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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见故人

几日后。

清晨,天际泛起鱼肚白。

鹤又墨发挽成高髻,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一身单衣薄如蝉翼,执剑在雪幕中起舞,时而如白鹤凌空,时而似游龙潜渊。

周遭的雪安静落着,碎发被霜雪凝成细小冰珠,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

剑刃割裂空气时,衬得他眉宇间的英气愈发凌厉。

庭中的小仙侍臂弯中挂着一件白色大氅,身旁火炉上烹着热茶,冒出滚滚热气。

又过了不少时,鹤又方才停下。

小仙侍机灵地上前接过鹤又的剑,又贴心地将白色大氅递给鹤又。

鹤又道了句多谢,便走到庭中的茶桌前盘腿而坐。

庭前大雪纷纷,已经过了三日,这雪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小仙侍赶忙蹲在一旁给鹤又沏茶,一边道:“仙尊,殿中有一封你的信件,但是并未署名。”

闻言,鹤又送到嘴边的茶一顿,又放下了:“给我吧。”

小仙侍赶忙将信从袖中拿出,递给鹤又。

信件是鹤又晨起练剑,他替仙尊整理被褥时,在床头发现的。

大概是仙尊不知何时落在床头忘记拆开了。

毕竟仙尊偶有忘事的习惯。

因着鹤又练剑时不喜人打扰,所以现在才禀报。

鹤又接过,信封纸质是由上等的千年樟木制成,封面上未落一字,却飘着股淡淡香味。

是股很熟悉的香,他却如何也想不起了。

拆开信封,便看见一一段简短的墨笔,字体遒劲有力:

久未晤面,别来无恙。

仙尊安好?

自与君别后百年,甚是思念。明日申时,于寒舍备薄酒数盏,聊做洗尘之宴。届时烬羽仙君亦将莅临,长夜漫漫,把酒言欢。

盼君前来,一解相思之苦,再续往日之欢。

落笔处未着日期署名。而是写着“囚仙殿”三个大字。

囚仙殿?

虽说他对于仙界管理主张随心所欲,可这是否也太随心所欲了些?

鹤又凝神微思索了一番,记忆中并未有唤作囚仙殿的殿宇。

莫非是新建的殿宇?

烬羽也在?他不是被遣去盯着妖界谈郁去了么?

心底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鹤又眉心皱起,问一旁的小仙侍:“囚仙殿。你可听过?”

小仙侍蓦地瞪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仙,仙尊,这是妖王新建的宫殿。您怎么会知道?”

鹤又端起茶杯的手一抖,热茶溅出,手背顿时红了一片,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模样:“谈郁?”

是了,他突然想起,信封上那股淡淡的香味来自谈郁。

曾经他在谈郁身上闻到过。

“啊呀,仙尊怎的这般不小心,手背都红了。”小仙侍惊呼道。

鹤又正出神,赶忙将茶盏放下,只道无妨:“你如何得知?”

小仙侍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这几日三界传遍了的,妖王谈郁归来先是血洗了冥渊殿,随后又重新建了座宫殿,还亲自为这座宫殿提笔了块匾额,名叫……囚仙殿………”说到最后,声音逐渐小了。

鹤又神色淡淡,只将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丢进了火炉中。

信纸没一会儿便被火舌吞噬,燃成了灰。

看来这趟,是不得不去了。

翌日,鹤又在正殿上将仙界日常诸多琐事交代了一番,并将昨日之事简略告知各位仙君。

只道是妖王谈郁昨日送了封信来,以烬羽性命要挟,要求他亲自前去。

众仙官齐齐劝阻。

“仙尊,那疯……妖王生性狡诈,颇擅玩弄人心,若是前去恐会中那厮的奸计。”

“是啊,臣认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臣附议。”

鹤又被吵得头疼不已,冷冷反问:“本尊不去,难道你们去?”

