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望舒出去透气,在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传来一阵阵声响。
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提着菜篮、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为首的一个人,脸上带着猥琐的笑,用上海话高声嚷嚷着:
“阿妹,别不给面子嘛!请你去唱支小曲,是侬的福气!”
那妇人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菜篮掉在地上,蔬菜散落一地。她不断后退,嘴唇哆嗦着,却吓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揪紧衣服,想要上前阻止,被旁边仆人拉住。
“太太,这种闲事……我们最好别管。”
她看到深处阴影里,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日本男人,藤野信介。他并没有上前,只是冷冷地看着。
“哟,还挺倔!”另一个打手伸手就去拉扯那妇人的胳膊。
“住手!”林望舒厉声喝道。
那几个男人和阴影里的藤野信介都看向她。
藤野信介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微微摇了摇头。那几个打手会意,悻悻地松开了手,冲着那妇人啐了一口:“算你运气好!”然后大摇大摆地消失在里弄深处。那个日本人也转身,悠然离开。
那妇人瘫软在地,低声啜泣起来。林望舒上前想扶她,她却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开,抓起散落的菜,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当晚,公馆书房
林望舒终究没能忍住,将下午所见告诉了肖宗霆。她语气急切,带着一丝期盼:“……他们竟敢这么明目张胆!你不管吗?”
肖宗霆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的夜色。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转过身,脸上是她熟悉的冰冷。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进她心里:
“怎么管?”
“抓那几个小喽啰?明天他们绝对会换一批人。动那个日本人?”他冷笑一声,“没有确凿证据,动他一个,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就能立刻以此为借口冲进租界!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女人!”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她,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林望舒,这里是上海!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把整个上海滩拖入战火,这代价,你付得起吗?”
林望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辱我们的同胞?肖宗霆,你的枪,只用来维护你的权势和这座虚假的繁荣吗?”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彻底的失望。
“你闭嘴!”肖宗霆猛地一拳砸在红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你懂什么?!你以为我不想把他们一个个都毙了吗?!可我不能!我不能!”
她终于不再说话了。肖宗霆,只是个虚伪软弱的军阀,为什么要对他抱有希望?
她不再看他,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这个夜晚,林望舒想要离开的决心变得无比坚定。
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肖宗霆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他何尝不恨?他何尝不想杀了这帮畜生?但他不能。他只能选择最冷酷、最窝囊的那条路。
昏暗的煤油灯下,几张重要的纸片在盆中化为灰烬。老方脸色凝重,语速极快:“望舒同志,联络站暴露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分批撤出上海。你的身份特殊,组织上决定,让你和医生同志先行一步,先去香港避避风头,之后再想办法去我们的根据地。”
是不是因为自己贸然出头,引得藤野信介怀疑,被他暗中调查了?
不论如何,现在在这里继续这样下去都不是一个最佳选择。
她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是!我随时可以出发。”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恶心感来袭。她猛地捂住嘴,冲向角落的水池,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经验丰富的女医生同志立刻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老方也停下了动作,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望舒同志,你……”女医生轻声开口。
林望舒撑着水池边缘,冰凉触感让她稍微清醒。她突然想起,月事似乎推迟了快半个月了……最近的心神不宁和身体的异样,原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
一个可怕的、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女医生已经拉过她的手腕,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地下室里一片死寂,林望舒猛烈心跳起来。
片刻后,女医生的手微微一颤,她抬起头,与老方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望舒同志,”老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
林望舒缓缓直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不需要回答了。她自己的身体,和同志们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怀孕了。
在这个最不该来的时候。在这个她即将挣脱牢笼的关键时刻。
孩子的父亲,可恨的肖宗霆。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老方深吸一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峻:“望舒同志,情况变了。长途跋涉、根据地的艰苦环境,对孕妇来说是极大的危险。而且,这个孩子的身份……太特殊了。”
“不……”林望舒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尽管那里还一片平坦。
煤油灯的光晕在她苍白的脸上晃动,阴影交错。
林望舒不知如何回到家。
这个孩子太无辜,不该无缘无故承受太多。此时正是紧要关头,说什么也不能留。
饭桌上,林望舒心不在焉吃着饭。
肖宗霆注意到她的神情:“怎么了,要吃饭就好好吃。”
林望舒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
“你不是喜欢吃杨记的蛋糕吗,我今天回来的时候买的,你吃了就不准再这样了。”
“吃菜啊,怎么不吃?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没什么胃口,我喝完这碗粥就饱了。”她温婉一笑。
肖宗霆惊讶地看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自己笑,怎么这么温柔。
床上,她看着熟睡的肖宗霆,又转身看着窗外的明月。
恨我就恨我吧,你我相投,本就是梦一场。
现在梦要醒了,一切都要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次日一早,肖宗霆醒来,看见床边空空的,起来问道:“太太呢?”
下人回答道:“说是去医院了,身体不太舒服。”
“身体不舒服?你们这帮人怎么伺候的!”肖宗霆喊道,顺手拿上外套就开车去医院。
林望舒躺在床上,紧紧抓着被单。
“做了这个手术,你也许再也怀不了孕了。”
她打开怀表,里面藏着一张小照片——福利院里孩子们的笑脸。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又多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和少一个来不及看世界的生命,究竟哪个更残忍?
"来吧。"她说出这句话时,嘴里尝到了血的味道——原来是自己咬破了嘴唇。
手术室的门关上时,她最后抚摸了一下腹部。
"对不起。"她在心里说,"你一定要生活在和平幸福的生活里,而不是现在。"
当麻醉袭来时,她梦见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孩子奔跑着,渐渐消失在光里。
肖宗霆赶到后,林望舒还在昏睡着。他从病房外一步步走进来,看着床上虚弱得面无血色都人躺在床上。
“这是怎么了?”
几个字生生从他的牙缝里钻出来。
林望舒皱了皱眉。
肖宗霆跨上前,紧握住她的手,眼睛却死死盯着她。
“林望舒,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你怎么忍心?你最好赶紧给我醒过来,要不然我就让你关心在乎的所有人为你陪葬。”
他守了一晚,趴在她床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林望舒动了动手指,随即醒过来。
肖宗霆感受到她的动作,也直起身。
“为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我知道你复仇心切,怪我不帮你,但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就这么讨厌我、恨我,连一个孩子都不留下吗?”
“难道说,你要跟着那个姓叶的,你们要私奔?我告诉你,就算是这样,即便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们,把你抢过来,把他杀了。”
林望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疯地咆哮,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说!怎么又不说话?!要不是我追过来,是不是我就永远被蒙在鼓里?说啊!说啊!”
“我恨你。”她蹦出了几个字。
“恨我?”肖宗霆冷笑一声,“恨我是吧,那我偏要把你绑在身边,让你每时每刻都看着我。我偏不让你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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