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几日,颜琼在房中拿出傀儡人偶陪小妹妹玩儿,颜玦好不容易从母亲书房脱身,翻入纱窗,一跃便撑着红木桌子跳到了姐姐和妹妹身边。
“我也想玩儿。”
颜符将人偶递过去,“喏。”
大姐皱了皱眉,“你是个小孩子么,还抢妹妹的人偶?”
“大姐姐,我玩儿了这么久,给二姐姐玩会儿吧。”
颜玦晃晃手里一个手掌高的人偶,“姐姐,我们再比试一次?”
“嗯?”
“武功啊,用人偶比一次,假装是你和我好不好?”
颜琼无奈一笑,十几岁的女孩子了,再过两年都能定亲了,还稚气未消。
她给姐姐的人偶粘了一根木棒,也给自己的粘了一根。
“以棒代剑,如何?”
“好啊。”
两人握紧人偶脚下的杆子,在掌中过招。
“我只防不攻,你试试攻破我的防守?”颜琼道。
颜玦听罢,当胸便是一剑刺去,颜琼操控人偶,一剑便挥开了她的剑锋。
攻上不得,攻下就是。
又朝她的腿去,未到腿前,人偶已经一勾一碰,将颜玦的人偶手中剑打开。
颜琼的剑招实在是变化多端又流畅自然,别说再说五年,纵使再过十年也不是姐姐的对手,颜玦有些泄气,不想去攻了。
就在此时,梨花木贵妃榻上坐在一旁观战的颜符忽从颜琼身后搂住了她的脖子,撒娇道,“大姐姐就让她一次吧。”
又高声对颜玦道,“我制住她了,大姐姐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你打吧,大姐姐定然不会还手了。”
颜琼无奈,这个小妹妹日常拉偏架,她自离家,小符无人可依,想来一年年和颜玦的关系更好了,索性不扫她的兴致。
颜玦嘿嘿一笑,“这我可赢定姐姐了。”
一套清风十三剑灵动施展,先是清风徐来,挥剑砍伤了颜琼人偶的手臂。
再来是坐看云间,长剑顶着人偶的喉咙,若是肌肤,早就一剑刺入,割断喉管。
接下来流水潺潺,断其左腕和右腕。
明月长照,剖开前胸。
……
十三式都使完了,颜玦才将人偶放下,上前跟颜符一起搂住姐姐,“好啦,姐姐,我赢了,你被我‘杀’了。”
颜琼哈哈一笑,一手揽住一个,将两个妹妹翻倒在贵妃塌上,“我可是你们的长姐,你们两个小坏蛋,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
又在家中陪着妹妹玩闹了几日。
最后一天,房中丫鬟拾掇衣物,颜琼已整装待发,马匹也都备好了。
临走之时,她还在房中没有出来,跟妹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颜符看出了大姐姐心不在焉,捅一下颜玦的肚子,“哎,你看大姐姐怎么老在发呆?”
颜玦不明,“可能是要离家,心里不舍。”
颜符点点头深以为然。
忽听府中有马蹄之声,似有人直接驾马而入,颜玦当即惊醒,“有外人入府?”
颜符道,“没人拦着吗?”
包袱打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打开,颜琼一停马蹄声,手一顿,眼中却渐出光彩,如同开瓷第一件器物焕发光芒,“是他来了。”
“谁啊?”颜符和颜玦异口同声。
跟着颜琼,两姐妹也出了房室,见厅堂外,莲花银链雨漏旁,有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只看背影,就可见是个端方君子,身形挺拔,正和父亲母亲行礼。
颜琼跑了过去,从未见她见外客这般积极,颜玦瞧着那人背影,有些熟悉。
颜符道,“我都不认得他。”
禁步之玉,叮当碰撞,少女的心也上下摇摆不定,直到见到心上人。
萧离泽听见玉石作响,早已不满,嘴上训斥着,“成何体统。”
少年替她开解,“琼儿是武将,不必在乎小节。”
颜琼声音中带着惊喜,“沈二,你来了。”
少年转过身来,行了一礼,脸上虽在笑,却是疏离的笑。
临南侯见其他两个女儿也在远处凑热闹,忍不住叫夫君去驱她们离开。
“去红澜小榭走一走吧,人不多。”颜琼小声道,拇指和食指不断轻轻摩梭,这是她紧张时候的小习惯。
颜裴看见了忍不住笑,“小琼见了沈家这孩子,竟会紧张至此。”
说完走了过去,一人敲了一下,颜玦揉着脑门,“哎呀,爹爹,你做什么,我们离得这么远,都没看清楚来人。”
颜裴一手扯住一个小姑娘,“就你们两个最不叫人省心。”
颜符问道,“那男子是谁?大姐姐的未婚夫婿?”
