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寂然,月沁长川。
北境官道上的皑皑白雪竟没及小腿,只勉强清理出一条狭窄的道,方便往来车辆。
不甚清晰的呼喝声遥遥而至,城墙上驻守的官兵顺着浓雾望去,只隐约瞧见一片黑影,待其近了,方才察觉是有数骑护着一辆超品规制的马车极速奔来。
马蹄扬起雪花,行人纷纷掩面躲避,待队伍行过,竟将狭窄的道拓宽了三丈有余。
一只戴着掐丝凤镯的纤手挑开了厚重的车帘,露出一双宛若皓月的凤眼。
晏清姝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城墙,写着‘庆阳’二字的番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这里是西北第一关庆阳府,它的身后便是贺兰山第一道防线,鸣沙。
马车前领队的将领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蓝眼卷发、面容英俊,瞧着颇像突厥人。
他顾不得掸去肩头雪花,翻身下马,健步行至守城兵士面前,将通关文牒和腰牌递了过去。
“陛下赐婚清平长公主与平威王世子,请平威王及世子出城接旨!”
“出城?”两个守城小将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
且不说平威王乃是开国王,世袭罔替的爵位,向来没有出城接旨的规矩。就说这大雪天的,从王府到城门外少说也得半个时辰,长公主还在马车上,这是在折腾谁?
还能折腾谁?
端坐于马车内的晏清姝神色凛冽,比风雪更加凉飒。
*
一个月前。
隆冬时节,东宫院内的红梅攒了花苞出来,明安因着昨日在校场公开向秦州王晏清姝叫嚣,于比武上打伤了他,闯了祸,被敏慧太子罚着搭理院中花草。
她刚给红梅浇完水,见院中大缸里的水见了底,心道不好,若是被澜玉姑姑见到,定然会狠狠数落她一番。
明安匆忙挑起扁担走出东宫大门,想要从西侧宫道上的水井里打水将大缸填满。
路过的宫女见状纷纷屈膝行礼,却无一人敢上前帮忙,毕竟太子下了死命令,谁帮了她便要被发配去浣衣局。
天刚蒙蒙亮,明安单肩挑着扁担刚跨出东宫门前的宫道,就见在西侧宫道上,秦州王宫里的总管太监元山踩着积雪,围着碧玉转悠。
“碧玉姑娘走这么快做什么?”
碧玉生得极好,鹅蛋脸大眼睛,唇角天然上翘,就算生气也是给人一副笑模样,性子爽利为人活泼,是这森森宫廷中为数不多的艳丽色彩。
她一贯是与人和善的,在宫里的人缘极好,只是对着元山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原因无他,这元山本是内务司的人,平日里瞧着老实本分,但实则圆滑精明,再加上口才了得,拍马屁拍得一流,深得秦州王喜爱,便一朝飞上枝头成了秦州王宫里的大总管。
若是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只是这元山甚是喜爱调戏宫女,尤其是长得漂亮的,以往有些高位的大宫女被他调戏了,还能训斥一二,可惜现在元山背靠秦州王,谁也不敢触这位的霉头,便只能作罢。
而如今,先皇殡天,皇权更迭在即,程皇后突然公开反对敏慧太子登基,并携太学及一众王宫贵族和实权大臣大书文章指责敏慧太子祸乱朝纲,力挺秦州王晏清玄上位,这宫里的风向便来个大回转。
曾经看不起秦州王的人纷纷挤破了头钻营,想要向他示好。
而平日里对敏慧太子阿谀奉承的人,反过头来恨不得踩上一脚,好表明自己的立场。
元山也因此更为放肆,青天白日里在宫道上,就敢拦着太子的属官碧玉调戏于她,根本没有将东宫太子放在眼里。
“元山公公,眼瞧着就要朝议了,你不去伺候着秦州王,老在我面前转悠什么?怎么?宫中聚赌被钦州发现了?被丢出去了?”
“瞧碧玉姑娘说的,奴婢怎么会赌呢?”碧玉言语带刺,元山心中不爽,但也没表现在明面上,只故作关心的问道,“太子殿下如何了?病可好了?”