登时,劝阻的声音消失了。

是了,仙界第二武神烬羽都被妖王谈郁擒住。普天之下怕是除了仙尊鹤又,再无人能敌谈郁了。

换了其他人去,只怕是不但人救不出,自己也要折进去。

见仙官们这副模样,鹤又轻叹了口气:“诸位莫慌,此次前去虽是被动,却也是顺了本尊的意。三百年前,本尊的诛邪剑重伤谈郁,此次前去,正好打探一番他的伤是否痊愈实以及力如何。”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再打一架,又有何惧。

人妖共生于同一个世界,两界相连。

只是妖界坐落于世界尽头的极北深林中,两地以一扇玄黑色大门为界。

因此想要去往妖界,须得经过人界。

近年来人族妖族为争夺土地资源,矛盾日益加深,到如今可谓是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鹤又御剑向北而行,直至飞到一层黑紫色烟雾笼罩的结界处,才收剑徒步。

莫约在深林中走了十里路,鹤又看见扇玄铁铸就而成的黑色大门。

玄铁大门连接着先前看到的结界,正上方刻有妖界二字。

门旁两位守门小妖发色一黑一白,各拿一柄三叉戟,倚在门柱上睡得正香,鼾声如雷。

鹤又前脚刚迈进门里,那两位守门小妖头顶的尖耳动了动,便迅速睁了眼。

白毛小妖眼睛滴溜一转,声音尖锐响亮:“站住!来者何人?”

鹤又感觉耳朵被刺激到了,向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不悦:“我去囚仙殿。”

闻言,白毛小妖依旧用他那尖锐响亮的声音问道:“请柬呢?”

鹤又想起昨日被丢进火炉中的信件,淡淡道:“没有。”

白毛小妖一怒:“诶,你这小白脸……”刚想上前却被黑毛拦住了。

鹤又模样本就俊秀,浅青色宽袖素衣,不带任何装饰。墨发用一根浅青色发绳松松缠住披在脑后。

黑毛小妖往鹤又身上凑近,使劲嗅了又嗅,旋即退后一步朝那白毛小妖道:“这小白脸是人族。”

鹤又来赴宴前,特意将身上的神息隐去,为的就是进妖界时不引起注意。

毕竟,他在妖界的仇家数不胜数,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位小妖交换了个眼神同时上前一步,手中三叉戟往地上一戳,模样凶神恶煞:“快滚,还去囚仙殿,你怎么不说你去仙界的昭明殿呢?”

鹤又:“……”

这两只狗妖,当真是狗眼看人低。

若是强闯进去会不会太过引人注目?鹤又正出神。

两位小妖只当是这人被吓傻了,继续恐吓:“知道爷爷们是谁吗?再不走爷爷们拿你抓去当下酒菜吃了。”

鹤又耐心快被磨尽了,极力忍着怒气反问:“哦?是谁?”

白毛小妖似是吹牛上了瘾,拍拍胸脯:“我乃是二郎神,旁边的坐骑哮天犬,的第八十七代传人哮章。他乃是我的胞兄哮喘!!”

管他什么哮章哮喘,今日这囚仙殿他是须得进的。

鹤又袖中诛邪已然召出,眸中寒光骤现,正欲出手。

只听门内一道极具震慑力女声传来:“仙尊面前,休得放肆!!”

哮章哮喘二人一见来人立马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回了各自的岗位,恭敬鞠躬:“参见月长老。”

鹤又袖中诛邪收回,冷冷睨着来人。

来人是位女子,一双粉白兔耳竖起,紫色纱巾覆面,面容看不真切。穿着深紫色露脐长裙,裙摆上挂满金色银铃,每走一步发出清脆响声。

原来是个兔子精。

月瑶朝鹤又欠身行礼:“仙尊,这二人狗眼看人低您莫怪,殿下吩咐我引您入殿,这边请。”

鹤又冷哼一声,甩袖跨过大门径直走去。

临了,给站在原地观望的哮章哮喘二人留了记眼刀。

哮章挠挠头:“兄长,方才月瑶长老来前,你可感觉到有阵冷风,嗖嗖的。”

哮喘点头赞同,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掌拍在哮章的脑门上:“阿弟,刚刚月瑶长老叫那小白脸仙尊,三界有几个仙尊?”