“你们小孩子家,不要多问。”
“哦。”颜符败下阵来。
颜玦继续接上,“何时大姐姐也已订了婚,你们怎么没有提起过,那个男子是哪一家的?”
父亲揪住两个女孩儿的脖子,不让她们转头,“该告诉你们之时,自然会告诉。”
颜玦还想再问,瞥见了颜符的目光,她微微挑眉,显然已经想好了主意。
等父亲将她们赶到其他地方玩,颜符趴在姐姐耳畔说,“刚才我隐隐听见什么小榭,想来大姐姐是要带他去红澜小榭。”
“要是被姐姐发现了,我们……”
“你刚才不是还好奇我们将来的姐夫长什么模样?”
颜玦重重地一点头,“走!”
檀木盒子打开,沈毕拿出了那对琼花白玉耳坠,“母亲说,你定然会喜欢。”
颜琼握住了生辰礼,握得太重,太久,玉石发烫。
“牵了,牵了!”颜符嘻嘻笑,边笑边拧姐姐的手臂肉,却听不见颜玦的声音。
打眼一看,颜玦已经愣在灌木丛中。
“怎么了?二姐姐?”
颜玦心头一跳,“此人我认识。”
“什么,你认识姐夫?”
“岂止认识。”
两人才咬耳朵说了几句,一块石头破空咻咻飞来,颜玦耳廓一动,伸手接住了差点砸到颜符脸上的小石头。
听着亭子中间有人叹息道,“还不出来。”
颜玦丢下石头,拍拍头上的碎叶,不大好意思,“姐姐,是我们。”
颜符行了一礼,“见过……呃……这位阿兄。”不知如何称呼。
沈毕见到颜玦,眼中一亮,脚步却未曾挪动,拱手道,“师妹,许久未见了。”
“你也曾在清风剑派学武?”颜琼诧异道。
沈毕微微一笑,“正是,不过当时我并不知小满就是颜玦。”
小满是颜玦小时候的乳名,玦为皇后娘娘所赐,说是这孩子富贵过盛,恐承不住,故此用缺玉,玦,为她起名,临南侯虽听从姐姐的话,还是回了家给女儿起了小名,小满,要她今生万事圆满,不愁不悔。
她幼年体弱,清风剑派的掌门与颜家有些过往交情,测过根骨后,清风剑派便同意收她入门,颜裴说服妻子送女儿去学武,强身健体,不过也只在清风剑派学了两年。
“见过三师兄。”
“小满长高了。”沈毕低眉含笑,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颜琼接过话道,“这是自然,她在清风剑派都是数年前了,那时候她比如今的小符还小一岁。”
小符便跟着颜玦叫,“师兄好。”
沈毕像是此时才想起,从袖中拿出一只剑簪和一支笔,“是送两位妹妹的见面礼,听闻小符妹妹喜欢写字画画。”
颜符接过,大喜,“毛很润滑,写出来想必定然极好,是什么制成的?”
