕上谈郁的手腕:“听话些,否则我不介意再在你脸上留下一道。”
烬羽从地上爬起,死死瞪着谈郁,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般。
这疯狗当真是,可恨至极!!
见他不再妄动,谈郁露出了满意的笑:“是你们仙尊派你来的?”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语气中隐隐带了丝期待。
烬羽一怔,只当烬羽是畏惧鹤又,旋即冷笑道:“仙尊说了,你若敢四处兴风作浪,他可以杀你一次,便可以杀你第二次,第三次。”
妖王又如何,不还是被他们仙尊封印在锁魔渊三百年。
谈郁一怔,眼尾猩红,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好,好极了。那我便等着他来,杀我第二次,第三次。”
三百年前心口的那一剑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鹤又,我赋予你杀我第二次,第三次的权利,你尽管来。
只要你肯来。
烬羽啐了一口骂道:“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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