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每逢入夜，端亲王府必是一片灯火通明，乐师舞伶来来往往，端的是歌舞升平。今日，本该在上座的端亲王迟迟不见踪影，听近侍说好像是被什么急务绊住了，稍后便来。
丝竹声声入耳，热闹非凡，也无人在意这点不寻常。
端亲王躲在正殿的屏风后深感头痛。
荣文柏像头狼崽子，这是堂中升对他的第一印象，彼时荣文柏尚未受封，虽占着嫡长的位置，但西魏犹恐天威难测，在人刚满十六的时候就打包送来了大周，着意与诸位皇男皇女亲近。
初见时那般桀骜难驯，天然带着草原上凛冽呼啸的味道，叫人移不开眼。但这么多年过去，野性早都磨没了，怪没趣的。
堂中升看着眼前跪着瑟瑟发抖的人想。
荣文柏肤色很均匀，身上几处却烙着疤，是堂中升亲手刻上去的。身体线条流畅美观，显眼又不夸张，恰到好处，看得出蕴藏着极强的爆发力，是常年在草原上驰骋留下的痕迹，即使这么多年困居京城，也还保持着能与军中名将一较高下的卓绝武艺。身量高，肩膀也宽，吵架的时候能把堂中升整个圈在怀里，执拗地沉默着，单方面拒绝争吵，偏又生了一张清纯可怜的脸，委屈的时候眼尾耷拉下来，只看上堂中升一眼，她便什么都舍不得计较了。
眼前的布料乱纷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正经衣服的样子，穿的这是什么……该遮的不该遮的都没遮住，不知羞耻，竟还服了药吗？堂中升抬起荣文柏的下巴，左看右看仔细观察着，面色飞红，神情迷乱，如果是三年前，自己不知该有多欢喜。
可惜。
堂中升冷冷开口，语带嘲讽：“世子殿下这是在做什么？今日还有宴会，耽搁不得，可要我唤人带你回去？”
明明是自己一手推波助澜废了他的世子之位，私下堂中升却总还爱这么喊，似是狎昵，又似是折辱。
“殿下……”荣文柏膝行两步，觉得体内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他口渴难耐，眼前人神色冷淡，仿若冰雪，一时更觉委屈，“殿下……我难受……抱抱我。”
“堂堂西魏世子大人，这是在用这些下作手段向我求欢吗？”
荣文柏被这些字眼刺痛，神志更加不清醒，眼睛都被烧红，突然站起身死死钳制住堂中升，把人困在墙壁和自己的身躯之间，舔吻着堂中升的唇瓣，意乱情迷。
好渴、好想……
“啪！”思绪猛然被巴掌打断，堂中升怒火滔天，“荣文柏，别拿自己太当回事了，现在你唯一值得称道的身份就是端亲王夫，与我云泥之别，你若认不清，我也可以废了你。念在你是孩子父亲的份上，我不与你多计较，日后静心修德，少出来丢人现眼。”
荣文柏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勇气骤然崩塌，显露出软弱敏感的本质来，撤了手后退一步呜咽着，泪珠子穿成线狠狠在地上砸个四分五裂，堂中升放软了语气：“我这里只需要听话的小狗，你乖乖的，我会喜欢你。”
堂中升想摸摸人的脸颊，又被眼前人握住了手指，荣文柏带着几分希冀，颤抖道：“我听殿下的话，殿下不要再去找他了好不好？那人不怀好意，殿下别被骗了……”
“我找谁、你有什么资格过问？”堂中升笑得残忍又风流，真叫人移不开眼，她拍拍荣文柏的脸，扬声道：“来人！带世子回去，这几日若是无事，便待在自己院中吧。省得再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平白惹自己生气，乱了体统。你说是不是？”
堂中升转身向着明亮温暖的正殿而去，留下荣文柏裹着一件勉强蔽体的斗篷跪坐在原地，顶着侍从怜悯的眼神缓了许久才揉揉发麻的双腿起身。
“殿下，我想出一个新玩法，您可愿试试？”
