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险些栽倒在他身上,另一只手迅速撑着床沿,对上嬴稷的双眼,莞尔,反问道:“别的,是什么呢?”
两人此刻凑得极近,鼻间仅一指宽,嬴稷心脏狂跳,见楚暄对自己笑他反而害羞起来,往后退了一寸,怕对方察觉到什么,垂下眼支支吾吾道:“别的……比如,王兄是否要害我……”
“那不正是担心你吗?”楚暄笑道。
“……嗯。”嬴稷看着他,点了个头。
“起来吃早饭吧。”楚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腕。
嬴稷松开手。
楚暄忽地探向他的额头,“没发热就好。”
这一下搞得嬴稷脸红了,不自在地垂下眼,将真话说了出来:“真、真没事儿,我只是没胃口罢了。”
楚暄见他这模样如同小时候那般腼腆,方才那一瞬间的偏执淡漠好像不复存在,也没想太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饭还是要吃的,成婚了可就是大人了,不可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嬴稷噘嘴,起身下床:“我没有耍小孩子脾气!”
楚暄轻笑,打趣道:“那你怎么心情不好还冷落人家姑娘?”
嬴稷皱眉:“我也没有冷落她,只是没话和她说罢了。”
楚暄将食盒中的粥和菜肴摆到案上,一边动作一边说:“她是一国之后,又是你的妻子,饮食起居你二人都是要一同的,不可将人关在门外,明白吗?”说话间舀了碗粥递给他。
“嗯,明白了。”嬴稷接过粥喝了一口,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安羽哥哥,听闻你被封为左丞相了,等我上朝后定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封赏大典!”
楚暄赶紧回绝:“谢谢稷儿,但我已经封赏过了,不必再兴师动众,且现在是多事之秋,最近不知怎的设宴办大典总是会出些事儿,还是不办为好。”
嬴稷想想也是,他也觉得奇怪,前不久刚闹出楚太子横杀了朝中大臣一事,前日楚王一来又出了巫师行刺,还有嬴恽要毒害自己……
“只是可惜,你成婚那日我被严君安排去临晋会盟了,未能亲眼看见你大婚……”
“没什么好可惜的。”嬴稷打断他,声音冰冷,“也没什么好看的。”
“好吧……”楚暄莞尔,“但你刚才说,你王兄是否要害你,你觉得此事不是他所为?”他盯着嬴稷的双眼。
嬴稷沉思:“我不知道,我觉得大哥对王位应该不感兴趣,可是……”
这件事又让他忆起当年王储之争时那些自幼相识相伴的兄弟们,为了权利地位个个都想置自己于死地,想到这些他只觉得无比心寒,轻叹一口气:“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啊。”
楚暄看出他所想,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人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和他人拼得你死我活,但这‘利益’并不都是指权利、地位和财富,有的人更想要自由。若是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对方也会感激你,欠你一个人情,往后都有用得着的地方,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我明白了。”嬴稷点头,“但现在大哥被母后下令通缉了,不过母后这次下令的速度也太快了……不是说要审讯完再判决吗?”
楚暄问:“当时到底是何情况?”
嬴稷将整件事详细地描述了一遍,与聂施给的描述近乎一致,听完后楚暄问:“那名中毒的侍女是哪里人?叫什么?”
“她之前在母后宫中服侍,那日中毒暴毙后立刻被处理掉了,母后说巴蜀一带很是邪乎,不尽早处理这毒会传给旁人。”
楚暄又问:“你还记得她中毒的症状吗?”
嬴稷想了想,答:“她先是吃下后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浑身抽搐,瘫倒在地,接着口吐白沫痛苦地嘶吼了几声就断气了。她死后七窍流出黑血,脖子上的皮肤发黑溃烂。”回想那场面他仍觉得不寒而栗。
楚暄听闻后沉默片刻,看向嬴稷正色道:“稷儿,你想亲自查清楚此事吗?”
“我……”嬴稷眉头轻蹙,回想自己从燕国回来到现在一直都在被宣太后安排,所有的事他都是一知半解,从未依照自己的意愿办过什么。
他心中一直梗着那晚“遗诏”的事,他不想一直这样活得不明不白的被人操控!
