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初这一闭眼,醒来时已日落西山。
暮色的余晖铺满屋檐,厨房的烟囱白烟袅袅而上,山林间多了股人间烟火味。
容初往树上一瞧,清然没了踪影,倒是树下的吊床上多了个人。
应野脸上盖着本封面发黄的书,修长有力的长腿搭在地上,他身材高大,吊床装不下整个的他。
容初从躺椅上起身,应野的外套从他身上滑落,青年望着泛黄的枫叶醒神。
“哟,容小友醒了?”老道士举着锅铲出现在厨房门口。
老人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伸出脚敏捷的勾过一旁的凳子,朝应野的方向吆喝了两声,“应小友醒了也过来吧。”
应野拿下盖在头上的书,走过来在老道士身边坐下。
老道士坐下后叹气一声,道:“麻烦你们的事已经够多了,但有些事我不能带着。”
老道士说的神神叨叨,容初和应野对视一眼。
容初礼貌地点了下头,示意面前的老人继续说,“您说。”
“我想将乐乐托付给你们。”老道士爬满岁月皱纹的脸微微颤着。
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年纪才这么点,若不是事发突然,他也不想啊。
容初不解,“为什么?”
没记错的话,他们才刚认识。
“乐乐的身体有问题。”老道士神情犹豫,他想了想又道,“当然这不是主要理由,是我有些事需要去忙。”
容初笑了一声,“我们好像才认识不到半天。”
哪有刚见面就把自家孩子送人的?这也太缺德了。
“诶呦你这话说的。”老道士爽朗一笑,眼里闪过狡黠,“应小友是龙吧?只不过血统也有些问题。”
应野抓着书的手一紧,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道士。
“也?”容初拍了拍应野的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老道士也不瞒着他们,“乐乐不是纯种鲛人,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鲛人孕育后代多是有感而生,多是同族群之间有感而孕。不是纯种鲛人,那便是与其他种族通婚孕育而来的。
不同种族之间孕育后代在上古时就难如登天。棠乐是近几年才诞生的,若是按照老道士所说,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棠乐的父母断不会坐视不理,怎么还要托付给刚相识的陌生人。
老道士像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乐乐是我捡来的,那个时候还是颗蛋呢,等了好几年破壳,结果是条鱼。”
老道士拿出手机翻出来照片,容初接过手机,应野凑过来和他一起看。
照片的画质模糊,依稀能辨认出黑色的蛋壳里游着一条银色的小鱼,蛋壳有一个南瓜那么宽,旁边放着拨浪鼓、风车等玩具。
“棠…乐乐是在几年后才化形的?”应野说着伸手往右一滑,新的照片清晰度高了不少。
拍摄地点从蛋壳变成了一个小木盆,小小的鲛人崽躺在木盆里,下半身是银色的鱼尾,尖尖的耳鳍也是银色的,瞪着一双银色的大眼睛,看着呆呆的,整条鱼拉长甚至还没有木盆高。
“誒你们看到了。”老道士看着照片里小小的徒弟,感慨道:“它这个形态一直维持了两年,我灌了许多药都没得用。我大徒弟抱着它去后山的池子泡了一年才化成人形的。”
鲛人为神兽,鲛人崽破壳后没有获得传承,自然是难化形。
神兽和人类的成长轨迹不一样,心智没有成长,化形便一直在少年时期或者孩童时期,清然便是例子。
棠乐是近年才诞生的,成长轨迹倒也合理。
老道士不是个心坏的,养着一只鲛人二十年之久,说托付就托付,要真有利用之心,又怎将他养得如此纯真。
容初无奈道:“我实话和您说,应野失了记忆,我亲族失踪,乐乐的事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容初和鲛人一族并不熟悉,上古大浩劫对鲛人族群影响不大。
反之,鲛人一族这千年来一直被人类猎杀。
仅存的鲛人据说是迁入了云层之后的深海,近年来有部分鲛人移居各地海域。
即便如此,鲛人一族在三管局内依旧是鲜少露面。
老道士摆了摆手,“我当多大的事呢,我并不是要你们帮乐乐寻亲,只是想拜托你们照顾乐乐一段时间。乐乐的师兄如今行踪不定,我不放心他带着乐乐。”
见容初还是犹豫,老道士看向应野,“应小友和乐乐有些血脉联系,虽然很浅,但四舍五入你也是他的长辈,照顾同族的晚辈你总不能推辞吧?”
