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天刚露了个蓝色，太阳升到头顶，炽热的夏天把所有人都淋了一遍。
容初起得晚，青年慢吞吞地打开房门出来，映入眼帘是棠乐含泪的银色大眼睛。
小鲛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住容初的腿号哭，“初初……师虎…不…不要我了…呜呜呜哇……”
容初身体一僵，蹲下身把小鲛人抱到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先不哭，乐乐慢慢说，不哭。”
老道士跟在棠乐身后亦步亦趋，面色尴尬地看着他们两个，“乐乐啊，师傅不是不要你了，师傅是有事，不要哭啦。”
“我不要！”棠乐怯生生地反驳一声，抱着容初的脖子哭的更大声了，死活不肯看老道士。
“乐乐，师傅不是不要你。”老道士在一旁手足无措地解释，“师傅，师傅怎么可能不要你嘛！！！”
想来是老道士和棠乐说了他要离开的事，小鲛人年纪才多大，师兄下山了、现在师傅也要走了，小孩子谁都不能跟着，自然是难过得很。
“乐乐不哭。”容初拍着棠乐的背安慰他，又给老道士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说话了，“应野，你和我进来。”
清然和小桃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不在小院里。
应野在老道士身后不远处，他想安慰棠乐但不知道从何下手。
容初说得对，他确实应付不来幼崽。
两人抱着小鲛人进了屋里，砰的一声把老道士关在门外。
老道士尴尬的笑了两声，他叹气一声，拿过一个小铲子和小刷子，开始清扫地上的小珍珠。
棠乐哭的满院子都是，总不能留着，不然到时候走路会摔着。
容初将小鲛人放到床上，应野适时地递过来纸巾。
“我…我不…师傅不…不要我了……”棠乐眼泪跟不要钱的似的涌出来，白色的珍珠叮呤当啷的砸在地板上。
“不哭了，你师傅没有不要你。”容初无奈地笑道：“你师傅只是有些事要去忙，再说了，我们可以带乐乐去找乐乐的师兄。”
容初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来方糖，哄着他道：“要吃糖吗？昨天的那种。”
棠乐抽噎了一下，没忍住打了个嗝，小鲛人哭的一抽一抽的，张嘴咬住糖果后伸出手要容初抱他。
容初不清楚鲛人哭珍珠的原理，想来应该是真情实感才能哭出来珍珠，他想起书上好像是这么说的。
“我不想嘛…师虎师虎…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嘛…”小鲛人抽泣道。
容初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笑道：“你师傅有些事去忙，不能带着乐乐。”
“乐乐不喜欢和小叔叔待在一起吗？”容初指了指应野。
棠乐摇了摇头，小鲛人靠在容初的怀里不敢看应野，嘀咕道：“小叔叔…万一有自己的事要忙……”
“嗯……”容初轻声道：“如果他不忙呢？你要不要和小叔叔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师傅回来了，我们再带你回来找师傅可以吗？”
棠乐抬头，小表情纠结了起来，容初等他慢慢想，小孩子注意力被转移，没有再哭了。
门再次打开时。
棠乐急匆匆地扑进老道士的怀里，老头左看右看，弯腰将自己这便宜徒弟抱在怀里，小心翼翼道：“乐乐同意师傅走啦？”
“我不同意师傅就不去了嘛。”小鲛人不开心道。
老道士闻言尴尬地笑了。
小鲛人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老气横秋道：“小叔叔和初初会照顾我！师傅你就放心地去趴！”
老道士：“……”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容初站在廊下看着气氛已经缓和的师徒俩，老道士离开的原因他们不好过问。
只不过——棠乐的身份恐怕会引来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鲛人的名声自古以来褒贬不一，有名的海妖传说：渔民在海上捕鱼时听到缥缈似仙乐的歌声，如痴如醉浑然不知地跳进了海里，成了海妖的食物。
这里的海妖指的便是鲛人。
容初还小的时候，他的小叔叔给他讲过鲛人的事：鲛人一族大多性格凶狠、容易冲动用事，不是空有美貌的漂亮花瓶，但也绝对不是良善的种族。
“在想什么？”应野站在他身侧。
“没什么。”容初拍了拍衣摆，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来几颗白色的小珍珠，小到大概只有棠乐的指甲盖大，都是棠乐刚哭出来的。
