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闹了一会儿,颜符才说,“这些时日,我必须得跟着你,要是没有我,你就糟了!”
小丫头人不大,口气不小,不过颜玦是一向知道她这个样子,也没当回事,想起她今日对三舅母的说的话,“你之前答应了我,说不再胡言乱语给人看相了,怎么今日又犯了?”
颜符撇撇嘴,“她是个很好的人,然而眉有愁思。”
“我自然知道啊,可,就算是个很好的人,你也不能在她面前过于随意。”颜玦不能言明三舅母和大舅母的堂姐妹关系,假如她知道小符的身世,前去告诉了大舅母,不光大舅家中不宁,还会让母亲和大舅母交恶。
原本她是不想带着小符去三舅母家中,她偏偏要跟出来,真是拿她没有法子。
家中下人皆知三小姐不受主母重视,甚至深恶之,也在底下有样学样,这些人欺负颜符,她看见一次气一次,可又拗不过孝一字,也不好同母亲老因她争吵不休。
“为何我不能在她面前太随意?”颜符道。
“哎呀,总之,以后你乖一点,不要在外面轻易言那些相术之类的话,行不?”
“知道了。”
“你要是忍不住一定要给人看,嗯……你来给我看相如何?”
颜符扭过头去,“我不给你看。”
一说叫她给她看,颜符就不理她了。
“怎么了,我很丑吗?你给我看一看,能少块肉?”颜玦起了心思逗弄她,将她的脸扭过来,“你看看二姐我这日后是富贵还是穷苦呢?”
颜符有些生气了,“说不看,就不看,相术,也讲一个缘。”
“如此说来,你与我并无缘?”颜玦抓住她的字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不能给你看。”
“你给三舅母都看,就是不给我看?”
“那怎么能一概而论,我们是一家人,我不能给家人看,方才那人,和我关系并不亲近,我给她看无碍。再说,我是看见她容易被子嗣所累,也不是多子的命数,所以叫她宽心过日子,方能免去烦忧。”
颜玦点点头,“我知你心是好的,可就算她也是个心地良善的,你也不能轻易在人前为人看相识流年。”
声音稍微大了些,颜玦凑近马车前头,高声对外面说了句,“纪叔,今日外面的风有些大是不是?”
赶车的人听罢,回了一句,“是,二小姐,风大,你说的话,小人都听不大清楚。”
颜玦宽了心,坐回原位,“我只希望啊,三舅母下次不要和母亲提起这事儿,不然她又有喋喋不休的说辞向你而来了。”
“我不怕,左耳朵听,右耳朵出。”
颜玦笑道,“你啊,听得多了,耳朵还不得变大了?要是你耳朵变大了,那就有点像是猪耳了,你之前不是在街上同我说一个路过的男子,他就是耳似猪耳,不聪反贪么?日后你恐怕也要成猪耳朵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符急忙分辩,“我才不会成猪耳朵,才不会!”说着盖住了自己的双耳,生怕耳朵顷刻间长大了。
她拉下她的手,“我同你玩笑的,不要害怕,母亲说你多,难道说我不多吗?到时候要是成猪耳朵,我恐怕比你更早。”
“你也不会,你的耳轮盈洁如玉,红润透出,不光主贵,更有高尚之德行,眸子明朗如星,神藏不露,眉似新月,浓且覆光华,是重情守义之人,不过唯恐——”话未说完就明白了过来颜玦是在激她逗她玩儿。
“恐什么?”
“没什么。”
“你说不说?”
“相由心生,面由心转,并非一成不变,所以没有个定论。”
“我也没让你给我什么定论,你刚才说了一半,剩下的呢?”
“不是说我都是无稽之谈么,你还问我做什么?”
颜玦知道她是在生气方才她在三舅母面前贬低她,“好妹妹,你就跟我说一说。”
颜符知道她向来刨根问底,不说一部分定然打消不了她继续问的念头,寥寥几字,“只恐情重伤身。”
“就这?”