嬴稷蓦地抬头,握住楚暄的手:“安羽哥哥,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我身边对吗?”
楚暄笑着点头:“当然,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嬴稷欣慰地笑了笑,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我想调查清楚,这样对谁都公平,倘若下毒的另有其人也可以还大哥一个清白,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安羽哥哥,你会帮我吗?”
楚暄笑笑,对他行礼:“臣定会尽心辅佐王上,为王上分忧!”
嬴稷赶紧将他扶起,露出笑容:“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楚暄淡笑。
嬴稷复又皱眉:“但那个侍女已死,尸体也不知所踪,且蜀郡守和他的人都被母后关起来了,母后不让我接触他们。”
楚暄想了想,说:“这事儿我来想办法,不过我们要先封锁国门,控制住幕后之人的行动。”
“好,我即刻写一份王书下令封锁国门。”
“还有……司马将军那边……”楚暄看着他,恳求道,“可否请你下达命令让他暂停缉杀,等候发落。”
嬴稷点头:“明白。”
楚暄松了口气:“剩下的交给我吧,先吃饭吧,再不吃要凉了。”
“你和我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楚暄问,“这粥味道如何?”
嬴稷点头:“挺好的。”
楚暄见他灌下大半碗,笑着夸赞道:“这粥是王后做的,她手艺真不错,多吃点儿胃口就好了。”
嬴稷闻言哽住,放下碗,看着楚暄,问:“安羽哥哥,你以后能都来陪我吃饭吗?”
“嗯?”楚暄一顿,回忆起儿时自己时常在太华宫与他一同吃饭,不禁失笑,“稷儿,你已经长大了,又有家室,我不能像儿时那样总在你寝宫里晃来晃去。”
“是不是我生病了你才会来这儿关心我?”嬴稷幽幽地看着他。
楚暄闻言皱眉:“说什么话?你若是病了所有人都会关心你,特别是王后,她这几日为你下厨忙前忙后地照顾你,你该多陪陪她才是。”
嬴稷有些急了:“我胃口好是因为看到你!”
楚暄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我长得很下饭?”
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
嬴稷突然不说话了,只盯着他看,那眼神十分复杂,又带着些偏执,倒真像是个饥饿之人在看一道珍馐。
少顷,他发出一声轻叹:“算了……”
楚暄暗松一口气。
嬴稷又突然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双眼:“我有你就足够了。”
楚暄牵了牵嘴角,此刻已是手心冒汗,心里打鼓。
——
熊槐睁开眼,此刻自己正身处一片桃花源中,身后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四周芳草遍地,云烟缭绕,云霞漫天,如他每一次置身梦境中的场景一般。
正当他漫步山野间时,突然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开,天色转瞬间变得昏暗,背后传来野兽的叫声,那声音不断地逼近。
熊槐吓得转头一看,竟是一具无头尸朝自己奔来,他大叫一声,双腿发软,跌跌撞撞地往前狂奔。
后方的地面不断地坍塌,那叫声回荡于耳畔,熊槐一边跑一边喘,前方的路被大雾阻挡,他只听到阵阵水声。
一阵大风刮过,浓雾散开,眼前现出一条河流,河流的对岸,一名长发女子正背对着他跪坐在岸边的草坪上梳着头,她穿着淡紫色的长袍,看不清面容。
熊槐喘着气,抹了把汗,看着女子只觉得亲切,像梦中常见的巫山神女。
这时后方的脚步声和吼叫声逼近,熊槐不敢多想立刻跳入水中,挣扎着朝对岸游去。
“神女”听到动静,放下梳子,在熊槐触及岸边时转过头,竟是楚暄的脸!
熊槐愣住,还来不及出声,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直将他往水下拽,他奋力挣扎。
岸边的“楚暄”逼近他,水花击打在双眼上使得他视线模糊。
熊槐抬头好不容易抓住岸边的一块岩石,正大口喘着气,甫一抬头,方才的“楚暄”竟变成一只披头散发的无脸鬼!
