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树已经被拉弯了枝条,这个**岁的小姑娘,杏眼桃腮,贪心地摘了一捧才满意,嗖一声放了空空的枝条。
她数了一数,正好十二颗,刚才下过小雨,屋檐下还湿漉漉的,只好往里缩了缩身子,将十二颗果子拿怀里的帕子擦了干净。
扑扑果子上的绒毛,再将帕子珍重地收回衣裳里。
“这四颗给大姐姐,这四颗给二姐姐,剩下四颗,是我的!”小姑娘心满意足,晃着已经湿透了的银丝蝶纹绣鞋,鞋头前还顶了一颗小拇指尖儿大点儿的珍珠。
庭院里的丫鬟急忙放下洒扫的器具,跑过来道,“这些果子都是你所摘?!”
颜符看出她的神情慌张,递过去一颗,“怎么,你吃吗?”
丫鬟带了些怒气,“放肆,你是哪家的孩子,不知道这枇杷树是夫人——”
有人在一处叹气,“红玉,好了。”一听是红玉的恼声,脸颊丰润的夫人走了过来,显然是早就看见了,揉了揉颜符的头发,“好孩子,你在等你姐姐?”
“嗯,你知道我姐姐?”
“她在前头念书,张大人的书童带了许多糕点给学生吃,你姐姐这会子估摸正吃着,你去找她分一些。”
本以为小姑娘听见糕点就会立刻奔去,岂料颜符摇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她,不去找她。”
夫人牵她的手,“下了雨,地上湿气重,你的鞋袜都湿了,我去带你换一套好不好?”
她还是摇摇头,只攥着一颗金黄的枇杷,执拗道,“我要在这里等我姐姐。”
她没法子,“好,那便这样吧,要是你想吃糕点了,我叫红玉来带你。”
夫人正要走开。
颜符叫住了她,鼓起勇气道,“劳烦夫人等一等。”
“怎么了?”
颜符仰头对她说,“夫人是个很好的人,以后会有好报。”
夫人看着这小姑娘说出略微荒谬的话,忍不住捂住嘴笑了,“哦,此话怎讲?”
红玉看她想要倚靠,急忙擦干栏杆上的雨水,夫人便微微靠在一边同颜符说话。
红玉是第一次在府里见到她,看上去,夫人早就认识她。
颜符让她微微低下头来,她整日闲着无事,来了个有意思的小丫头陪她,也不错,于是顺从地低了眉眼,又照着她说的,伸开了手。
“夫人的耳朵,耳垂圆润肥厚,微微朝前,为明珠朝海之意。心地善良,是富贵相,衣食无忧,但你的眉头有些下垂,为胆怯多忧居多,地库地阁饱满,晚运很好,人中上阔下尖,只是较短,子孙虽罕,却清闲有福气。所以,夫人只要不自扰,心中宁静,这一生都能顺遂。”
身旁人初初听着只觉得好笑,听到中间,渐渐抿唇,到了后来,竟唇齿轻颤,最终呼出一口浊气,“你们颜家,果然不简单,一个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姑娘也懂得颇多。”
洞门不远处的假山小路一拐,有个比这小姑娘年长几岁的女孩朗声道,“三舅母说笑了,她啊,年纪小,整日乱说,你别听她那些颠三倒四,不成体统的话,跟个江湖神棍似的。”
声音洪亮悦耳,音比人更早到夫人面前。
“小玦,你今日课程已结?”
颜玦行礼道,“方才宫里派人传话,说是陛下召见先生,今日才早早结了课。嗐,先生留了颇多作业。”吐了吐舌头无奈。
红玉有心讨好颜玦,急忙道,“是玦小姐来了!那这位想必就是符小姐?符小姐还是头次来家里,哈哈……”
颜玦微笑道,“我以后可得带小符常来三舅母府里串一串了,家里人都不认识我三妹,今儿珊瑚姐姐还问我来着呢,说,那是不是你家里的三妹妹,还是你新来的小丫鬟?”
萧夫人也笑了,“你表姐若不是听说你来洛阳住几日,她还在婆家不回来,得亏你来了。”她拍着颜玦的手,颜玦聪明懂事,这些小辈里,她最喜欢这个。
“晚上在家里吃了饭才走。”她拉着颜玦说。
颜玦无奈摇头了,压低了声音,“我娘亲说琼姐在军营里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几日叫我们不要在外面贪玩,等过些时日,先生再开课,到时候我带小符来找三舅母玩儿。”
“是琼儿回来了,怎么没有人同我说呢?”