“嗯,就这。”
“照你这么说,天底下眉浓的人,都重情呗?”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了你。”
她不知要如何说清楚自己心头那股萦绕不去的恐惧,搂住了姐姐的手臂撒娇道,“二姐姐要记得,无论何时,若是因情伤了自己,那就是大不值了,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你啊,今天入冬才正好满九岁,天天说这些老成的话,等你十九岁,二十九岁,三十九岁再跟人说这些,才像样。”
“还有一件事,我同你说,你要好好听着,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
颜玦记起从前这个小妹妹说过,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即使她能预知到一些,她也不愿意去讲出口,无论是善缘还是孽缘,恩还是怨,都不过是人和人早已注定的结果,她若插手,那她也会成为局中人,她并不想要俗事缠身。
“不是说过,不提醒别人吗?你今日给三舅母看,又对我说,怎么的,改了性子?”
颜符没解释,自顾自说,“你近日许会惹火上身,有火劫之难,记得不要近火。”
颜玦一一应承下来,“好,好,我都知道了,记得了。”心中却道,先不说什么因情不因情伤了自己,她还未到许亲的年纪,哪里来的情。如今又是春末夏初,天气还返凉,这几日多雨,哪里来的火儿,不过为了让她安心,全都认了。
下了马车,见母亲似乎不在家,颜玦才把心放下,叫了丫鬟来,“姐姐呢?”
“大小姐在江心秋月练剑,她嘱咐奴婢若是二小姐回来了,叫你去一趟。”
“嗯,我知晓了。”
见颜符舀了一盆清水洗枇杷,她道,“走,琼姐在叫我们。”
“可是……枇杷还没有洗好……”
她捞起果子,“我拿上了,走。”
小符这才一蹦一跳跟着去。
左脚方一踏入江心秋月,便见一道寒光迎面而来,颜玦手肘抵开颜符,将其往旁边一推。
自己却迎着一点寒光而去,并不后退迟疑。
几步到了颜琼面前,她并未带兵刃,任由剑尖指着她的鼻子。
面前人收回了长剑,笑盈盈看着自己这个小妹妹,“跟我过几招?”
“是。”
江心秋月栽了无数琼花,是母亲专为她第一个女儿所种,每年四五月,花开正好,一簇簇白色的琼花,幽幽清香。
她在花树下长身玉立,碧叶白花下,当真是人比花更美。
颜琼面容带着英气,又比寻常上京世家女子高挑。
放在男人堆里不失豪气,放在女人堆里不减姣妍,父亲常说,若她是个男子,定然比如今更受陛下青睐,然母亲不认可,颜琼在她眼里,什么都是好的。
比起颜玦,颜符,她更懂事,更聪慧。知进退,立战功,拥家族荣耀,她是母亲的骄傲。
甚至可以说,她是整个颜家和萧家,最出色的孩子。
从她第一次获封赏,因率五百人夜击卫**,活捉卫将潘子应那时候起,族中就很少有人再说如果她是个男子就好了。
颜琼做武将,赏罚分明,骁勇善战;做子女,孝顺恭敬,极少忤逆;做姐姐,爱护妹妹,体贴细心。她一回家来,颜符和颜玦就定了心,往往她叫她们朝南,她们两个都不会朝北。
在颜家,皇帝说了话这两姐妹不一定听,可要是姐姐颜琼说的,两个人四只耳朵都会竖起来细细听。
一把剑从空中落下,颜玦飞身接住剑柄。
长剑朝下,双手握住剑柄躬身,“请长姐赐教。”
“好,一年没跟你过招了,就让姐姐看见你长进了多少。”
一语才落地,无数寒光便袭来,一招五式,看得一旁的颜符心中打鼓,大姐姐历练一年,如今功夫又上了一个台阶。
只见颜玦挥剑而去,一招一式拆解,两剑相撞,剑气顷刻间便击得头顶的雪白花瓣簌簌而落。
在花海中,洁白的花如万蝶展翅,与剑招同在,顺着剑风狂舞。
在场的丫鬟们都看呆了,颜符咬开枇杷的皮,忍不住边看边吃,看得入迷间,才发觉枇杷竟全都吃完了。
颜琼有意同她练一练功,并未几招打趴下她。
几十招过去,颜玦已慢了下来,喘着粗气,她明明看见姐姐的剑朝自己左肩而来,举剑去挡,眨眼间,剑却来到腰间一削,腰间的玉佩绳结便断了。
“要是我再深几寸,你可就见血了。”
说着便收了剑,弯腰捡起地上的玉佩给妹妹,“喏。”
“不要了!哼。”颜玦撇嘴,“琼姐欺负人。”