“一个啊。”哮章摸着脑袋不假思索答道。

三界能有几个仙尊?自然只一个仙尊鹤又。

两人大眼瞪小眼,愣了好一会儿。

“啊啊啊啊,你都看看你做了什么?!!”先是哮章抱头惊叫。

哮喘骂道:“还不是你,偏要吹什么牛!”

他们方才似乎说要把仙尊抓去当下酒菜蘸酒吃……再回想起方才鹤又临走时的那记眼刀。

完蛋了,闯祸了。

鹤又走在布满瘴气的迷林中,月瑶始终落后鹤又半步,却依旧尽忠尽职给他指路。

一路上谁也未曾开口。

大约走了一炷香功夫,月瑶明显感觉到了鹤又的不耐,安抚道:“仙尊可是累了?若是累了可以先休息片刻。这林中瘴气弥漫,上头有结界,是御不了剑的,还望仙尊体谅。”

鹤又不吭声,只一味加快脚步前行。

本来听着叮铃铃的铃铛声就够烦了,这小妖还嘲讽他。

月瑶望着鹤又的背影就快消失在瘴气之中,赶忙追上。

她忽然想起今日出殿前,谈郁嘱咐她的话:“那位仙尊娇气得很,你可要伺候好了,不然拿你是问。”

果然,这传闻中的仙尊和他们殿下说得一模一样,当真娇气,走路走累了也要闹脾气。

最终,不知走了多久,鹤又抬眸望去,一座硕大的金殿映入眼帘。

这金殿的建筑与仙界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也显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似海市蜃楼,平添诡异之感。

细看之下这座宫殿外还覆有一层灵力充沛的结界,这结界似乎与先前看到的结界并不相同。

鹤又穿过结界,顿时感到神清气爽,那股受瘴气影响盘踞在心底的焦躁不翼而飞。

原来这结界的作用是用于阻隔迷林中的瘴气。

这瘴气于妖来说其实有益无害,为何那人要浪费诸多精力设一个这样的结界。

鹤又尚来不及细想,抬眸便被震撼住了。

金殿如巨兽般盘踞地面,通体金黄。朱红大门之上一块鎏金匾额高高悬起。“囚仙殿”三个大字如虬龙盘踞,笔锋饱蘸朱砂,每一笔都苍劲有力,可谓入木三分。

朱红殿门是关着的,殿内也并未传出宾客笑谈声。

一切都太安静了。

“怎的如此冷清?”鹤又问静默一旁的月瑶。

月瑶不答,只催促道:“仙君,快些进去吧。”说完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鹤又轻叹一声,抬步踏上玉阶,走至门前,将轻掩的朱门推开。

殿内,九十九阶玉梯之上的琉璃椅,穹顶二十八颗夜明珠亮如白昼,朱红雕花玉柱……

怪异感直冲天灵盖,鹤又沉着脸往偏殿走去。

偏殿内,摆着千年金丝楠木铸就而成的床榻,床头立着水晶烛台,紫檀木梳妆台……

整座金殿内陈设布置,装饰花纹,简直是仿照他的昭明殿一比一复刻的。

蓦然,鹤又想到了什么般,走到那紫檀木梳妆台前,将妆台一侧的暗格一一推开。

里面的发冠,玉钗,腕钏……依次摆放得整整齐齐。

就连这些细节,都与昭明殿内一般无二!

鼻尖一股香薰扑面而来,是他就寝时最常熏的兰花香。

鹤又莫名想起昨日清晨小仙侍的那句话:“仙尊,殿中有一封你的信件……”

平日里,除去仙庭仙官们给他的信件都是直接飞书到他手中,仙庭之外的来信都是通过专门收送信的小神官收揽后依次送到各个仙君手中。

那谈郁的信是如何到他的殿中的?

殿中有一封你的信件……殿中何处?

鹤又当即闭上眸子双手结咒,几秒后赫然睁眼:“水镜,开!!”

