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子言毕便退至一旁垂手而立。
沈晏眼眸微眯,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复又抬头,神情严肃地看了看两侧白婳和沈熠。
二人脸上皆是惊诧之色。只是须臾之间,白婳眸中探寻的目光瞥向沈熠,那张鎏金面具旁深邃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白婳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堂下几人。
堂下几人神色各异。
堂下跪倒着的三人,中间是看守徐荣,面对失而复得的露水情缘,徐荣很是激动。眼睛几乎贴在南月身上,痴痴盯着南月。
可身侧南月那漆黑的墨色眼眸并未掺杂半点思绪,一张俏脸白生生的,虽和先前在太子府的监牢中是同一个模样,但怎么看都不似当时的南月。
眼前南月的眼底浸着疏离淡漠,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令徐荣很是失落。
再抬眼细看南月如今的穿戴装扮,那绫罗缎面的华裳,徐荣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又垂手瞧瞧自己的粗布麻衣,徐荣方知同眼前这位南月姑娘是怎么也不可能了,便灰了心,颓然垂首。
越过两人,再看向一旁跪着也不安分的裴瀚辰,大剌剌跪坐在地。想及姑母是当朝的掌权皇后,裴瀚辰又一身松懈,并不把堂上之人放在眼里。
裴瀚辰此刻脑子里想的是姑母何时下旨放人,父亲是为当朝国舅,又会如何帮自己渡了此关。
可他并不知道,他曾经倚仗的,替他处置无数官司的靠山,早已悄悄地裂开了条缝。
这道缝隙犹如蚁穴,逐渐啃咬着大夏的江山社稷。海晏河清的平静表面,即将被撕破金玉表皮,露出败絮。
裴瀚辰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必能全身而退,于是端正身姿,清清嗓子正欲抬头恩威并施地求冤,却突然被身后衙役的一声传报打断思绪。
“传证人陈有德叔侄上堂——”
裴瀚辰忽然觉得很不对劲。
一个南月来指认自己,虽瞧着眼生,但自己确实曾多次拐骗少女奉与太子,偶有不记面容的女子,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陈有德陈直,不过是两个卖鱼的,又不是俊俏少女,与自己有何干系?
裴瀚辰方才的底气消失不见,刹那间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二人报得名姓,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裴瀚辰如坠冰窟。
“小人,小人斗胆前来作证,指使小人当日藏刺客进醉月楼之人,就是他!”陈直壮起胆子,哆嗦着手指向一旁的裴瀚辰。
裴瀚辰又急又气,扑上去便要打陈直。今日到底犯了什么鬼忌?怎么一个两个的,全来找自己的晦气!
两侧衙役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其拉开,将裴瀚辰按压在地。
堂上沈晏凛然开口审道:
“前几日抓你来你供出九王,怎的今日便成了裴侯,依你这言而无信的供词,莫不是明日还要攀咬到本官身上,你是不是还要说这奸细通敌的罪行,还有本官一份呐!”
沈晏话语中带着讥讽,看向陈直的眼神目光如炬。
陈直被这话吓得缩了又缩,吞了几口粗气,颤声应道:
“小人并非有意欺瞒大人您,实是当日同小人做扣之人。似是有意为之,并未表明自己身份,却接连炫耀自己主子是九王。”
陈直顿了顿,接着道:
“小人这才错认为九王,实非有意攀蔑啊,求大人饶命——”
“无凭无据,仅凭你一张嘴上下翻张,便可翻案?你当你是谁!伶牙俐齿的公孙龙?”
沈晏并不轻信,眼眸中尽是讥讽蔑然。
白婳觉得奇怪。
陈直并不像是心机深沉之人,若说错认成九王,虽合理却十分牵强。
白婳下意识地瞥了眼沈熠,侧脸只瞧得见那张鎏金面具,面具上折射着透亮的日光,看不出面具之下的表情。
“拿出证据,当时搜查你家可是查得干干净净,并未查出与裴侯或九王有牵扯的物件。今日你贸然改口,若是妄言,小心你的脑袋!”