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个透明的玻璃罐，底部铺着层珍珠，罐子旁躺着小刷子和玩具铲子。
容初突然问道：“你说这样的玻璃罐老道士有多少个？”
玻璃罐里的珍珠显然是棠乐的眼泪，毕竟一旁还有辅助工具将其收集起来。
应野：“……”
“不知道。”应野沉默了一会，棠乐化形不过十年，按照这爱哭的性子，他认真思量了下，“堆满半个衣柜？”
“嗯……”容初估摸了衣柜的大小，点头赞同道：“有可能。”
两人一本正经地对视不过三秒钟，就齐齐笑出声了。
院里绿意甚旺，没多久清然回来了，少年背着个竹篓，兴冲冲地朝他们招手。竹篓一放在地上，小桃就从里边跳了出来，嘴里叼着个黑色袋子，小妖怪一路跑到桌子上，用前爪拨开袋子，露出来五颜六色的、冒着冷气的长条包装袋。
“快吃快吃快吃！这是俺们下山买的！可好次了！”小桃嗷嗷地叫着，棠乐从老道士怀里下来，哒哒地跑过去了。
老道士拍了拍衣角，走到容初身边，看着嬉笑打闹的三小只笑说道：“乐乐的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今晚我把兽皮书上的符咒再加固一下，明天一早你们就走。”
“这么急？”容初有些意外。
“时间不等人啊。”老道士摆了摆手，神神叨叨道：“再拖下去我可就想带着乐乐一块去了咯。”
老道士叹气一声，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仔细思量后又发觉不妥，毕竟他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乐乐可就麻烦了。
“欸，乐乐接下来就麻烦二位了。”老道士眼里隐含郑重，他笑道：“我那大徒弟的联系方式晚点发给你们，急事你们先找他，他解决不了你们再给我发消息。”
容初挑眉，“您去的地方还能用手机？”
老道士神情一顿，狐疑道：“好小子，你难不成知道些什么？”
“我知不知道。”容初笑道：“要看您有没有什么能说的。”
老道士眼睛一眯，面前的青年看来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容初的用词是“能”，而不是“要”。
双方互相打量了一下。
“你这小子。”老道士突然大笑了起来，他哎呀一声，伸手拍了拍应野和容初的肩膀，“晚上想吃什么？老头子我给你们露一手！”
容初：“……”
应野：“……”
转移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老道士不愿多说，他们便不再过问。
第二日一早，容初等人收拾好行李，带着棠乐便要返程。
一行人聚集在山门前，老道士半蹲着，帮棠乐整理衣服，小鲛人今天穿得还挺正式，白衬衫黑色中裤，背着黄色的小背包，蓝色的遮阳帽压住乱翘的白发。
清然背着猫包，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小桃没睡醒，赖在容初怀里不肯进猫包。容初一手抱着小饕餮，一手拉着个蓝色的小行李箱，行李箱和棠乐一样高，小鲛人坐上去正好。
应野同样拉着一个行李箱，尺寸比容初拉的大一些，里边儿也是棠乐的东西。
“师傅，你要想我哦！”小鲛人眼泪汪汪。
老道士捏了捏他的脸，笑嘻嘻道：“师傅怎么会不想我们乐乐呢？乐乐要听容老板和你小叔叔的话，知道了吗？师傅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师傅去接你好不好？”
“拉勾！”小鲛人吸了吸鼻子，伸出自己的小指头，委屈道：“师兄也这么说，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好好好拉勾拉勾！”老道士见小徒弟又要哭了，连忙哄道：“师傅从不骗人，你师兄是大骗子，咱们不理他！”
老道士伸出手，认真地和自己的小徒弟拉勾保证会快快回来。
师徒俩依依不舍地道别，棠乐走到应野身边去牵他的手，应野弯下腰将他抱到怀里。
“您走了您这道观怎么办？”容初看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牌匾，“直接闭观恐怕不安全。”
炼阳观山下就有人居住，不是绝对的偏僻，打车半个多小时就是景区。
世风日下，可是啥人都有。
“这你们不用担心。”老道士神秘地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容初想了想，道：“陈铜的父亲？”
“时候不早了。”老道士笑而不答，“你们快些走吧，再晚点我要舍不得了。”
容初一笑。
陈铜的父亲需要个盼头活下去，有点事做也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我们先回去了。”容初点点头，“到了我会拍几张乐乐的照片发给您。”
“去吧去吧！”老道士看着泪眼汪汪的小徒弟，笑道：“乐乐要听话哦。”