只见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悬于空中,镜中映出那位小仙侍的脸:“仙尊何事唤我?”

鹤又脸色愈发黑沉:“我且问你,昨日清晨的那封信,你从何处拿到的?”

镜中小仙侍见鹤又面色如此之差,不敢含糊:“仙尊你的枕边呐。这信不是仙尊落在枕边的么?”

枕边?!!鹤又扶着梳妆台,差点没站稳。

“仙尊,可是哪里不对?”水镜中小仙侍的声音忐忑。

鹤又哪儿还有心思回答他,于是拂袖一挥,水镜散去。

一想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身边竟出现双眼睛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丝毫不察,鹤又感到不寒而栗。

他垂眸静默片刻,再次睁眼时,脑袋微偏,看向那珠帘后,杀意陡生:“还不出来?”

须臾,珠帘被一只细长玉手掀开,露出一张精美绝伦的脸。

“仙尊,真是好久不见呐。”谈郁红衣白发,身后还晃着一条毛绒的雪白狐尾。

见鹤又不语,谈郁继续开口“我是该唤您仙尊,还得师尊呢?”

鹤又对上谈郁的那双狐狸眼,恨不得将他钉穿在墙上,手中诛邪已然指向谈郁:“我们打一架!”

在鹤又眼中,谈郁把他带到这座宫殿中,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谈郁垂眸,一对雪白狐耳耷拉下来,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仙尊,你是来杀我的么?”

然而下一秒,他的嘴角咧开,露出两颗尖锐虎牙,语调缓缓:“不行哦,烬羽仙君还在我的手里。”身后狐尾得意地左右摇摆,像小狗一般。

鹤又青筋暴起的指节将剑柄攥得发白,剑身震颤不休。

良久,他冷哼一声收了剑,冷冷道:“当心本尊割了你的狐狸尾巴。”

恐吓似是起作用了,谈郁的狐尾乖乖消失了。

他绕到鹤又身后,羊脂玉般的手指插入鹤又的发梢间,躬身轻轻放在鼻尖:“仙尊可喜欢这里?”

谈郁的气息化作蛛网将他层层裹挟,不禁让他感到不适。

鹤又转身一把推开谈郁,眼底嫌恶之色丝毫不掩:“烬羽呢?”

发梢从谈郁指尖溜走,悬在空中的手指骤然缩紧攥成拳头,眸色阴沉:“你我三百年未见,仙尊不问我在那锁魔渊过得如何?”

鹤又神色淡漠:“是你咎由自取。”

闻言,谈郁脸上有一瞬间的破碎,嘴角最后一丝假笑也挂不住了:“好,好个咎由自取……”

一记灵力缓缓从手中腾起,谈郁嗓音低沉:“鹤又,你若敢动一毫,我便立刻要了烬羽的命。你知道我的,言出必行。”

鹤又袖中微抬的手缓缓放下,咬牙怒骂:“疯狗。”

这一记灵力要不了他的命。可若是此时继续激怒谈郁,烬羽怕是当真没命回去了。

灵力破空而来,鹤又闭眼,耳旁一阵飓风呼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听“砰”的一声。

鹤又睁开眸子,只见身旁的梳妆台瞬间坍塌,碎成了一堆废木,暗格中的首饰散落一地。

谈郁浑身抖得厉害,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眼角似乎有泪:“仙尊还真是舍己为人呢。”

不等鹤又开口,只听谈郁怒喝一声:“来人!带仙尊去正殿。”

殿外进来的是月瑶,月瑶见满屋狼藉却也不敢多问:“仙尊,这边请。”

鹤又淡淡扫了眼谈郁,跟着月瑶走了。

谈郁死死盯着鹤又的背影,神色愈发阴郁。

仙尊,来日方长,咱们慢慢玩儿。

只消片刻,谈郁神色便恢复如常。他先是施咒将那堆废木恢复了原样,只是那施咒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做完这些,他又半跪在地上,垂着眼帘轻轻将满地首饰一一捡起,擦净,摆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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