颜玦急忙小声说,“娘亲不要我们外说,还是姨母开了恩,同陛下求了赏,才允琼姐归家,留些时日。”
说罢,目光看似无意,扫了红玉一眼。
萧夫人当即明白过来,“这是自然,咱们家里的事儿,外头绝不会知道,朝堂里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我身边的人,嘴都严实,你莫怕。”
“多谢三舅母了,过些时日,我再来。”
远远听见有几声犬吠。
叫得有些急,声音越发近了。
几乎能听见狼狗的低吼声,颜玦知道三舅家确实养了几只五黑犬,毛发乌黑,眼睛乌黑,连舌头吐出来也是乌黑的,放在宅院里头辟邪镇魔用。
与犬吠一同入耳的还有禁步玉石作响之声,叮叮当当,颜玦暗道不好,急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跑。
颜符则屁颠跟在她后面,短腿跑不快,自然也跟不上姐姐。
夫人和红玉诸人也都到了。
众人围了一个圈,走到里头才瞧见,是其中一只五黑犬死死咬住了薄阳侯次女的脚踝。
只听黑犬发出呲呲的威胁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断这小女孩的脚腕。
鲜血从白色绸袜上渗了出来。
颜玦三舅舅萧肆也早已来了,说要砍掉这畜生的头,可唯独萧虎的幼子萧璃不肯,抱住萧肆的大腿哭闹,不许他杀了那只伤人黑犬。
颜玦见被咬住皮肉的萧瑰满头大汗,眼泪和汗水混在一处,好生可怜,夺过三舅舅的长剑便要斩了这狗。
萧瑰呜呜地摆着手。
她心肠软,这畜生无端发狂,她也不愿直接处死它,又见萧璃哭得比她还厉害,只好忍了痛,再想其他法子。
萧瑰原先会说话,三岁那年就已经可以和颜玦一同唱歌捏泥巴了,可四岁之时,起了热,高烧不退,连续三日太医也无从下手,药石无医,就在萧氏以为这个孩子没有生机之时,她偏偏又自己好转,未料到那之后,她便再也无法说话,成了哑巴。
她呜呜呀呀,颜玦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放下长剑急得要跺脚,“舅舅,你想想办法啊!”
颜符蹲下身子,那黑犬比她蹲下还高,颜玦急了,拽她起来,“危险!”
颜符说,“不碍事,二姐。”
一只手摸着黑犬的毛发,正摸着,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抠向恶犬。
谁也没有想过她会这样做。
“呜——”黑犬这才松了口,被扣瞎了眼睛在人群中乱撞。
众人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她的小手上还沾着鲜血,可脸上笑意未减,孩子气地对颜玦说,“这下它就不咬萧瑰姐姐了。”
众人脸上的神情各异,这孩子良善,手段却毒辣得很,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里有像她这样果断又狠厉的。
反应过来的萧夫人收起惊讶,上前扶起受伤的萧瑰,又叫红玉背起她去上药。
萧琮见状,目光便盯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你是……”
“是我三妹。”颜玦声音干涩。
当着外人,也不好教训她,尚且,她并未做错,只是选了个最简单的方式,她是孩子,虽伤了舅舅的爱宠,念在年纪最小,也无人能公然责怪她。
萧琮轻笑,“你来这些时日,还从没将她带来,日后带出来同我们一起玩儿。”
“琮哥,你快把阿璃带回去吧。”颜玦在萧璃和颜符中间挡着,被萧璃踢了好几脚。
颜符临走还恶狠狠看了萧璃一眼,“真惹人厌烦,我想着,他摔断腿就老实了!”
“够了,小符!”
颜符被她吓得一怔,“我……做错了?”
她忙道,“没有,你没有做错,瑰姐还得谢你,只是她被伤了足踝,得修养两日。“
带她清洗完手上的血污,两人才拜别三舅和三舅母。
行了礼,车马已经备好了,木高凳上面被人用抹布蹭得发亮,颜玦的鞋子一尘不染。
她带了妹妹上了车,一上马车,她就皱起了眉,“你的鞋履都湿了,衣裳也脏了,一会儿叫母亲看见了,又说你!”