碧玉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殿下金枝玉体,自有天地保佑,不劳你一个阉人操心。”
元山嘿嘿怪笑了两声:“那是极好,如今殿下虽眼瞧着要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但下嫁楚君侯程兆元也算是给后半辈子一个保障,皇后娘娘极为重视这门婚事,可千万要将太子殿下照顾好了。”
碧玉咬牙,端着拖盘的手都在抖。
元山猥琐的在她胸口的位置扫了两眼,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一个扁担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身上,疼得他在原地蹦跶地吱哇乱叫。
“我说了不准你再来东宫!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明安抄着扁担狠狠打在元山身上。
练武的手劲都大,她昨日能轻而易举的挑飞秦州王的枪,打一个身板子瘦弱的奴才更是不在话下。
元山惊呼着躲避,边躲避还边放狠话:“大胆!你敢打我!泼妇!简直泼妇!我要让王爷治你的罪!”
“我呸!本姑娘是有品级的武官!你一个阉奴还敢在本姑娘面前叫嚣!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说着,便高高扬起了扁担,欲要抽在元山的身上。
康奉嫣见状,连忙拦住明安,低声道:“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殿下惹祸事,何必跟一个仗人势的狗斤斤计较。”
明安一拧眉,瞧了一眼碧玉,见她点了点头,才放下手中的扁担:“行,今儿你运气好,便饶了你,日后若是再让本姑娘瞧见你在东宫附近晃悠,定叫你的腿给打断!”
元山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明安三人怒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一群泼妇!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王爷治你们的罪!”
等元山走远,明安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狗尾巴恨不得捅破天了去!早晚剁了你!”
康奉嫣拉了一把明安:“走吧,少说两句。”
明安轻哼了一声,挑起扁担去打水,康奉嫣和碧玉步履平稳的回到了东宫。
晏清姝正披着大氅坐在桌案前,望着桌上的抄本发呆。
她是父皇的长女,钦点的东宫太子,以女子之名跻身朝堂,五年来做出不少出彩的政绩,加上东宫女官各个手腕高明、博闻广记,一时声名大噪。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父皇驾崩后,其母后竟携同胞亲弟秦州王登大殿极力反对她登基为帝,还将《女诫》《女德》等书拿出来斥骂她不尊礼法、祸乱朝纲。
她知道,虽然朝臣们对不学无术的秦州王晏清玄没甚好感,但他们更不想让晏清姝动摇了男子在这世间的绝对主导地位。
于是以她外祖——程氏一脉为主心骨的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暗中引导酸儒书生对她大肆口诛笔伐,甚至联合京外官员联名上书,直言她以女子之身参政,乃是违背祖制、于国不利。
而往日对她如珍如宝的母后,更是为了斩断她的后路,强行让她嫁给京中的纨绔程兆元。
程兆元是程渃的小儿子,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看着被压在手抄本下的奏折,晏清姝自知大势已去。
若只是程氏一脉反对她倒也罢了,可如今连地方官员都联名上书反对她登基,她便真的黔驴技穷了。
碧玉和康奉嫣推门走进来,晏清姝抬头望了她们一眼,问道:“事情可准备妥当了?”
碧玉点头:“已经准备好了,待朝臣们上朝,许嬷嬷便会打开落霞宫的地道,放东宫的女官们离开。”
“那便好。”
康奉嫣望着晏清姝,见她面色苍白、神色寂寥,忍不住问道:“殿下,当真要这般做吗?”
晏清姝垂下眼眸:“这是孤苦心经营了十年的局面,骤然舍去又怎么会舍得?只是孤退位已然是定局,待孤离开长安,程氏不会放过孤身边的人,定然要问出十万灵卫军的下落。程渃那个人,太过心狠手辣,还不知会如何折磨她们,放她们离开长安,是当下孤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晏清姝的父皇元狩帝,在潜邸曾与发妻方问珍训练出一支精兵,名为灵卫军,帮助元狩帝兄长太康帝平定了八王之乱,甚是英勇。
自元后方问珍薨逝,灵卫军便不知所踪,有人猜测这支军队被元狩帝拆解,融入了各府宿卫中。但作为元狩帝的枕边人,程皇后甚至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程氏一族一直在打探这支军队的下落。
如今元狩帝薨,那么这支军队的虎符,最有可能会落在敏慧太子晏清姝的手中。
是以,在程皇后逼宫之后,便一直将晏清姝及其三百属官圈禁在东宫之中,试图找出灵卫军虎符的下落。
可晏清姝自己心里清楚,她根本就没见过灵卫军的虎符,更何谈拥有它。
晏清姝忍不住捻了捻自己的手指,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昨日谢太傅送来的平威王世子的画像,你们看了吗?”