容初:“……”
这两人一个是龙一个是鲛人,这四舍五入舍的未免有些强词夺人了。
应野沉默片刻,看向了容初。
“你看我做什么?”容初有些莫名其妙。
“他在询问你的意见啊!”老道士笑眯眯的,这事十有**能成了!“哎呀容小友,最久不过三月!这期间我得空能回来我便去凤尾市找你们。”
应野跟着道:“我记忆恢复之后便领着他修行,不会麻烦你的。”
容初一乐,道:“乐乐一靠近你你就僵硬的不行,你能和幼崽处得来?”
“我会克服的。”应野郑重道。
应野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在否定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老道士打圆场道:“我夜观天象,两位小友是我托付的最佳人选,乐乐的一切就拜托两位了,来日我赋闲在家,二位有任何事都可以来寻我。”
事情似乎盖棺论定了,左右他再忙也能看住这小鱼仔。
“你们明日便回去了?”老道士站起身,他手中举着锅铲,老人心里的头等大事有了着落,可谓是喜笑颜开,“多待两日罢,兽皮书上的符咒我还需要再叠加一层上去。乐乐我还要给他说说。”
“麻烦您了。”
老道士大喜,“好!我这就去准备晚饭,你们在这住几天?”
这个就不必了,容初正要婉拒。
老道士一锤定音,“就这么决定了!”
容初:“……”
应野:“……”
他们不着急回去,民宿他们已经退了房,现下只需要把高铁票也退了。
老道士说完话便进厨房去了。
天色沉了下来,边际的火红色在缓慢地落下去。
容初看了下消息,告知妙安和折钦他们晚两天回去。
七月天色消失得快,不到七点夜幕便降临了,道观里装了太阳能灯,小院里明亮温馨。
小桃掐着饭点驮着清然和棠乐回来,三个小的在山里胡乱玩了一通,现下个个都灰头土脸地站在院子里。
应野在厨房做饭,老道士去房间里找衣服给清然换去了。
容初拉过来水管,放进了井边的大木盆里。
三个小的排排站着,清然讨好地看着容初,“容哥,我们就是玩的……”
容初静静地看着他。
清然低下头心虚的不说话了,好吧他承认爬树真的好玩。
小桃看不出来这心虚的氛围,小妖怪走到风扇旁边,把中午那会儿自己洗爪子的木盆拖了过来。
“这里这里!”小桃爪子拍了拍木盆,抬头看着容初道:“小鸟,给我也放点水!”
小妖怪说完跳进了木盆里,木盆正正好能装下它,还留了一圈的空。
容初眉毛一挑,调小了水流的速度,再将水管悬挂在小妖怪的头顶,缓慢冰凉的水流落在小桃的头顶,小妖怪哇哇叫了几声,在木盆里跳来跳去,溅出来一地的水。
容初看着自己裤腿的深色陷入了沉思。
小鲛人拍着手,指着大木盆开心地说道:“初初!我也要我也要!”
容初被这个称呼叫得一愣,“乐乐在叫我?”
“对呀对呀。”棠乐抱住容初的大腿,抬起头期盼地看着他。
谁能拒绝有着银色大眼睛的可爱幼崽呢?
“好。”容初笑了笑,将水管递给清然,示意他道:“清然来帮小桃。”
清然誒了一声,兴高采烈地接过水管去和小桃玩水去了。
容初蹲下身来帮棠乐脱掉上衣,将他抱起放进了木盆里。棠乐一掉到水里,下半身就变成了银色的鱼尾,银色的耳鳍冒了出来,小鲛人沉到木盆底下,水面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而后一只银色的小鲛人跳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清然和小桃表情惊艳,同步的哇哦了一声,小鲛人又重重地落回了木盆里。
又被溅了一身水的容初:“……”
应野端着菜出来看到的就是站在井边表情无奈的容初,青年额前的长发贴在他脸颊两边。
容初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短袖,短袖湿透后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勾勒出来清瘦的腰。
容初不喜欢这种黏腻的感觉,察觉到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容初抬起头,和饭桌前的人对视上了。
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上齐了,小院里清香味弥漫,很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容初不解应野的表情,他歪了歪头,比了个怎么了的口型。
灯下湿身的青年歪着头看着自己,耳畔的喧闹声在一瞬间消失了。
应野喉头滚动了几下,他摇了摇头,道:“去换衣服吧,我来看着他们。”
几个小的兴致勃勃的在玩水,清然见容初没管他们,便放开了玩,拿着水管滋一下大木盆里的小鲛人,又浇一下小木盆里的小妖怪。
小桃吱哇乱叫的声音响彻小院,棠乐躲进木盆底下,隔一会儿就冒出头来,磕磕绊绊的操纵水流去浇清然。
小桃不会控水,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一边大声给棠乐加油。
容初看着这混乱的局面,果断走向小院北角的淋浴室,他的袖里乾坤放有换洗的衣物。
容初出来时,老道士已经把控住局面了,清然手中拿着一套亚麻色的道袍,和容初打了个招呼便钻进浴室里去了。
小桃蹲在椅子上,应野拿着吹风机给它吹干身体,全自动的吹风机——应野拿着吹风机,小桃自己扭着身子将没干的毛凑过去。
棠乐趴在木盆的边缘,头顶着一团白泡沫,表情傻乎乎的,见到容初出来欢快地和容初打招呼。
小鲛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搓了搓,拉起透明的薄膜,朝着容初的方向吹泡泡,吹完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道士嘀咕着帮他洗头,“你呀你,说了多少次,到山里不能去土坑里面玩,忘记你师兄怎么骂你的了?弄得脏兮兮他嫌弃你哦。”
“才不会!师兄最喜欢我了!”棠乐大声地反驳自家师傅的话。
老道士拿起水管,帮他冲洗掉洗发水的泡沫,慈祥地笑道:“那你要乖乖的知道不?”
