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内，早已香炉袅袅，几名宫女静静地站在门前。
许是知道我就是那个灭族妖女，一个个胆怯畏缩，连声音都小得可怜：“娘娘，我们服侍您沐浴。”
闻言，我冲她们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自己来。”
从小就没被别人伺候过，更不习惯有人伺候。
“这……”
几名宫女面面相觑。
“不用担心，我的授意，没人会怪罪你们。”
“是，娘娘。”
看到雾气腾腾的水时，我才发觉好久都没好好地沐浴过。
一直以来，不是奔波在找密林的路上，就是逃跑于密林的路上。
暖暖的水流，在我下去的那刻柔柔地拍打在皮肤上，我慢慢闭上双眼，缓缓下沉。
温热的水包裹在周围，忽然想到以前我也曾被伺候过。
那还是我生病被捡回寨子时的事，当时我也像现在这样，整颗头浸在水中，吓得王婶她们大喊大叫，手忙脚乱地将我从水中捞出，一边帮我擦身体，一边不忘骂我“要死了。”
“不想活了。”就像此刻一样，焦急中带着恼怒。
头被长长的衣袍盖着，虽然隔着衣服，还是能感觉到冰凉的双手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捞出水中。
“就这么喜欢暗处？”我重新在架子上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国师。”
“为何不跑？”声音从身后传来。
“跑？天下之大，又何其之小。我能逃到哪？王婶他们又能去往何处？”我转身摘下只有五个小孔的面具，一张光洁白皙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凤目幽深，却带了些温婉，只不过原本肉乎乎的脸，如今轮廓清晰可见。
多年不见，曾经那个说要跟我混的小屁孩，如今竟成了统领亲卫军的国师。
“你不该将驯兽之法给他。”
“给他又何妨，那种东西我能写出千本万本。”我拿起桌子上的茶递给他：“你想要吗？”
眉宇间我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轻轻一笑：“茶里有毒。”
“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愿意。”纤细的手指接过杯，一饮而尽。
我拾回刚刚的杯子，重新填上一盏：“猛兽终究是猛兽，沾上血腥就更是猛兽，长途跋涉运送战场，哪还会分敌我，你难道忘了饿是什么滋味？”
“你好好休息。”
看着他慌乱中离开的背影，我知道，那场大火终究是让他惧怕，惧怕到连面具都忘了拿。
杯中的花瓣轻轻舞动，像是记忆的复苏。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人们常说梦里的故事都是假的，可我的梦却是真的。
那天大火烧了很久，久到我都记不得有几个日夜。
那场屠城也进行了很久，久到连家禽都没有放过。
我是靠身上尸体流下的血撑到满城再无一丝声音，才敢从无头尸体下爬出。
许是饿得太久，又或是血腥味太重，焦躁难耐让我有些迷失方向。
最后是在一处挂满尸体的大院中找到一块饼，才使得我有闲情仔细观察这户人。
残破的牌匾上印着模糊不清的林字。
我是在解尸体被一把匕首顶在后腰时认识的他。
他问我为什么要解绳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是我活那么多年觉得说得最有哲理的话。
没想到我的这句话竟感动了他，不仅贿赂我一颗糖果子，还要做我的小跟班。
这种好事，我当然同意。
他后来告诉我，他叫李同尘。
在他说出名字的那刻，我知道，他开始信任我，有些东西即使是一个字都可能是一段故事。
我高兴地当即给他买了两盏灯，让他许愿。
他沉默许久，最后支支吾吾说报仇。
为了看他笑的样子，我拉着他跑到无人的地方，将脑海中演练很久的话一股脑儿说给他“我风禾尽在此先祝李同尘大仇得报，笑傲五湖烟景。”
却不曾想给他整哭了，手忙脚乱中他问我有什么愿望。
我说“看八方美景，吃万家珍馐。”是我毕生之愿。
没想到他竟恭恭敬敬地朝我一拜：“那我李同尘预祝风禾尽今后遨游四方，顺遂无虞。”
……
“阿黄，别闹。”我挥开脸颊上温热的触感，顺便挠了挠。
“你就这么不怕朕？”
我猛地睁开眼，手臂的酸麻让我意识到，我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茶就跟下了药似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臣妾参见皇上。”
沈长行一把扶起我：“阿禾刚刚是梦到朕了？”
强烈的电流在两腿间流窜，像成千上万只蚂蚁乱爬，麻酥难耐，我扯了扯嘴角，一时语塞。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须臾间，发簪从沈长行的袖中掏出，在两指间慢慢捻转：“曹公公倒是会捡东西，朕已将他发配到万石洞，看看他还能捡回什么宝贝。你说，朕做得对不对？”
万石洞，人称万人坑，只进不出，不见阳光，就算是壮汉怕是也活不过几天，更何况是一个瘦瘦的小老头。
我慌乱地跪在地上：“皇上就是金科玉律，怎有对错。”
沈长行蹲在我面前，灵活的手指像蛇，沿着头的轮廓缓缓划过，最后握住我的脖颈，空气在五指慢慢收紧间变得稀薄：“说，费尽心思地入宫，到底是为何？”
“只，为，求，生~”我胡乱地扣拽脖颈处的胳膊，沉重的胸腔仿佛陷入一片混沌中，迷茫恐惧在窒息中不断放大，最后在无尽黑暗的深渊中抓住一丝丝光亮。
我瘫坐在地上，在贪婪的呼吸中，剧烈地咳嗽：“谢皇上。”
“贵妃怀有身孕，是你检查出来的，该赏。”沈长行坐回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发簪：“不过，她也因你受伤，动了胎气，该罚。”
懒洋洋的声线震得我眉头一紧，薅过发簪，便将手腕划开一道口子，瞬间溢出的血让我想起了师傅他们，不知他们当时疼不疼。
我起身顺势将桌上的空杯放于手腕下方：“巫族灵血，滋补养身。”
沈长行没有说话，直到杯子中的血满，才开口道：“来人，把这灵血送给贵妃。”
我低头摸了摸身上，一时忘了只穿着内衫。
一块纯白的手帕伸到面前。
“这是赏赐？”
“如果是赏赐，你当如何？”
我扯起衣袍的衣角，狠狠地按在手腕上。
“不是赏赐～”莫名其妙的尾音，莫名其妙般的白色缠在手腕上：“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我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求皇上恩准我师傅等人长眠于土。”
无声无息间，吱呀的开门声突兀地打破屋子中的寂静：“也没世人说得那般心狠手辣，赵公公，你去告诉城卫，明天把城墙上的几人扔到乱葬岗。”
“是～皇上。”
“谢，皇上。”我垂下眼眸，将手帕角狠狠地攥在手心，布料像是长了荨麻，碰一下就奇痛无比。
“禾贵人，风姿绰约，侍寝有功，晋为禾妃～”
门外响起尖尖的嗓音。
“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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