碧玉与康奉嫣对视一眼,低声道:“殿下,您当真要嫁给他吗?”
晏清姝:“与其被程氏牵着鼻子走,不如主动出击,不过是嫁人而已,又不是嫁了人就不能当皇帝。平威王乃是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且掌管西北多年,根基稳固,有他做同盟的话,起复不是问题。”
虽说论名声,这平威王世子裴凛也不比任兆元好多少,但晏清姝初为太子时,曾因平阳贪污案,着人暗查过与平阳府尹交情甚密的平威王,从而得到过一份裴凛手抄的《水经注》。
都说字如其人,单论字,她晏清姝远不如裴凛,且裴凛的笔锋锐利,落笔果断,以她多年的经验和眼光,裴凛有没有大才不清楚,但一定不是平凡之辈,至少于武艺上就远胜于他人。
“可……薛平睿薛大人如今在庆阳府做府尹,他怕是会给殿下使绊子。”康奉嫣面露担忧。
薛平睿,乃是曾经做过太子少师之人,也曾在宫内的学监教导过皇子皇女。
他的思想极为老派固化,最看不起女人参政,因而对于晏清姝入学监的事极为抗拒。
在晏清姝入学监后,薛平睿处处刁难,甚至找个理由便让晏清姝朝《女诫》、学三从四德,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安分守己,做个相夫教子、恭良贤淑的女子。
后来,晏清姝引南康王发动宫变,当着薛平睿的面一箭射穿了南康王的脑袋,并以为师失德的罪名,将薛平睿逐出了京城。
如今已过五载,薛平睿倒是有些本事,爬上三品府尹的位置。
不过晏清姝并不将此人放在眼里:“不必管他,若他再敢与孤为难,孤不介意再让他体会体会五年前的血腥。”
“殿下!殿下——”
明安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从宫外传入宫内,晏清姝轻蹙眉头站了起来。
只见明安一把推开书房的门,面露惊恐的喊到:“宁夏她们都被皇后抓起来了!皇后已经带着禁军朝东宫来了!”
惊闻噩耗,晏清姝一阵恍惚,身体摇摆了两下,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许嬷嬷呢?”
“就是她带着皇后去的!这个老虔婆!早就投靠了程氏!”明安近乎是哭着喊出的这番话。
三百属官,无一幸免。
大势所趋,大势所去。
晏清姝走向东宫宫门的脚步如坠千斤,冬日的寒风卷起她的大氅,彻底冰冻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清姝,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阳奉阴违,私放犯人出宫!你可知罪!”
程皇后坐在轿撵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晏清姝。
她的神色睥睨,就像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蝼蚁。
晏清姝站在宫道上,微微抬起头看向生她养她的母后,这一瞬间只觉苍凉无比。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可那笑却隐含薄凉。
程皇后被晏清姝看得不舒服,声色更厉了两分:“你笑什么?”
晏清姝:“没什么,孤只是觉得这二十五年的母女情分,就是一场笑话。”
“放肆!”程皇后怒道,“自薛少师被你赶走之后,便越发乖张,如今竟学会了目无尊长、出言放肆!果然就不该任由你自己招揽属官,瞧瞧你招揽的都是些什么人!都将你带坏成了什么样子!”
晏清姝没有说话,她已经不想做任何辩解了。
她太累了。
“来人!将太子送回东宫,从今日起,无本宫凤旨,不得踏出东宫半步!所有属官一并拿下,投入诏狱!”