熊槐吓得大声惊叫,突然周围山崩地裂,他又被一个力道猛地拽入水中。
“啊——”熊槐惊醒,一睁眼便瞧见楚暄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自己。
他吓得浑身哆嗦,迅速倒退到角落,手脚一通乱挥乱蹬,大吼道:“走开!走开!!!”
楚暄也被他吓到,起身后退:“王上,您这是怎么了?”
熊槐惊魂未定,盯着眼前人颤抖地问:“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楚暄一蒙,失笑道,“回王上,臣当然是人啊。”他转身替熊槐倒了杯水。
熊槐战战兢兢地盯着他,再次确认不是梦后接过水杯,大口地灌下,一边喝一边拍着胸脯。
楚暄观察着他的举动,这会儿发现熊槐左眼下方和额顶有些发青,垂落至前襟的头发短了一撮,是那天被巫师的骨刀削去了。
熊槐平静后,长吁一口气,问:“你们太后呢?寡人要见她。”
“太后有事,特让臣来见您。”楚暄看着他,取出两捆卷轴,指着其中一捆说,“这是上庸的地契,另一封是盟书,太后说您先签下盟书就将上庸的地契给您。”
“好!好!”熊槐闻言大喜,“扶寡人起来。”
楚暄将他扶到案边,研好墨。
熊槐打开盟书一边看一边提笔,刚要签下时忽然脸色大变:“不对不对。”
楚暄看着他问:“如何不对?”
“这上面怎么说要楚国割巫郡和黔中郡?寡人可从未答应过此事。”
楚暄看着他,莞尔道:“原来确实没有,但太后让臣来禀告您,那日宴上您手下的巫师们在殿中行刺,险些伤到她,太后这几日审讯他们,说是受人指使,太后勃然大怒,要您和楚国对此事作出补偿,割巫郡和黔中郡给秦国。”
“荒谬!简直荒谬!”熊槐闻言脸都气红了,暴怒拍案腾地起身,“明明是你们秦国使诈!诓骗寡人来咸阳,又在宫中行刺寡人!那些巫师定是被你们秦国人买通了!你们简直颠倒黑白!简直欺人太甚!啊——”他突然头痛欲裂,抱着头大叫起来。
“走!都走!!放寡人回去!!!”
楚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症状惊得往后退了几步,只见熊槐嘴上大吼着,抱着头竟在地上打滚,那模样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面目狰狞,又像是被魇住了,如同他刚起来时的样子。
门外宫侍听闻动静推门而入,楚暄转头立刻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不消片刻,四名太医入了寝宫,众人一同上前压住在地上挣扎的熊槐,此刻他仍是神志不清,不停地挣动着,嘴上念叨着要回去。
两名中年太医互看彼此一眼,一人以掌为刃击在熊槐的后颈上,将人打昏了过去。
四名太医和宫侍合力将熊槐拖到床上。
众人都松了口气,楚暄将案上的卷轴收起,这时再看熊槐,发现他的眼底和额顶的青黑比方才更重了些。
“大夫,他好像被魇住了。”楚暄走到熊槐床边。
其中一名老太医检查了一阵后,对楚暄道:“楚王前些时日受到惊吓,且他本就有疾,这梦魇也不是一两天了,调理起来比较难,这段时间不能受刺激或惊吓,否则会狂躁不止,产生幻觉。”
楚暄闻言皱眉。
“楚大人您先回去吧,楚王需要静养,有臣等在此您大可放心,太后那边臣会去禀报的。”
“嗯,有劳了。”楚暄点头,退出门外。
晚间,林辙又去王城校场练兵了,还未回来。
楚暄回到府上直奔后院的厢房。
淇臻此刻正在后院的假山旁发呆,楚暄瞅了她一眼,朝林辙的厢房走去。
门被一把推开,嬴恽正坐在木案边琢磨着案上的湛卢,听到动静朝门外嬉皮笑脸地打了声招呼:“呦,弟妹,晚上好啊。”
楚暄冷着脸,命令道:“出来,我有话问你。”
楚王熊槐历史上的结局很惨,本文中也很惨,甚至会更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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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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