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绒般的雪下了整整两日还未停，天色阴沉沉的，风声呼啸，却不大冷。
“雪松姐姐，这数九寒天怎么在殿外站着？”竹音准备去取祁春秋在得月阁定的首饰，刚从西偏殿出来，见雪松站在勤政殿外来回踱步，却不进去。
雪松长处一口气：“不敢进啊……世子殿下从观星台回来了吗？”
“是啊，上午才回宫北齐就新到了公文，正看着呢，不过世子刚说过会儿要与殿下一起用晚膳。”竹音神色促狭。
雪松闻言，握拳给自己打了打气：“那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我先进去，你这两日小心些，莫要生事。”
竹音隐约感觉不妙，默默无言转身加快了步伐。
“殿下……”
“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在外面这样久不进来。”
堂明风低着头批公文，桌上的奏折快把伊埋起来了，地上和榻上也摆满，雪松知道寝殿书房还放着一大堆更机要的亟待处理。
“西魏的事和世子殿下的事都有眉目了，殿下……先听哪一件？”
“先说祁春秋。”
“半月前世子殿下病倒的事……已从国师那里证实了，确实如殿下所想。东宫有一名近卫、两名内侍与北齐有旧，微臣已经安排人暗中监视，但为避打草惊蛇，暂不敢直接处置。”
“做得好。”堂明风笔下不停，“上次与洛泽安宴饮只带了近侍，祁春秋又是如何得知细节的？”
“回殿下，追云楼其实是北齐王室产业。”
“哦？怎么北齐未曾上报。”
“北齐找了商贾世家陈氏作挡，明面上查不出什么，涉及的想必也不止追云楼一处，可要微臣继续查下去？”
“查。”堂明风笔力更重了几分，“你先把此事整理成奏报，拿一份去给祁春秋看看。”
“遵命。还有……西魏贪腐案有司查了半月，初初查探下来似乎也与北齐有关，那边的意思是想召世子殿下去问两句话，您看？”
“不准。”堂明风轻轻把笔放下，对着奏折上未干的墨迹吹了口气，“这些年大周对西魏的军费管控越发严格，恰恰卡在吃不饱也饿不死的位置。伊们费尽心思，无非是为了兵强马壮，大周财政管控周密，京中弄来的钱难带出去，更难花出去，必定是先换了物资再夹带运输。北齐连行军打仗的需求都没有，军队只为了祭礼摆个样子，掺和这一通做什么？”
雪松顺势接下话头：“那西魏扯着北齐的幡，想必是为了让殿下投鼠忌器，想查案，世子也要搭进去。”
“京中现在还满是我与洛泽安过从甚密的传言吗？”
“是，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便是了，有人行事不够谨慎，早让东越察觉了，这遭是急晕了头乱出招想扰乱视线。刑部和大理寺纵使无能也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传我的令过去，让伊们头脑清醒些，再不好好办，我这儿有的是人可以顶上去，自己掂量吧。”堂明风顿了顿，“刑部尚书年迈，此案想必是新任大理寺卿张茂德主理，让他五日后来东宫见我。”
“遵命。”雪松这些日子一直心惊胆战的，见殿下对世子如此包容，此时骤然放松下来，想起了竹音的话，“殿下，世子方才说要与殿下一起用晚膳呢。”
“你的话是越发多了。”堂明风耳尖微红，“赶紧去写奏报拿给祁春秋……罢了，写完给我，我亲自问。”
雪松赶紧告退。
这才多长时间，殿下竟对世子信任至此，恐怕连殿下自己都没觉察到，不知……是福是祸？
入夜，祁春秋总算处理完了北齐的紧急密折，换上一件水色的大氅，拎着首饰盒脚步轻快地推开太子寝殿的门。
伊在门口抖落了雪，望向仍在伏案工作的堂明风，眼中缱绻无限。
“来了？”堂明风头也不抬，只顾奋笔疾书。
“殿下，该用晚膳了。”祁春秋脱下大氅随手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朝着堂明风走过去，语气温柔似水。
“哪儿有那个空，快年下了，各处递上来的总结奏报比天上飘的雪还多，看完这摞地上还有三摞，都是要我亲自过目的。”堂明风抬头盯着祁春秋看了几秒，语气温和了些，“去喊雪松传膳吧，你先吃，不用等我。”
祁春秋上前两步，一反常态强硬地合上了堂明风面前的奏折：“殿下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少说三五日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若是今日我没回来，殿下是不是还要喝点参汤就伏案一整晚？”
堂明风见奏折是批不成了，索性往椅背上一靠，又恢复成那顽劣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祁春秋道：“过来。”
祁春秋小小挪动了一步。
堂明风嘴角微扬，笑意更甚，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拉过来摁在怀里。祁春秋猝不及防小小惊呼了一声，听得堂明风心绪飞扬。
“你也是个世子，怎么你就这么清闲？一点儿也不公平。”堂明风趁机凑到祁春秋颈窝，手臂还紧紧箍着祁春秋劲瘦的腰，坏心思地边朝着伊耳边吹气说。
“殿下不可……这不合规矩。”祁春秋难耐极了，想挣扎一下反被箍得更紧，耳朵整个红透了，“北齐政务向来就少，又是入京觐见的时候……唔！殿下！别碰那里！”
“嗯，不合规矩。”堂明风更加恶劣，一手继续作乱一手拿了桌上的奏报递给祁春秋：“看看这个。”
正是下午雪松回禀之后整理的奏报。
祁春秋还在堂明风温暖的怀抱里，心脏的血却一下子凉了，再抬头时声音已然哽咽：“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的……殿下，求您信我……”
堂明风见祁春秋眼圈发红，生怕这人再掉下泪来，暗骂自己真是十足没出息，每每祁春秋一哭自己就拿伊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抬眼对上祁春秋浸满了悲伤的美丽眼眸，终究还是想讨人欢心的心思占了上风，双手捧着祁春秋的脸，赶忙找补：“没不信你，我信你。要不然也不会直接抱着你给你看，对不对？你别哭呀……你一哭我心都乱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方才想解释什么？是没有诓骗我、还是没有监视我？只要你说，我就信。”
祁春秋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又想跪下请罪，被堂明风一把捞住扶起来。
“既然你不说，那就换我来说。为了骗我愧疚怜惜，不顾忌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发热，又不想不能随侍，等我一走就立刻施法逼出病气，吐血也无所谓，是吗？”
“为了监视我，又是动用暗中为北齐效力的东宫侍从，又是在追云楼时时留意，连我和洛泽安喝了几杯酒这样的小事都知道。好一个追云楼，连我都不知道这是你北齐王室产业，经年积累却被你如此大材小用，是吗？”
“殿下……”
“世子不妨明说，是准备逼宫还是造反？”
堂明风言辞锋利，语气却极尽轻柔和缓，反而让祁春秋更不知所措。
“殿下明鉴，我绝无此意……”
“那是为什么？”
“……殿下想怎么罚，我都无怨言。”
堂明风轻叹一口气，让祁春秋站起来，自己把脸紧紧贴着伊的胸口，闷声道：“你就仗着我心软。”
“罢了，你把北齐在大周的产业整理一下报上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遵命。”
“还有北齐养的那些人，你自己处理。”
“是。”
“我饿了，你去传膳。吃完饭给我磨墨。”
“好。”
“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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