盔甲的飒飒之音于寒风中躁动。
晏清姝扯了扯嘴角,骤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无数身着白边银铠的麒麟卫瞬间出现在宫墙之上,拉满弓弦,直对程皇后。
麒麟卫大将军阿史那乘风抽刀而出,直指千牛卫大将军。
“放肆——大胆——”程皇后握紧了扶手,神色紧张的怒斥道,“晏清姝!你要造反吗!”
晏清姝目光沉沉的望着她,平静的说道:“如果你一定要给孤扣上这顶帽子,好名正言顺的处死孤的话,那孤便坐实这条罪名。”
“你敢!”
“孤没什么不敢的。”
程皇后惊怒交加:“本宫是你的母后!”
“可你从未将孤当做你的女儿!”
程皇后一噎,不可置信的瞪视着晏清姝,右手颤抖地指着晏清姝,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过了好半晌,程皇后才声音艰涩的下令:“都给本宫滚出去,滚——”
“娘娘!”总管太监有些焦急的劝道,“程大人有言在先,要您无比杀了……”
“本宫才是皇后!”程皇后咆哮道,“本宫才是后宫之主!”
总管太监被程皇后狰狞的面色吓到,喏喏不敢言语。
但千牛卫并没有动,千牛卫大将军抽刀而出,直指阿史那乘风。
“本宫说了滚,你们在干什么!”
千牛卫大将军听而不闻,神色肃杀的下令:“送皇后娘娘回宫!所有人,捉拿反贼!”
“你!你怎么敢!”程皇后话音刚落,无数箭矢纷至沓来,吓得惊叫出声。
千牛卫大将军当机立断,直击阿史那乘风。
混战一触即发!
晏清姝被回护在身后,她蹙眉看了一眼身前的人,竟然是扮作琢玉的容绒。
“你怎么在这儿!回去!”
“殿下!护您是属下的职责!”容绒不退,凶狠的劈砍向袭来的千牛卫。
“你……”突变陡然袭来!
一枚利箭擦着晏清姝的脸颊而过,留下一道红痕。
“殿下——”
晏清姝还未反应过来,又一枚利箭紧随而至。这一次,她看清了射箭之人的位置,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黑影一闪而过,再无踪迹。
噗嗤——
冰凉的箭尖抵在了晏清姝的胸膛上,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感受到落在怀中的温热。
“容绒……”晏清姝被容绒的重量压跪在了地上,她抖着手,不敢触碰容绒的后背,她的双眼能看见射穿容绒胸膛的那枚箭矢,尾部的白羽沾染了鲜血。
“尖锥——”阿史那乘风的命令回荡在嘈杂的宫道之中,千牛卫大将军的头颅滚落在晏清姝的脚边,但晏清姝依旧一动不动,抱着容绒的尸体,跪在这狭长的宫道上。
雪纷纷扬扬落下。
铁甲的声音叮叮当当,三万禁军整齐的站在一条条宫道上,将东宫紧紧围住。
长矛尖锐的锋芒指着每一位麒麟卫,他们犹如困兽,再无退路。
与出自氏族子弟的禁军不同,麒麟卫是完完全全属于晏清姝的禁卫。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晏清姝招揽的,他们大多是逃难到长安的难民,有的孤身一人,有的拖家带口。
他们因晏清姝得以生,如今亦可为晏清姝而死。
但晏清姝不想要这一场皇权争斗,要那么多无辜性命来填。
她站起身,将容绒交给了碧玉,与风雪中望着宫道尽头的程皇后。
程皇后站在雪中,双目通红。
她想要走向晏清姝,却被赶来的程渃拦住。
“姐姐既然心软,不如就让弟弟来做这个恶人。”程渃的脸上是张扬的傲然,一股胜券在握的自信。
程皇后看着眼前这位她交往不深的弟弟,咬着牙道:“杀了她,你会后悔的。”
“不杀她,弟弟才会后悔。”
程渃迈着沉稳又自大的步伐朝晏清姝走来,于五步之外站定。
“太子殿下,只要您束手就擒,臣保证这三百属官,皆可活命。”
晏清姝悲痛的脸上,豁然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癫狂、自傲,如上位者嘲笑蝼蚁的无知。
程渃蹙眉:“没想到殿下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孤只是笑你自不量力。”晏清姝从一名弓箭手手中拿过弓,在程渃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拉弓射箭,直穿程渃的右肩胛骨。
“啊——”程渃吃痛,愤恨的瞪着晏清姝,“你怎么敢!”