“黑鼠须和鹿尾毛融合而成。”
“怪不得,用来作画最好,多谢沈毕师兄。”
那时候颜玦以为他的名字就是阿毕,没成想他是沈氏一族后人,不过就算当时他说他叫沈毕,她也万万想不到是蓬莱沈氏。
“剑簪很好看,多谢三师兄。”
沈毕拔下簪子一头,里面赫然包裹着一只锋利且细小的利刃,“有危险之时,以此自保。”
说罢又复原了簪子,簪头是一处楼阁,楼阁上停留几只白鹤,颜玦看了看他,原来他记得她小时候说想去黄鹤楼看落日江河。
七八岁之时在门中练功跟随他一起,是他手把手带着她,彼时她不会编发,也是三师兄帮她束发,他编辫子也是好手,有他在,她的头发总是被绯红色发带整齐地束着。外门弟子比她大的,男孩子女孩子没一个比她发饰更多,他每每下山就要给她带礼物。
她无兄长,在门中,唯得他照顾。
幼年不懂事,天擦黑摸出去玩儿,在山中崴了脚,那时似乎她才过了八岁生辰,竟趴在他背后胡言乱语。
跟随他一起下山之时说,她长大以后,要同他成婚,叫他不要娶了旁人,她喜欢他身上松柏的气息,怎么都闻不够。
回想起来,颜玦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寄希望三师兄早已忘记了童稚之时,她那些荒谬之言。
童言无忌。
“听小玦说,你从前照拂她许多,多谢你了。”颜琼说罢,垂了眼眸,隐去些情绪。
颜玦接住簪子,已不记得小时候回家之后何时提过沈毕了。不过,隐隐约约好像她是说过有个阿毕师兄在山上对她很好。
因着他来,姐姐又在家中待到了天黑才启程。
听说沈毕来洛阳是来祭拜主家的一位长辈,也得住在洛阳一些时日,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送别颜琼。
夜幕降临,母亲并未出现在城外,沈毕有些家事要同临南侯说,是家中人托他带来的书信。
母亲也不爱送别大姐姐,颜玦和颜符都知道。
父女三人,两个女孩儿还没有哭出声,父亲就已涕泣连连。
“小琼,做不成的事儿万万不要勉强,家中也无需你非要建功立业,陛下和皇后那头,左右有你母亲,父亲在朝中为官,一日在,颜家与萧家便不会衰落。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心中压太多。天塌下来,父亲顶着。”
颜玦应和说,“是啊,琼姐,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颜符点头道,“对,对。”
颜琼自马上俯身,抚摸着两个妹妹的脸,“在家里莫要总是淘气,别惹母亲不快。”
颜符哎了一声应下。
“你是姐姐,要保护好妹妹。”颜琼对颜玦再三嘱咐。
“我都晓得,有我在,小符一定好好的,就是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外面不比家中,虽然近年无大战,但卫国人侵扰边陲小镇,姐姐若遇见——”
“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颜琼道。
“不是,我是叫你保护好自己,打得赢就打,打不赢,搬救兵,千万不要中了敌人的诡计。”
“好了,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懂战事,不要多说了。”
“我也是担心你嘛。刀剑无眼的。”
月亮出来了,四人分别,一人单枪匹马离开了洛阳城,剩下三人返回家中。
颜玦骑着马,怀里抱着颜符,另外一匹是父亲,说着闲话,谁都不愿再说颜琼的离开,纵然不舍,也无人可以将她留下。
她早已为自己选择了一条遍布荆棘之路,无人伴她,只得独行。
颜符想起那个男子来,“沈二公子和大姐姐很相配,芝兰玉树,皎皎佳人,是不是,二姐姐?”
颜玦道,“三师兄的确人品贵重,门中不少人都夸赞过他,而且他还细致体贴,以后和姐姐在一起,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
“他当真这么好?”
“当然了,以前他在清风剑派,就时常照看我,那时候我不过是门中的一个小弟子,因为年纪小,还总生病,也有人欺负我。他就不同了,走到哪里就总把我也带到哪里。”
“如此说来,沈师兄确实是个大好人,我要为他看一看手相。”
“行了你,又来。”
驱马并进,父亲记挂着大女儿,并不细听两个女孩儿的对话,夜风一吹,悄悄话就被吹散了。
行了片刻,颜符深呼吸几回,胸中总有一股气难以抒发开。
颜玦察觉到她深呼吸,“怎么了,你冷?”
将披风加在妹妹身上裹着,“好点没有?”
颜符不要,“你自己穿上吧,受了风寒你比我厉害。”
“不必,我今年一年都没有病症了。”
又道,“一会儿快到家你再给我,母亲不会发现。”
颜符哦了一声,没再推辞。
姐姐的怀里真暖和,她微微后仰,靠在她身上,渐渐连风声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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