小鲛人擦了擦眼泪，和老道士挥手告别，“师傅拜拜——”
应野和老道士对视一眼，礼貌道：“告辞。”
“我们会照顾好乐乐的。”容初朝老道士点了点头，“先走了。”
清然打着哈欠道：“莲大师，我也会照顾好乐乐的，您放一百个心！！”
“好！”老道士乐呵呵地拍了拍这少年的肩膀，“快走吧，注意安全。”
清然点点头，小跑几步追上容初他们。
老道士背着手看着远去的一行人，棠乐趴在应野的肩膀上，还在和他挥手。
返程的高铁上，马平山发来了关于陈铜的消息。
林长老收其为徒，判处的刑罚马平山不方便透露，只说过些时日便可以探视了。
案件中冤死的女老师早已去投胎了，收尾工作还没结束，涉案人员的处置结果过几天便会公示。
小群里提到的、被牵连的无辜学生都做了记忆处理，王登等人的记忆也做了处理。
他们只会记得自己欺凌同学的事被曝光，而后家人受牵连、他们被迫转学。
张娜等人的死亡被归为连环凶杀案，只不过霸凌事件曝光后，众人对其的评价也褒贬不一，是加害者又是受害者，不明真相的人们也只是唏嘘几声，便回归日常生活里去了。
容初看完消息，简单说了这边的情况，只不过省略掉了棠乐的情况，只说了见到了老道士的事。
〈一马平山〉：原来如此，此次事件辛苦容老板了，报酬晚些会打到您的账户里。
〈jsisnsnzy.〉：客气了。
容初切出来对话框给折钦回消息。
〈折琴摔杯〉：回来的时候小心些，你的店最近人流量暴涨。
〈jsisnsnzy.〉：
折钦发来一个视频链接。
容初点进去，视频拍摄的人物是妙安和竹筠。前者坐在店门口的遮阳伞下，怀里抱着那把展示的琵琶，竹筠手握玉笛站在她身后，两人穿得随意，一站一坐合奏了一首《姑苏行》。
视频只有两三分钟，但是点赞量已经破百万了。
发视频的人id升阳手打阳春面，结合视频晃荡的程度，应该是春姨随手拍的，毕竟末尾的画外音还在：“看我们小容老板的员工，在表演呢！”
春姨发的视频在同城频道，视频左下角标记了定位。
容初想起来之前陈佳意的经纪人林芽说的话，似乎他们店也需要开个社交媒体账号？
〈jsisnsnzy.〉：这几天辛苦你了。
〈折琴摔杯〉：被盗号了？
〈jsisnsnzy.〉:……
人流量暴涨无事，躲着些便好。不过，曝光度高后或许来访的奇异事件也会增加。
于是容初又给王颖王特助发去消息，拜托她找几个运营来建设店铺的官方账号。
发完消息后，容初放下手机准备眯一会，抵达凤尾市还有一个小时，棠乐拉了拉容初的衣摆，好奇地指着平板上播放的动画片，“初初，你的店里也有会说话的猪嘛？”
“这个没有哦，但是有小人儿。”容初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乐乐有没有和人类交过朋友？”
“山下的小伙伴很久以前就去学校了，师兄下山后也没人带我玩。”棠乐摇了摇头，眨着眼好奇道：“不过没关系啦，我可以去找小鱼们说话。”
棠乐将平板放进一旁应野的手里，伸着手和容初比划，“初初，你说的小人是什么呀？是和小鱼一样大的小人嘛？”
容初装作思考的样子，“不是，是和乐乐手掌一样大的小人。”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不小，邻座的乘客听道后没忍住笑了一声。应野抬眼看了过去，乘客连忙避开眼，内心腹诽：还巴掌大的小人，乱编！
应野知道容初说的大概是那套文房四宝，容初的眼睛原来还能看出器物化灵后是何形态么？
“那么小呀。”棠乐看着自己握成拳头样的手，惊讶道：“那好小好小哦！”
容初模仿他的语气：“对啊，好小好小的哦！”
应野看着这一大一小，没忍住笑出声了。
容初和棠乐齐齐扭头瞪他，棠乐摇着头，脑海里回想着自己师傅教训自己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小叔叔！宁可信其有不可不可、比可不可、”
小鱼仔子话到嘴边突然烫嘴了。
容初笑眯眯地接上后半句，“不可信其无。”
“对！”棠乐背挺得更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应野挑眉，突然逗他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棠乐：“！！！”
小鲛人的神情迟疑了，小声嘀咕道：“什么意思？呃…是什么意思…师傅和师兄说……”
25.6.30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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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林下白鲛游，稚童嬉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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