“孤为何不敢?”晏清姝又搭上一支箭,对准了程渃,“瞧见了吗?他们没人敢动,哪怕今日我在此将你射杀,也没人敢动!”
程渃捂着伤口,左右乱扫,但无论是金吾卫还是左右羽卫,都不敢与他对视,目光躲躲闪闪。
晏清姝的嘴角勾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止你们想要灵卫军的兵符,其他的重臣权臣都想要!千牛卫将军是你程氏养出的狗,可其他禁军的统帅却不是。”
程渃有些手忙脚乱的后退,被阿史那乘风治住。
“你想干什么!”
晏清姝的箭对准了程渃:“你知道如何让一个人痛苦的死去吗?就是用箭射穿他的喉咙。他不会立刻死,但也无法呼吸,他会一点一点绝望的被憋死。”
程渃瞳孔震颤,浑身都在颤抖。
晏清姝:“现在,告诉孤,孤的属官在哪儿?”
“太子殿下,虽说我等不是程大人的狗,但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威胁他。”说话的是金吾卫大将军,晏清姝隐约记得,他似乎哪边都不靠。
可这种人往往才是最危险也是隐藏的最深的。
“怎么?你的主子也想跟孤讲条件?”
“这倒不是。”金吾卫大将军道,“只是想与殿下做些交换。”
“哦?”
金吾卫大将军:“臣自是金吾卫这五千人,远不是麒麟卫的对手,故而并不肖想什么灵卫军,只想求些在这乱局中自保的手段。”
晏清姝敛下眉峰:“你想要什么?”
“配方。”
晏清姝目光微凛。
金吾卫大将军的目光落在容绒的身上:“虽琢玉姑娘不幸身死,但臣相信,殿下手中一定还有配方,臣只是想用来审问犯人,并不会拿作他用。”
琢玉制出过一种药,曾在晏清姝审问平阳贪污案首犯的时候用过,除了谢敏外,并无东宫之外的外人见到过它的威力,金吾卫大将军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晏清姝看着他,沉声道:“可,但你能给孤什么?”
金吾卫抱拳朝晏清姝行礼:“听闻殿下并不想嫁给程兆元,臣觉得殿下贵为皇女,应有自行选择婚嫁的权利,殿下觉得呢?”
自行婚嫁的权利……
晏清姝忽得笑了,她知道金吾卫大将军是谁的人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希望你说到做到。”
“定然。”
“你们敢!她是乱臣贼子!”程渃怒吼着,被阿史那乘风一脚踹飞出去,尚未拔出箭矢的伤口被箭矢拉扯着,疼得他倒地哀嚎。
金吾卫大将军走过去,狠狠按住了他的伤口:“程大人,您命都快没了,就别垂死挣扎了。”
左右羽卫的大将军对视了一眼,皆知道自己背后的人斗不过谢敏和太子,自然懂得此时噤声才是最好的选择。
程皇后缓缓走了过来,她垂眸看着疼昏过去的弟弟,又看向浑身浴血的晏清姝,神色复杂:“你当真要反抗本宫?”
晏清姝:“孤知道母后手中还有东西大营的五万精兵,可母后困不住孤。”
“就算有人与你联合,你也带不走你的属官。”
晏清姝沉默。
“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你留下,三百属官安然无恙,你离开,她们顷刻毙命。”
晏清姝笑了:“皇后与孤的母女情分,果然就是一场笑话。”
程皇后握紧了双手。
“母后——”问询赶来的晏清玄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他如今代理朝政,正上朝时,便听见心腹通禀,立刻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程皇后瞪视着他,她本想趁着早朝迅速料理此事,无论是何结果,都只能听她一家之言。
“母后,您动了三万禁军,前朝怎么可能不知道!”晏清玄神色焦躁,“放皇姐走吧母后,就算程氏再一手遮天,朝臣也不会允许您如此逼迫父皇钦定的皇位继承人!”