“比武么,点到为止,你又没有伤着,姐姐给你留着情分的,要是此时在军营,我就非得再来一脚,踢得你说不出话了。”
没有长辈在场,她不必处处自持,她这个姐姐,也说些倨傲的话故意吓唬妹妹们了。
岂料听着母亲说,“在家中,动什么刀剑,下次不许用兵刃,木剑就好了。”
颜琼自知母亲偏爱颜玦,刚要解释不过是在玩闹,颜玦已把话接了过去,“我想着姐姐回来,就讨论几招剑法,叫姐姐给我掌掌眼。”朝母亲看见的位置,给姐姐使了眼色。
“行了,剑给我,瞧你这一头汗。”说着,就给她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颜玦眼见长姐和妹妹都在,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母亲,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给我擦汗。”躲开母亲的手,她都十四了,母亲还总拿她当小孩子对待。
颜琼收起长剑,也一并拿走了妹妹手中的剑,“今日张大人给你们授课,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捭阖之道。”
“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就开始学捭阖之道啦?哈哈哈哈,那你说一说。”
颜玦学着老师的模样,摇头晃脑,“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
她追问道,“何为变动阴阳?”
“就是……”颜玦心虚地看了看地面,糟了,忘了老师是怎么说的了。
临南侯啧了一声,“看来啊,把你送去跟他们听课,也是白费功夫,你学了就忘,还能指望你什么?”
颜玦咬咬唇,“母亲,我本来记得的,结果你们一问,我就紧张,都给忘了。”
她摇头无奈,“什么时候你念书跟习武一样聪明,我就放心了。”
颜符好像反应慢一拍,此时才应,“世间万物都有其运行规律,不过有些规律的结果最终并非我们想要,所以就需要通过一些方式,来变动事物发展的轨迹,以达期许。”
说罢,临南侯似乎才发觉角落站了一个不起眼的她,听得她竟能将颜玦不懂的道理说得清楚,心中更不快,“何时叫你替她回答了?”
颜符淡淡道,“小符僭越。”
颜琼见状,揽住三妹妹的肩膀说,“娘,你不要总找她的错处,她天生聪颖也不是她的错,我看啊,你得教训教训那个念书不往脑子里记的小家伙。”
颜玦挠挠头嘿嘿傻笑,“妹妹本来就比我聪明,爹爹也说了,我有五个脑子也敌不过妹妹一个。”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丫头。”嘴里这么不痛快地说着,手却到了颜玦唇边,将一缕乱发揽于她耳后,爱惜地抚着她的侧脸,这是她的骨血,好坏,她都认了。
她生二女儿之时骑马受了惊,有难产之症,痛了整整两日,昏死过去数次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可她一生下来胎里就带着病,从小到大,五岁之前汤药不断,受了风寒得咳疾,一夜夜咳得不能入睡,感了热症满脸通红,晕乎乎站不住,靠在她怀里不断说娘亲,我好难受,她听了心如刀绞,恨不得全替她受了。
丈夫颜裴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颜琼和颜玦虽都是她的孩子,可终归,颜玦才是手心里的肉,她手背受了伤不会去理会,可手心始终都紧紧攥着,不肯让手心受伤。
爱之深沉,可见一斑。
孩子中最弱的一个,往往也是最受宠爱和关注的一个。
颜琼强大,所以她无需多分关爱,颜符年幼,却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只有颜玦,是她的骨中髓,肉中血。
琼花开的最盛之时,颜琼归家了。
一停就是二十日之久,琼花渐渐掉落,她也要启程去军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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