“殿下喝一杯，便可脱我一件……殿下，这样弹琴，您还没见过吧？”
“殿下真是千杯不醉……不像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荣文柏听着正殿中传来的动静，心中苦涩难言。
没关系，殿下与我青梅竹马……总还是对我有情分的，等殿下回心转意……回心转意……
他重重地跌在了雪地之中。
“听闻姐夫病了好一段时间了，还没好全？”
又是在追云楼，堂明风与堂中升俱已落座，今日堂明风第一次带着祁春秋来赴宴，见姐姐又是孤身一人，多问了一句，不想堂中升闻言更是郁闷，酒一杯接一杯的喝。
“我就是对他太纵着了……病了这些日子话也不愿意和我说上一句，不知道又在闹什么脾气。”堂中升壶中的酒已经空了，起身想去抢堂明风桌上的，被堂明风抬手拦住，只好又坐回去，“我那天玩闹得是有些过分，谁知道新来的琴师花样那么多？我也不太清醒，侍从来报说他晕在雪地里，我一时顾不上，也忘了他穿的少，没想故意拖着不让人找御医……”
堂中升讲得隐晦，堂明风却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一时有些目瞪口呆，“所以你就让人穿成、那样，在雪地里冻了好久？我的好姐姐啊，幸亏你家那位素来身强体健，若换个弱不禁风的，此刻你就该闷头在床前哭了，还怪人家不理你？人家能有力气跟你闹脾气你就偷着乐吧。”
“也不能怪我吧……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见他病过，谁能想到偏生就这么凑巧，他也是，越来越不听话，我不爱搭理他也算是理所应当。”堂中升见眼前两人柔情蜜意，自己还被堂明风这么个雏教训一通，心下更是不爽。
堂明风叹一口气，也不再拦着，有意让堂中升喝个痛快，“姐姐也该好好想想，亲手算计没了他的世子之位，到底对人是什么心思？要是真不喜欢了，索性请一道旨意和离，放人家自由，左右挨两句骂的事儿，我替你担着，就是千万别还没和离就闹出些有的没的，那就真不好听了。”
“放他自由？他做梦！我……”
洛泽安还没进来，刚上楼就听见堂中升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端亲王可是嫌我来晚了，我给殿下们赔个不是。”
堂明风憋着笑解释道：“无妨，姐姐和姐夫闹些不愉快，跟我倒苦水呢，你来的一点儿也不晚，坐我旁边来吧？”
祁春秋闻言面色冷若冰霜，和堂明风对了个眼神，动手把洛泽安请到对面去。
看着就不怀好意，得让这家伙离殿下远远的。
洛泽安故作疑惑：“太子殿下这是？”
“祁春秋日后便跟在我身边了，带来打个招呼。”
洛泽安皮笑肉不笑，跟祁春秋见了一礼：“我与载仪世子来往不多，不想世子殿下这般有手段，倒是我大意了，只盼着世子与殿下千万别因陈年往事生出什么龃龉才好。”
堂明风一贯护短，立时就道：“听闻前些日子泽安府中死了不少好手，节哀。”
洛泽安猛然被捏住命门，心虚至极，不敢再针对祁春秋，行礼赔罪道：“太子殿下恕罪，微臣近来神思恍惚，一时失言，还请殿下责罚。”
“无妨，你坐吧。”
洛泽安的小心思总也停不下来，转向堂中升又行一礼：“听闻端亲王殿下府中新得一琴师，仙姿玉貌，很得殿下爱重。说来也巧，我来的路上刚好碰到了这位，只说是思念殿下得紧，出府来找，我替殿下忧心爱臣的安危，便擅作主张将人一道带来了，殿下可要见见？”
堂中升原本懒懒散散地斜歪着灌自己酒，听闻此言一下子坐起来，略带焦急：“快叫人进来。”
铃铛的声音清脆飘摇，一阵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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