啪——
晏清玄被程皇后扇翻在地,手按在血泊里,有些惊惧的望着他的母后。
“皇后娘娘真是好威风。”谢敏的声音遥遥而来,他坐在轮椅上,被侄子推着压过尸山血海,来到了程皇后的面前,“如此兴师动众,当真是不怕文人的口诛笔伐。”
程皇后身形一僵,不由得想起这段时间文人对晏清姝掀起的一阵血雨腥风。
但她仍旧不死心:“太子不能离开!”
“三百属官既已被皇后握在手中,又何必不知满足?灵卫军早已消失二十五年,又何必为着一支不知还存不存在军队,填进去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谢敏道,“除了灵卫军,太子殿下的赈灾录、市舶录、募兵录、冶炼谱……哪一个都足以令程氏大发横财,该知足了才是。”
程皇后没说话,她私心不想让晏清姝死,但也不想让她离开,她的女儿她清楚,足智多妖,若是放任她离开长安,无论去哪里,都是个隐患。
但……
谢敏同样不可小觑,同样是程氏必须警惕的对手。
百般思量过后,程皇后终是送了口:“好,本宫答应,但她一件东西都不能带走!”
谢敏看向晏清姝,声音变得温和:“太子殿下,你心里应当清楚,如今除了麒麟卫,您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有的都在朝臣和氏族的控制之下,所有人都在元狩帝去世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晏清姝什么都没说,弯腰抱起容绒的尸体,转身离开了东宫。
身着甲胄的麒麟卫纷纷背起同僚的尸身,跟随着他们的殿下,整整齐齐。
“晏清姝不尊礼法,袭其生母!肆意妄为,其罪当诛!本宫念其于国有功,夺其太子之位,改为长公主,赐号清平,逐出长安永世不得回京!”
*
呼啸的风雪吹打得这架玄铁打造的马车都在轰鸣震动。
晏清姝被拉回了心神,低下头搓了搓自己冻僵的指尖。
她已经一无所有,来到西北便是孤注一掷。
只是……
她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微微蹙眉。先前从没想到庆阳府竟有如此大的风雪,为何从未有人上报过?
她敛下眉眼,对车外的人扬声道:“乘风,不必管那些乌七八糟的规矩,直接进城去王府。”
“是!”阿史那乘风二话不说,直接对守城的将士抱拳:“长公主有令,直奔王府,劳烦带个路。”
铁甲随着他上马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外穿的半旧八团花墨色斗篷带起一股冷风。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隔着车厢,外面人的话语声一字不落的流入晏清姝的耳中。
“……天子登基的消息昨日傍晚才到,怎得长公主今日就已经到了?府尹大人还说这寒冬腊月的天,路最是不好走,要耽搁十天半个月呢……”
守城的小将是个话痨,一路嘴就没得闲。
从庆阳的府尹说到百姓,从平威军的神勇说到突厥人的凶恶。
“还未请教将军姓名,方才听长公主呼唤,您可是姓程……”
“麒麟卫卫长阿史那乘风。”
话痨的小将瞪大了双眼,有些激动道:“我我……我听说过你!我叫顾澜,祖辈是跟着平威王一道为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与平威王世子裴凛自幼一起长大,别看我现在守门,但这只是我的爱好,我并不是真的干这个。”
在外游历时,顾澜听过不少这位麒麟卫卫长的传闻。
他的名声如雷贯耳,但凡是西北无人不知,五年前千里走单骑,孤身一人将当今天子从西番人手中救了出来,惊了无数人。
“麒麟卫啊……”顾澜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竟真让公主带过来了,新帝心可真大。”
整齐划一的抽刀声猛然响彻在顾澜耳畔,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见一粉衣少女朝马车扑了过来。
“进——”阿史那乘风震声道。
哗——
三百位麒麟卫应声而动,将马车围得固若金汤,动作训练有素,干脆利落。
女子被挡在车架三丈外,神色惊慌:“我乃平凉郡守之女江怀玉,求贵人救我!”