白婳秀眉轻挑,眼神微眯,看着堂下疾言厉色道。
陈直手肘捣了捣身旁陈有德,轻声求道:
“叔父,好叔父。侄儿求你了,你就把那信件拿出来吧,要不然你我二人都得掉脑袋……”
只见陈有德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伸手交于衙役,双手撑着身子抬头道:
“小人自那日将来人赶出门外,夜间便被我这侄儿蒙眼捆绑,困于地窖。地窖湿冷,小人又有多年腿疾,再加上饥饿虚弱,不甚记得这几日之事。
重见光明之时,小人怀中便多了这张信件。小人并不知这信件是何物。并未打开查阅,又因突逢变故,小人担心这信件来历不明,也不敢丢弃,这才一直小心存着。”
陈有德虽语气虚浮,但句句前后衔接紧密,且也属实。
白婳半信半疑,沈晏面色如常,只一旁的沈熠神情玩味,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眸却一丝笑意也无。
字迹查得很快,寻了沈熠的字画折子,仔仔细细查验了笔触字法,确认那信件中所写的字契是出自裴瀚辰之手。
比字迹一样更令人诧异的是,那墨印也是裴瀚辰平日常用的松烟墨,墨痕油亮水滑,细细闻来还可嗅见淡淡的琥珀松香。
有此铁证,裴瀚辰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了。
裴瀚辰双眼圆睁,似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只一味地喊叫,或求或骂,一会儿搬出皇后国舅,一会又哭求堂上沈晏。
但发觉威逼利诱都全无效果之后,裴瀚辰又把矛头对上白婳。仰头使劲儿哭求道:
“白婳,白婳我与你成婚三年,我对你不曾打骂,不曾休弃。我同旁人比,是顶好的夫君了。
此番,此番我也知错。从此我专情待你,不会再眷恋旁人,求你救救我,求你。
蓉儿没了我也不是有意的。你还能生,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我们再生个女儿,蓉儿就回来了。白婳你听我的白婳……”
白婳垂眼望着眼前男人。
前几日他还是自己的夫君,而自己还是劳心费神的当家主母。若说这三年婚姻白婳的倾心爱慕,被裴瀚辰的风流不忠消磨尽了七八分。
那从前几日裴瀚辰对蓉儿下手的那刻起,白婳对眼前这个男人便已情意全无,只剩为女报仇的恨意了。
白婳目光冰冷,看向裴瀚辰的眼神似是看着一团砧板上的鱼肉。抬了抬眸,漠然开口道:
“时至今日,我恨我自己更胜于恨你。
若不是我当初鬼迷心窍嫁与你,也不会生下我可怜的蓉儿。我欠她的,我把她带来这世上,却未能护她周全,是我的错。”
裴瀚辰慌忙摇头欲开口,便被白婳打断。
“我恨我自己当时怎么就选了你做夫君。现而今你将我可怜的蓉儿害死,你害她命丧黄泉,凄惨夭折。却无半分悔意,你究竟是何心肝?
蓉儿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居然有脸说出你害死她并非有意?”
白婳一双眼眸寒气逼人,自喉中涌出一声嗤笑,森然逼问道:
“蓉儿她尸骨未寒,你竟说要同我再生育一女以此代替?
自蓉儿惨死,我每晚都夜不能寐,辗转之间眼前全是蓉儿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她都没来得及再叫我一声娘,没喊一声痛便气息全无。
你竟说,你竟说要再生一女用来代替!”
白婳怒极反笑,眼眸中盈满了仇恨的泪水,冲着堂下惊慌跪拜的裴瀚辰厉声吼道:
“你难道不怕蓉儿泉下有知,夜半寻你追魂索命!”
裴瀚辰被吓得噤声,神色慌张,不知该当如何。
沈熠望向白婳,目光中满是心疼怜惜。
白婳微闭眼眸,不再看裴瀚
辰一眼。两行清泪自眼下垂落,滑过脸上肌肤,灼烧着白婳的心。
白婳耳边又响起阵阵嗡鸣,那嗡鸣中好似夹杂着蓉儿的哭求呼唤。白婳双眸紧闭,无声安慰着孩儿。
蓉儿,他不配做你爹,他是杀人凶手,娘会替你报仇。
放心蓉儿,有娘在。
蓉儿,娘会亲眼看着他去死,用他的心头血祭你。
蓉儿别哭,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别怕。
此案未足十日便水落石出。
皇后因此对国舅也起了疑心,虽念着皇家恩泽未曾治其纵容包庇的罪,却也罚俸五年,官降三品,给了个闲职命其即刻赴任。
其实皇后并不真的信裴瀚辰通敌。
但能任由事情走到今天这步,就算他真的未曾通敌,但也足以证明,不是可用之人。
此前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便做了这老臣与新党的姻亲,为的就是给自己铺路,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现如今这步棋已成弃子,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是要舍一家的。
白家尚且需得戍守边疆,平叛安邦。那便舍了母家就是,只要有益于自己的江山社稷,旁的都不重要。
有皇后点头,此案办得十分顺利。
裴瀚辰通敌叛国,不必等到秋后问斩,三日后即可行刑,于午门千刀万剐。
届时全城百姓都将临场观刑,杀鸡儆猴,以敬律法。
而就在这行刑前夜,关押裴瀚辰的监舍中却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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