“师傅,我一直都很乖。”棠乐撇嘴,决定不理他师傅了,他明明是一条乖乖的小鱼。
老道士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们乐乐最乖最听话。”
鲛人哼了一声,闭上眼不理他的师傅。
老道士也不恼,熟练地给小鲛人洗完澡,拿过蓝色的浴巾把他裹起来抱进房间里去了。
再出来时便要开饭了。
道观里的食材简单,应野竟然也做得有滋有味。
老道士吃了两口眼睛一亮,于是一阵腥风血雨的扫荡,末了老道士满意道:“你这厨艺吊打我徒弟啊!”
应野毫不客气地接下这个称赞,“我知道。”
容初听到这话唇角勾了勾,他喝了一口白菜豆腐排骨汤,汤煮得咸而不腻,一人一碗分着喝正好够。
棠乐喝完汤后举起右手,老道士问他要说什么。
小鲛人摇头晃脑地说道:“小叔叔做的饭比师兄的好吃!!”
容初伸出手摸了摸小鲛人的头,笑说道:“你师兄听到了会伤心的哦。”
“不会!”棠乐的声音特别响亮,试图掩盖住自己说师兄坏话的心虚。
小鲛人说完跳下椅子去找清然玩了。
容初看着棠乐落荒而逃的背影笑而不语,他转回头来去看老道士,“您打算怎么和乐乐说您要离开的事?”
老道士笑着的嘴角突然僵住,他心虚地摆了摆手,道:“还能怎么说,要哄着来。”
容初诚恳道:“您加油。”
“容小友,我总觉得你在落井下石。”老道士眼睛一眯,想了想还是不和小辈计较了,他笑了两声后说道:“你和应小友住在左边的房间里,那是我徒弟的房间,我已经给你们收拾过了,清然他们三个睡乐乐的房间。”
老道士徒弟的房间很简洁,床在房间的正中央,木床两米长两米宽,似乎是自己打的。
容初并不认床,蓝色格子床单散发着夏天的味道,房间里弥漫着清脆的草木香,
拉开白色的蚊帐,应野靠在床头,手中拿着白日里的那本书。
容初看了他一眼,掀开被子自己也躺了进去。
床边亮着盏昏黄的灯,容初翻过身,就这么看着应野,后者低下头来看他。
乡间的夜晚静谧,窗外时不时传来清然几个玩闹的声响。
应野放下手中的书,手按在夜灯的按钮上又停了下,低头问容初道:“要留灯吗?”
窗户正对着木床,月色跑进来屋内,不出意外明日醒来,房间会充斥大片阳光。
“关吧。”
“咔嗒”一声响,房间里暗了下来,徒留窗外的月色照在床尾,两人都是神兽,龙族更是出了名的夜里也能视物。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容初感觉到被子被掀开,冷气钻了进来又悄然被盖住,再也跑不出去。
应野翻了个身,容初本来就在盯着他这边的方向,猝不及防看了个对眼,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看得清自己。
“你说你会带乐乐修行,为什么?”容初主动抛出话题。
青年的长发贴在他脸上,许是躺在床上的原因,他微微闭着眼,似乎在笑。
“既是同血脉的幼崽。”应野看着落在他眼睛上的头发,忽然想帮他拨开,“能帮则帮。”
容初突然笑了一声,他仍未睁开眼,只是喉间吐出来几个笑音,“你倒是比我热心肠。”
见青年没了兴趣,应野嗯了一声,便也闭上了眼。
容初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房间里静了下来,一夜好眠。
1.25/6/30晚上八点二十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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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林下白鲛游,稚童嬉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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