车内的晏清姝神色一动,扬声道:“让她进来。”
“是!”
哗——
位于东斜前方的骑兵退开半个身位,容那名形容狼狈的女子登上了马车。
江怀玉连声道谢,甫一开门就与那双熟悉的凤眼对上,瞬间热泪盈眶。
“阿姝!”
晏清姝神色温和拥炉倦绣,从手边的茶盘中翻开一个崭新的茶盏,倒上了一杯清茶:“快来坐。”
江怀玉麻利的爬上了马车,紧挨着晏清姝,毫不客气的钻进了她的绣被里。
“几年不见,怎么弄成这样?”晏清姝秀眉轻拧。
江怀玉脏污的袖口之下,满是伤痕的手紧了紧,正要说什么,就听见由远及近的纷乱马蹄声。
东北方向,一支支火把亮起,将风雪的黑夜照如白昼。
拔刀声再次响起,阿史那乘风沉如钟鼓的声音比方才大了七分不止。
“尖锥——”
麒麟卫于两息之间再次变换阵形,形成了四面尖角的阵势,刀刃直指前方。
江怀玉被这浩大声势惊着了,恍惚的问道:“你如今排场这般大得吗?”
晏清姝垂眸的抿了一口热茶,平静道:“做太子那五年,每年要经历十几次刺杀,早习惯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风声愈演愈烈,江怀玉下意识抱紧自己,冻得泛紫的嘴唇开始隐隐发白。
晏清姝将绣被往她身上拉了拉,关心道:“究竟生了何事?只管托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
“我……”江怀玉闭上眼,犹豫片刻,才颤抖的将自己的衣服掀了起来。
“止!违令者斩!”
车外,阿史那乘风的呼声如同奔雷。
可惜对方领头之人并未将他一个异族人放入眼,快速奔袭而至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武将扒出宝剑,神色的傲慢,抬手就挑衅的拨开麒麟卫的刀,结果被对方反手一刀砍断了头颅。
喷涌入注的血水,加上跌入雪地的肉泥给了这群人巨大的震撼。
其速度之快,都没容得顾澜阻止。
“你们在做甚!”一位身披紫裘的中年男子纵马至前,疲惫的脸上带着怒不可遏的神情,指着方才出手的麒麟卫吼道:“来人!把这群人给本官抓起来!当街行凶,当这庆阳府没有王法了吗!”
身侧的官兵刚要行动,就听见从马车内传来一道威严赫赫的声音。
“薛平睿,你纵容兵卫对本宫抽刀相向,就是庆阳府的王法吗?”
这声音令薛平睿心中惊疑,当今天下能自称本宫的只有两位,一位如今贵为太后,另一位……
顾澜连忙打马上前,横在麒麟卫和庆阳府兵中间,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薛大人,这风雪这么大,您怎得有雅兴出来练兵?车里这位可是清平长公主,日后这庆阳府可就是长公主的封地了。还有这一位……”
他嘿嘿一笑,指了指马车前的阿史那乘风:“大名鼎鼎的麒麟卫卫长阿史那乘风,与薛大人当时旧识了吧?”
听到这个名字,薛平睿顺着顾澜指的方向望去,那有三分熟悉的面孔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五年前的刺杀,令东宫血流成河,就是这个人如杀神一般横刀挡在门前,竟没能让一个人活着从院里出来……
不,不能在想了。
薛平睿连忙下马,语气诚惶诚恐:“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长公主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他弯着腰战战兢兢的站着,等了半天都没能得到回答,心中更加忐忑。
忽的,随着茶碗磕在木桌上的清脆声响,晏清姝的声音裹挟着风雪呼啸而来。
“薛平睿,即便是被本宫发配到了庆阳府做府尹,也依旧没有丝毫长进。以前做太子少师时,无论本宫做什么,你总有一百个理由去反对。只要出了事,第一个就是找本宫的麻烦,没想到在庆阳府呆了三年,你这不问自判的毛病,还是没有半点改掉的意思!”
四周噤若寒噤,薛平睿低头看着没过脚踝的白雪,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晏清姝:一来就见到讨厌的人!差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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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逼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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