颜符掏出一包枇杷,临走时红玉用帕子给她打了个小包袱,装在里头不容易掉。
“我给你摘了枇杷。”
颜玦接过枇杷,恶狠狠咬了一口,嘿,别说,真挺甜。
怒火顿时被香甜的汁水浇灭了。
掀开车帷,“纪叔,等会儿到长夏门周遭的雀羽轩停一停。”
“怎么了,二小姐?”
“我想去买身新衣。”
“是。”
车在制衣铺子外面停下了,赶车的纪叔拴好马,正要陪她们进去,听得颜玦说,“纪叔就在外头等我们吧。”
“这……”
“不必担心,我们很快。”
抓住颜符的手,一路小跑进去。
“掌柜的,上回我请你做的鞋履,可做好了?”
“颜二小姐,是您啊。不是说下月十五才来么?来人,给上茶来!”连声诺诺,低头回话。
颜玦见状急忙摆手,“不用了,这是银子,我拿了东西就要回去了。”
“哎,二小姐看中了老朽的手艺,是小人的荣幸,可不敢收银子,您还是拿回去。”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多直视着她。
洛阳谁不知颜家势盛,这颜二小姐,贵不可言,其母临南侯萧离泽,乃萧皇后亲姊妹,其父左相颜裴,朝廷之股肱!
光是父母恩宠也就罢了。颜二的亲姐姐,那位颜大小姐颜琼更是个奇人,十四岁从军,如今不到十八岁便战功累累,已为大启第一女将,跟随司徒将军渡裕河,过嘉关,杀得卫国兵退避三舍,不敢入启。
新鞋已经拿到了手,颜玦带她进了内室,“换上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出去片刻后回来了。
“怎么了,二姐姐?”
“没事。”说话间已经换了一双新鞋。
她怕母亲责怪颜符弄脏鞋履衣裳,要是借口喜欢新鞋,给她买了新的,自己也换了,母亲应该就不会起疑了。
颜符来侯府时才两岁,小时候她常常哭,一哭就是一整天,当时颜玦也小,弄不懂一个小孩儿怎么会整日哭。长大一些才明白,她的乳母并不是个好人,她一哭闹,乳母就打她,所以她哭得更厉害。
听父亲说过颜符的身世,颜玦以为母亲不喜欢她却还是收养了她有两个原因。
第一,颜符的生母是大舅的妾侍,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罢了,明面上母亲是说颜符是大舅从战场附近的村子里找到的遗孤,并无父母,孤苦无依。母亲同大舅母的关系很要好,因这一个妾侍,闹出不少气来,母亲很是厌恶这女子,自然也厌恶她的孩子。
其次颜符自小不走寻常路,天马行空,小小一个人儿总是说出些奇怪的话来,吓得人不敢接近,母亲以为不祥,总想要将她赶出侯府,另找一个地方安置。
收拾好了自己,她才瞧见颜符并没有换鞋子,愣在一边看角落里的蛛网,破落的蛛网有什么好看?颜玦推了推她,“快换,我们得回家了。”
“哦,好。”
见她慢吞吞,颜玦蹲下身来脱掉她湿哒哒的鞋袜,袖子在她白嫩的小脚上擦了几下,擦干了脚才给她换了新鞋袜,“回家我来跟母亲说,你不要她问一句,就什么都老实说了,她只会更生气。”
颜符歪着头缠着她的一缕头发,“不要紧,反正大姐姐在,她不会罚我。”
颜玦忍不住笑了,“你这小鬼头,机灵啊,知道琼姐回来罩着你,你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也不是。大姐姐回来,母亲的心都在她身上,她才不会发现我做错事。”
颜玦拍拍她的头,“走啦,我们回家去。”
路上二人交谈。
颜玦说,“明日先生还会授课,琼姐在家,你就陪陪她吧。”
“我不。”她忽然说。
“琼姐也想你,她能在家里待多久,这几日,你不要跟着我了,像是个小尾巴,天天甩不掉,唉——前几年没见你这么喜欢黏人。”颜玦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转瞬又刮了刮她的鼻子,同她互相逗乐,挠起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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